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圣殿出来,天以破晓。
时值初秋,早晨已经是凉了,也不知为什么凤凰城的秋天自我回来之后总是不晴不阴,沉闷抑郁,仿佛再怎么努力,终不得开朗。
“火,火,火!”
我默念着他的名字,在记忆的长河里搜寻着与之有关的一切,我希望得到如阳光一样的记忆驱散这不阴不晴的心绪,他变了,他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只是为了复仇,如果是,他会怎么做,难道王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
不可能的,不可能,他的话里分明给了火诸多的暗示,比如“规矩”,比如“我赐给你才是你的,我不给,你不能抢”,再比如,“你们的梦想,下辈子”……
每一句,每个字他都是在暗示,可这到底是要给火还是给我,到底想告诉我们什么,还有他到底为何选择在那人心最脆弱的夤夜时分找我们入宫,而且他的身体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他到底是在做什么,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我,还是火?
我想了很久,否认了是火的想法,因为他是喜欢火的,从小都是。
我记得那年我五岁,卢火炎也是五岁。
就在五岁时的那个冬天火感染风寒,三个月高烧不退,当时所有的医官都无能为力,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风寒,举国上下竟束手无策,他大发雷霆,可于事无补,卢火炎还是没有好起来,身体每况愈下,甚至已经有人暗地里准备丧葬了。
火他比我早出生八个月,所以他是我的哥哥,我是他的弟弟。哥哥有病,做弟弟的自然是应该去探望,当时我没有什么好带给他的,寻遍我所有的东西,最终我发现了脚链。
那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脚链,是我的母后留给我唯一的遗物,玉容告诉我说我的母后希望我带上脚链,能牵住今生,系住来世,让我骄傲的活下去,而且它会带给人以好运。
好不好运,我不知道,也不懂什么是好运,但觉得那应该是所有人都追求的东西,如果真的可以,我希望把我所拥有的一切都转移到那个叫我“弟弟”的皇子身上。
怀揣脚链,我偷偷的趴在火的窗边。
我看见,他在殿里,平躺在千年雪狐雍容华贵的皮毛中闭着眼睛,许是睡着了。
他不吵也不闹,乖乖地睡着,很安静,安静得让我只想就这样看着他,不忍心惊扰他的梦,他一定在做一个甜美的梦,湛蓝地天空,洁白的云,自由的白马,无忧无虑……
不会,我的哥哥卢火炎怎么会做这种梦呢,多没出息啊,我笑了笑。
气氛氤氲,不知是火炉中温暖的火还是由于发烧的缘故,他小脸通红,像是秋天熟透了的果实一样可爱诱人。
桌上有漂亮的花,还有景辰!
对了那时候我不认识,可现在我知道了那就是景辰果,皇家的圣物,赐予勇者也就是希望前程似锦的意思,那果子,我曾用生命得来,可他说了,“天地万物,我赐给你,才是你的,我不给,你不能抢”。
太讽刺了,他可能说的是我。
他可能是在给我暗示,我不该抢那本不属于我的东西,那东西有可能是景辰所代表的意思,比如说华丽的宫殿,比如说成群的妻妾,比如说能决定别人悲喜的地位,如果真是那样,应该就是王权,他可能再给我暗示我不该争夺他想要给火的东西,按照他的理论,天地万物,他赐给我,才是我的,他不给,我不能抢。
他给我说,给我暗示,但我同时给他申诉我想要的只是一所房子,喂马,劈柴,周游世界,我想要的只是这些类似安静,类似自由的东西,而火想要替他维持王宫的秩序,完成他未尽的事业,那或许是登基为王,类似一统天下的夙愿。
我们的志向,截然相反,我想他作为凤凰城的王该明白,应该懂我的意思,因为他是王,应该了解我,可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还要说,我们的志向,下辈子?
我不理解他到底是要告诉我们,无论志向多小,想要达成就要加倍努力还是在刻意的讽刺我没有志向,如果是这样,我感激,而且我会把它理解成为高贵的王对我的关怀,讽刺吧,曾听人说,当所有的人都开始讽刺你的时候,说明你距离成功不远了,额,如果是这样,我感激那个人,祝福他好运,如果不是,我同样感激他,只因为他是王,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
只是记忆中,我还看到他坐在火的床边,满面愁容,在为卢火炎担心,也就是在那时候我觉得那个叫做“父亲”的男人其实也是关心他的孩子的,至少对于火他是真的很担忧。
大雪飘飘落在了我的身上,洁白,轻柔,晶莹透亮。
我搓了搓冻得发青的小手,放在唇边,可早已麻木,口中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了淡淡地白雾,遇手,转瞬成冰。
记忆中那年的冬天是最冷的,可我还是在窗外站了一天一夜,不动分毫。
现在想起来那可能类似一孩子小小的心愿,快些好起来吧,火,我的哥哥,离还要跟你去花园骑马,骑高高的大马,你答应过我的,不是吗?
躲在窗前,我听见内侍对他说,七皇子最多活不过今年的冬天。
我看到他听完之后魁梧的身躯颤了颤,伸手给卢火炎掖了掖被子,然后在火的眉尖轻轻的吻了口,然后轻轻的挪动步子,蹑手蹑脚出了宫,又转身,阂上了门,大步消失在漫天的雪中。
我是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碎琼乱玉之中去的。
一个人形单影只,在萧瑟的风中越来越远,最后转过宫殿的角落,消失不见。
他的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显得是那么的落寞,我不敢相信这却成了我对父亲永远的记忆,苍茫,萧瑟,然后一个人形单影只。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冰冷的空气窜入我的鼻腔,疼痛,然后泪水就流了出来,顺理成章。泪水划过我的脸颊,痒痒的感觉构成了我真实而又难忘的记忆。
他就这样离开,之后再也没有来过,或许也来过,只是我再也没有见到。
他走之后,我偷偷的推开门,猫了进去,爬到了卢火炎的床边,推了推,他没有醒。
我又摇了摇,我的头发上一片雪花震落,轻轻的飘到了他的脸上。
或许真如玉容所说雪花是上天对所有人的感念,那片雪花在他的脸上迅速消融,最后化成了晶莹的水珠,在火清秀的额间迂回。
火唇间抽了抽,睁开了眼睛。
“离……弟弟,……你……”
他看着我满头的雪花,声音有点儿沙哑,想要爬着起来,我连忙按住他。
“哥哥,你不要起来,我只是来看看你,他们都不知道的”。
他点了点头,干涩的唇张了张,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最后冲我指了指他身边的床,示意我可以坐上去。
我看了看自己已经潮湿了的上身,还有脏兮兮的衣服,摇了摇头,拒绝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希望你很快点好起来”。
我就半跪在他的床前,跟他说话,陪他笑,给他唱歌,还给他说了很多故事,而且我自认为那是我所知道最有意思的故事了。
最后我把脚链带到了卢火炎的脚上,说,哥哥,它是我的母后留给我的,说会给你带来好运。
我说完以后,他哭了。
我们当时都只有五岁,我们也不懂为什么要哭,反正泪水就是流了出来。
现在想起来,可能都是情到伤心处才留出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