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死他乡,风雪阻途,我不得不返回那村落,可是我回来的时候雪宜已经不再。
我找寻,发疯似的向每一个人询问,可居然无人知道,甚至连“雪宜”这个名字都是他们第一次听闻,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可我只能理解为她或许因为太累,而不愿等我,或许从一开始这只不过是一场虚假的梦幻。
可……
可既然说这一切都是梦幻,那为什么还要带走我的心?
我找寻每一处她曾存在过的证据,可是很久都没有,所有的记忆仿佛就是我一个人导演出来幻想,可是这幻想太过完美,我无能区分。
很久,突然一天我梦见我找到她了,我梦见她站在风中,告诉我,就在落日峰,离人丛中有她留给我的手札,我欣喜若狂,可当我摊开的时候,上面只有一行字,离,相信当最后一片雪花凋零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再见面。
相信?
我醒来的时候,居然就是一场梦,可是那记忆……
我们会在见面,可是什么时候才算是最后一片雪花凋零?
那段日子我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天意,或许吧,谁知道呢?
记得有人说当一个人面临抉择的时候,上天会给他指明方向。
现在我忘了这到底是谁说过的话,刚开始我不太相信,因为我觉得当一个人无路可走的时候就会颓废,堕落,有的时候就连堕落也会是另外一种美,只是这不属于我的生活。有谁知道我多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忘记过去,远离这一切,然后带上雪宜去环游世界,一椽茅屋,一觞流水,终我一生。
可是……
刚开始我一直相信我会忘了这一切,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才发现记得最清楚的却是那些我最想忘记的东西,才发现我想要的堕落只不过是欺骗自己内心的魔鬼。
我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我有自己的责任。
是啊,当一个人面临抉择的时候,上天会给你指明方向。
渔村的族长叫馆陶,他是一个以制陶器谋生的地道手工艺人。
一个人活下来之后的第一要务就是要学会生存下去,或许真的是天不绝我,是这个叫馆陶的人他教会我上山砍柴,下河捕鱼,春种秋收,冬天的时候打猎。他还告诉我说这片森林便是当年枭氏一族大王子黑鹰放火烽烧我们凤凰城王子的地方,可怜这片焦土任凭岁月的流逝依然带不走往日的创伤。
看着这片灰蒙蒙的树林,我仿佛能看见漫天的火依旧在烧,火焰闪烁,像是一场祭祀,我们凤凰城八百勇士在火中翻滚,呻吟,惨叫声声,火光印在小王子凤扬的脸上,他蹲在一棵梧桐下满脸的惊恐。
他的孤独,他的恐惧,他的无助,他的绝望成为我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痕。
如果你想要真正的和平,你必须随时准备好战争!
馆陶是这样说的,他说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一种怎么样的心情还有感伤,反正是他的眼睛湿润,老泪纵横,而且是一种我不能理解的忧伤。
如果你想要真正的和平,你必须随之准备好战争!
是啊,战争与和平--
有多少人为了它颠沛流离?
有所少人为它骨肉分离,妻离子散?
又有多少人为它一世孤独,甘尽人世间的孤独还有寂寞?
擒龙,你对了,我错了,可我不打算为我的执迷道歉,这条路是我选的,我选择了,就不打算回头,因为我知道这条路可能很快就走到尽头了,很快!
看着我的伤情,馆陶告诉我,他世居此地算时间也有百年,村子里面五十户、两百八十七口人,村落不大,所以他可以保证每一个人,每一座山峰他都认识,熟知,甚至距离村口最远的那户人家打破了陶器或者那座山峰上的山路被雨水冲毁他都一清二楚,更别说好好的一个人,一座山了,他保证这辈子没有听过“雪宜”或者“落日峰”这些名字,而且我所谓的离人泪在他们的词汇里面是叫梦之树,当然如果我不相信他的记忆,我可以去拜见镇子里的巫师和会。
我跟雪宜见过这个叫和会的智者,他就像是立起来的骷髅一样,骨瘦如柴,而且总是眯缝着眼,有好几次我都怀疑他是否真的能看见东西。小镇巫师跟凤凰城大国师迟暮是不能相比的,可我还是决定去见他了,因为只要有可能找寻到她存在过的证据,我想我不会放过。
和会他的家在一个树洞里面,阴暗湿潮,可他在那儿一住就是好多年,而且好像是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吃的东西都是由村民送进去的。
我走过去,敲了敲门。
老半天才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进来吧……!”
然后就是一阵子的咳嗽,我有点儿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因为听他的声音,若有若无,象是夏夜里蚊虫的哼唱一样微弱。
我走了进去,他侧身压着一堆柴禾,身上盖着发黄的兽皮,面前生着一堆火。
火光跳跃着,欢呼雀跃,映出他那峭愣愣的脸。
墙上挂着的是他占卜用的奢草跟烧过的龟甲,看他样子他跟迟暮一样,每次都会把那些用过的龟甲挂在墙上的,说是为了那些人祈祷,希望诸神宽恕他们的罪恶。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罐,据馆陶说那些是以前用来收集死人魂魄用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碎了,嗜血的小虫在里面爬来爬去,有些甚至到直到脚下不远的地方,那儿停了一滩水,三五只挺大的四脚蛇蠕动着肥大的身子趴在里面,瞪着明亮的眼看着我,可并没有动。
屋里烟味很浓,里面夹杂着一股浓重的霉味,象是烧焦尸体的味道。
我说明了来意,他看都没看,只是说摇头。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我尊重他的沉默。
天下所有的巫师都有替人占卜的权利,同时也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谁也不能强求,因为这是命运的安排,虽然是很遗憾,可是谁都得屈服于命运。
我答应了声就准备走出来。
“等等!”
我回头,“还有什么事情吗?”
“能让我给你占卜吗?”
他伸出手在空中晃了晃,似乎是想探索我的位置。
他一双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窝里面,整个头颅只剩下高高的额头和突起的颧骨,皮肤象是水里泡过一样的白,紧紧地贴在毫无血色的脸上,一片死灰,他真的是瘦到皮包骨头了。
“好哇,可是我该拿什么作为交换呢?”
“只一件事”。
“说!”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给我答案”。
他应该是瞎了,而且看不见东西应该是很多年了。
“好!”
他是有点儿神秘,我也就答应了他,可是至于给不给他答案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生活背叛了我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这个世界没有给我我想要答案,凭什么要我给别人以答案,请原谅我这样想,因为当时我就真的是这样想的。
“如果有人将要面临一场不应该受到的灾难,你能解救吗?”
“相信上天会有公平的裁处!”
“可如果这是你带来的灾难呢?”
“我会负担责任的”。
“你怎么负担?”
他一句胜似一句,两只已经深陷了的眼眶像是两把刀一样逼视着我,逼得我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无语,靠墙站立。
“如果有人将要遭受你所带来的灾难,你能拯救吗?”
“我会,但至于能不能那我不能保证,我能给你保证的就是我会做好我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交给上天来裁处!”
我说完后,他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边上一个树藤示意我可以坐在上面。
我看了看,连着树藤的也就是几根头发丝一般的细毛,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能承受我的重量,可我相信他,要我坐一定有他的理由的。
我用手拉了拉狐裘就坐了上去,藤晃了晃可果然没有掉下来。
他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一边点着头,一边把龟甲扔到火里烤了,反复吟诵着我不解的咒语,一遍又一遍的吟唱,唇间是挥之不去的淡淡笑意,看上去天真而又诡异,干枯的手也时不时地在空中挥着,火里的龟甲还在烧着,我甚至能嗅到幽微的焦味,有点儿刺鼻,他忘情的吟唱,最后竟有点儿不由自主地发抖,牙齿在口里发着“咯咯”的声响。
他的脸上没几块肉,我担心他太过卖力会无法呼吸,最长的一次,他竟老半天没出气。
时间像是在榨取着他的生命,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他是真得不行了,我真替他的身体担心,可他还是挺了过来。
过程复杂而又冗长,等到他结束的时候我快在沉沉中睡去。
他自顾在手上抹着烧好龟甲上的纹路,两只眼窝盯着我,时不时地侧耳倾听着什么,然后在空中晃了晃手,咧开干涩的唇笑了,满足的笑了。
“怎么说?”
我问了声,其实我本不关心,也无所谓的,只是看他那么专注,认真了半天,问一声而已,仅此而已。
他有点儿起皮的唇张了张,努力的吸着剩下的空气。
很明显他已经是时日无多,轻轻的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随手一抛,龟甲在他的手下划过一段弧,恰巧落到了火里,而就在这一瞬间,我才发现是我错了,他并不是一个瞎子,至少看得见我。
“我说的不能太多”。
末了,他告诉我,我这一生注定会伤害很多人,也会有很多人会因为我而死去,不过我不要为这个而苦恼,因为这不是我的错,我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该做的,剩下的交给上天来裁处,因为人毕竟是人,不是神。
当时我不是很懂,可思念至今,我才算是明白了他说的完全正确,可是我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家国族人,兄弟姐妹,我一生的挚爱都成了我这一生洗刷不掉的罪恶,命运不济,可要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我说。
“慢!”他轻了轻嗓子,“我只能说天意高深莫测,天让你活下去,自有上天的安排,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这个答案我虽然是懂的不是很多,可我也明白。
天意如此,谁都无能为力,在天的面前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等待。
我的爷爷说,当命运召唤的时候,你必须坚强,或许他是对的,或许他是错的,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是事实,而且是我不能改变的事实,除了坚强我还能如何?
在转身的时候和会已经躺在了柴上,沉沉中睡去。
看着和会天真而又邪气的脸上多了一种表情那就是满足。
我知道他已经死了,在满足中死了。
我转身出了门,又替他关上了门,再看他那个地方竟然是像是一座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