南风抬起右手,摸了一下皮袄,在他的心口处有一青色鬼脸符印,散发着高出他体温的热量。也因为如此,在冰天雪地中都能让他以一件无袖短袄抵御寒气。
青色鬼符从他出生十月便留在身上,南风懂事后一直追问过阿爸,这是阿母唯一留给他的念想。不止如此,若没有鬼符镇压他异于常人的灵魂,也许早已夭折。
自小他便翻阅了大量有关朔源大陆远史记载,像他这种蛮鬼混血的也许没有,但蛮巫之子出现不止一例。然而三族混血仿佛是一种禁忌,没有一例能逃脱凄惨下场,就算没有被部落族人献祭,也难逃十岁夭折之命。
南风躲过了十年之劫,因为阿母留在他身上的鬼符。本以为劫后无忧,却在十岁那年,蛮族炼体觉醒大典上暴露了青面鬼符之事。
当年整个圳北大部因此事大动干戈,朔源大陆一直存在气运之说,南风被认定为不祥之人,将为部落带来灾祸。陈临海怎肯眼见儿子经历献身活祭之劫,将来如何面对他阿母临走所托。
当年圳北大部的族长,以一人之力杀出重围,远走他乡,隐姓瞒名在石槐部,甘愿背负叛族大逆之罪,也要保下他唯一的儿子。
所幸,当年部落长老席没有参与围剿父子二人,他们才得以逃出生天,这六年来倒也过得平安无事。
陈临海事后将这一线生机归于他大哥陈临天,百年前以一人之力斩巫教天巫强者十一人,最后身陷重围,力竭而亡,为圳北乃至蛮族立下大功。
如今他们这一脉,也就剩下父子二人。
也许部落长老席最后念在陈临海这一脉曾为圳北部落立下赫赫战功,才没有出手截杀父子俩。
“阿母真的还在世吗?”南风望向阿爸,眼神之中有股执着与倔强。
陈临海回头看了看南风,心里愧疚,目光变的柔和,“风儿,你千万别怪你阿母,她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鬼方同蛮巫二族一样,十岁启魂,接受灵魂的力量。当年她也不能确定损耗大半身修为镇压你灵魂之力的鬼符,能不能让你挨过十年之劫。只陪伴你短短十月,忍着母子分离之痛,为你寻找启魂之法,你阿母何其之难。阿爸相信她还活着,只是某种原因无法回来。”
十六岁的南风,心智早非常人可比,经历了部落之变与一路逃亡,对于生存之念无比之坚。他没有完整的童年,伴随成长的是无尽灵魂排斥之痛。他想活下去,去看看这个世界,去看看素未谋面的阿母,去解开命运施加在他身上的枷锁。
而这一切都需要他能够尽快找到鬼方,或者启魂之法。南风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虽然阿爸从不提起,是不想给他太多的负担。
从他懂事,阿爸便要求他禁用魂力,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与自身炼体术的进阶,南风还是能够觉察到灵魂之力的突变。
俗话说,儿像母亲女如父,在南风的身上已充分体现。如今他的灵魂之力远远超过了他的蛮族炼体,他更像一名鬼方之人。
糟糕的是,没有通过启魂引导的他,可怕的魂力仿佛无法掌控的巨型能量,随时都能破体而出,让他魂消身陨。就连万年难见的龙象蛮体都无法承载灵魂的壮大,仿佛他的灵魂与肉身很难达到契合,三魂七魄欲离体出窍而去。
这一点从南风心口处的青色鬼符便能感知,随着他的年月流逝,符印正在慢慢变热。而且每逢七月十五,灵魂撕裂之痛,令他痛不欲生。
让他最为担心的是最近半年,灵魂之痛迸发周期正在缩短,每月阴盛月圆时,便会发作。如此下去,哪怕他能忍受灵魂撕裂之痛,鬼符的灼伤,也会使他心脉枯竭而亡。
南风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几回,也许下一次的鬼符变化便是他身陨之时,也许下下次,他不敢往下想,也不去想,能见到明日的艳阳,呼吸上一口这片大陆的新鲜空气,对他都是一种幸运。
虽然他不惧死,但心里一直埋藏着一份不甘。
那份不甘渐渐让他生出强烈的求生欲望,以至他能承受这十几年来灵魂与肉体的排斥之力。就连他的灵魂与肉体再经过无数次的反复对抗锤炼后,竟让他有了一种道不名说不清的蜕变。
南风没有坐以待毙,他在寻求生机,同无形的命运之手抗争。蛮鬼巫不相融,仿佛朔源大陆的恶咒,十年之劫已过,这让他看到了希望。
若能开启魂力,他可以不死,也许他能解开整个大陆千年来或者万年来的恶咒枷锁。南风并不在乎这第一人的荣耀,在这片大陆上生存才是首要。
“樱南,你是否顺利进入了鬼方”,陈临海沿着山下奔腾咆哮的弱河水望向东方,眼神充满怀念,口中喃喃,“我们的孩儿长大成人了,天若怜惜,你一定要保佑他度过此劫。”
暴风雪还在肆虐,陈临海的脸上挂满晶莹的雪霜,无人能够看清他双目中的浊泪。想到十六年前樱南含泪惜别,让他胸口隐隐作痛。
朔源大陆上蛮巫两族与生俱来拥有千年寿元,而鬼方更甚。陈临海因樱南之故,对鬼方了解的更多,若灵魂不亡,堪称长生。
这个令陈临海牵挂的女子,万年前遗落在北蛮大陆上,他们的相识也许是偶然。而对于万年前大陆倒底发生了何事,樱南缄口不提,一句总有一日会知晓,让他不得其解。
因为某种原因,遗落在北蛮大陆的樱南并不确定鬼方所在,当年离去之时,留言东极弱海。
陈临海选择隐居石槐部,自有他的打算,此地距弱河之源非常之近。南风异变的灵魂光靠鬼符已难以压制,陈临海心里非常清楚,找寻去往鬼方的方法迫在眉睫,只有如此方能解除留在他孩儿身上的危机。
他在赌,不得不赌,樱南一去不返,那东极弱海隐藏着鬼方之地有九成为真,若有其它变故,樱南不可能没有消息。
南风只有这一次机会,待弱河回溯,才能接近弱海。错过了此次,就只能等下一个百年之殇,南风等不了,以他如今状态无人知晓还能支撑几年,但绝不可能挨过百年。
南风没有退路,陈临海亦是如此。部落已经弃他,他不在乎叛族大逆之名,胞兄大哥也已战死沙场,在这北蛮大陆南风是他唯一的至亲,陈氏这一血脉的延续。
为此,陈临海不惜性命,也要护南风周全。然而,对于未知的前路,并非他能左右。陈临海心里出现过彷徨,但此刻他的眼中全是坚定。
南风亦是如此,早就学会了遇事不惊,沉着冷静,哪怕关乎的是他生死攸关之事,这一点令他的阿爸满怀欣慰。
“风儿,记住你阿母叫樱南。”
“樱南,阿母。”南风眼中闪动晶光,将阿母名字牢牢记下,仿佛孩童得到一件心怡的礼物,这是他第一次知道阿母的姓氏名讳。
陈临海以往重未提起,也许对他来说,亦是埋藏内心深处久久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