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滇城晋宁的一个小山腰,山腰孤单的屹立着一幢小红屋,此屋青瓦红墙,木壁花窗,里有二层,约有十二三间,屋前有个小院,院中小池碧水清澈,睡莲悠悠,墙边的玫瑰正迎风绽放,几丛无花果树才吐新芽,空山宁静,鸟语啾啾关关,偶尔闻得打柴的樵夫吆喝几声,想必是在叫唤自己的牛马羊畜吧!
马三保与其妹跪在那二楼的大厅里,那神龛上摆满了牌位,那是半年前的一役,他们家所有死于战祸的人,半年前毛骧的手段比较残忍而已,欲让他们家绝后,抓到之后,成年者一律处死,未成年者男孩阉割,女孩贱卖或者打入官家为奴。
而马三保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多半是他的祖先父母在冥冥中保佑着他,化解一路坎坷,让他遇到生命中的贵人,迈向人生颠峰。
兄妹二人祭拜完毕,又到父母坟墓上扫祭了一遍,站在那山腰之上,看着家园戚戚,兄妹俩不免又抱头痛哭了一番。
他们所有人从那孤山下来就直奔滇城,马三保身上的伤被刀神的内力输导之后,已无大碍,而魅儿与杜西同终擒到一个太监,可是此太监却是倔强顽劣,不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而且还趁众人不备投下了孤山绝崖,恐已身死。
众人在那被马三保重掌击死的太监身上,又搜到了一个玉佩,此玉佩是一只翡翠雕琢的玉羊,三保兄妹二人见了玉佩,竟然嚎啕大哭,扶在那死去的太监身上垂手顿足,悲惨痛苦,像死的是自己的亲人一般。
最后那太监被他们兄妹葬在了孤山之上,兄妹二人从那刻起便没有多少话,一起沉默了,众人都大感不解,却又不便好问,均心想他们是因为临近家园,心上感念死去的亲人,故不想多说话,遂没去打扰他们。
而当二人正在默哀之时,门被推开了,两个将军模样的人走了进来,推开门那一刹那,一柄寒剑铮的刺了出来,直挺老将蓝玉刺去,蓝玉哎哟一身拔腿直退,那柄剑尾随着他嗖嗖而来,拿剑的人却是马三保的妹妹马瞳,旁边的沐英见之失声道:“马瞳姑娘,你这做啥?为何要杀蓝玉大将军?”
“是他害得我们一家家破人亡,兄弟相残,不杀他要杀谁?蓝玉,拿命来吧。”马瞳柳眉倒竖,咬着牙嗖嗖几剑,把那蓝玉逼得连退几步,险些跌进那睡莲池中去。
沐英却哭笑不得,说:“你们家破人亡那是元帝害得,如何算到将军身上了,姑娘快放下剑,别做傻事啊。”
沐英想要去拉架,无奈自己身上使不出劲,过去的话给蓝玉挡剑都不配,他心中着急万分,却又没办法,此时竟然奇怪的谁也没在家,而马瞳却已刺了二十余剑,逼得蓝玉逃也不是打也不是,好生狼狈。
蓝玉问到:“姑娘对本帅有什么成见可以坐下来说,这般打闹被三保兄弟看见,他定是左右为难的,你要替你哥哥考虑一下。”
“狗将军,不要以为提到我哥哥我便会放了你,那是决计不可能的,看剑。”马瞳杀心愈来愈盛,像吃了火药一般,只见她手捻剑诀,长剑若一条银蛇般缠来,洒洒几剑,逼得蓝玉不得不提身跃过水池,狼狈往外走。
马瞳却清啸一声,飘空而起,一剑“黄莺穿柳”咻咻刷剑而来,身体如同兔子般崩草而出,当在那红漆大门口,剑风一甩,喝到:“有我在此,看你如何逃?”
“吾妹住手,休得无理。”马三保见马瞳与蓝玉纠缠一起,正是难解难分时,忙惊喝一声,掠了过去,欲把二人从中格开,三保自小练武,武艺超群,这拉架之事,自然不在话下,却见他呼呼两下,便捻住马瞳的剑刃,将其闪了开去。
三保惶恐之极,忙向二位将军拜伏认错,口中道:“舍妹眼拙,并未识得二位将军身份,冒犯之处,还望见谅。”见马三保表情极其诚恳,蓝沐二人相视一笑,却不生气,而是携手将其扶了起来,沐英安慰道:“今日云南已破,北元业已覆灭,而你马家助燕王身脱困局,乃是我大明有功之臣也,待我等回京禀明圣上,给马家请功,却有何罪之怪?”
蓝玉也道:“我二人此来贵府,便是奉傅帅之命特迎三保与我们一起回京,还望二位莫要推辞。”
马三保已被二人扶起,回头之时,却已无了妹妹马瞳的身影,他惊讶之际,马瞳的声音自外飘来:“三保吾兄切记,与狼共舞,祸在朝夕,妹子去也,望你好自为之,若后有缘再见,兄妹之情可绝。”马三保闻之,顿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左右扶着他的蓝沐二人相对一视,面上表情竟是复杂之至。
蓝玉叹了一口气,道:“那女孩聪明之至,武功高强,小小年纪竟却懂得如此之多,留到世间怕也是一个祸患。”
沐英也道:“我等现在该做的,是极力保住马三保勿要受到残害,毕竟,他救了燕王一命。”
蓝玉叹道:“但却不知,燕王在陛下的心中,份量够不够大了。”二人站于猎猎风中,抬头看向天空,血色的云霞遮盖了大半个天际,红得像倒扣了一盆火般,映红了整个滇池。
时洪武十七年,因傅友德蓝玉等平定贵州,云南等地,朱元璋论功行赏,晋封傅友德为颍国公,食禄三千石,再次授予免死和世袭铁券。
而就在论功当日,北元旧宿也全被押上朝堂,等候处罚,那马三保也夹杂在众旧宿群中,在呼天抢地的悲哭声中被一步步押上朝去,这个十二岁的少年,踏进了改变他人生的关口,站在浩浩金銮殿上,与那个至高无上的皇帝凌眉以对,他竟没生出半分惧怕之意。
朱元璋看着阶下唯一没有哭喊的挺拔少年,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他道:“你便是马三保?朕的三大爱将联袂替你求情,却不知你有何能耐,能让他们三大英雄为你折服?”朱元璋长脸马嘴,形象猥琐,虽是一国之主,却也长相奇丑,只有那对炯炯巨目中,射出那两道雄瞰四海的光。
群臣之中的傅友德与蓝玉不禁面面相觑后,同时看向马三保,那一个立于天颜之下的少年,一脸顶天立地的气概,倒无惧朱元璋的盖世雄威,他道:“我有一颗念家的心。”
朱元璋怪目一挑,奇道:“何谓念家的心?”
“败军之将,本已无家,但是人若不死,家则在天下,天下万家皆是吾家,心系天下万民,自然也会心念天下万家。”马三保声音清脆,侃侃而谈,却不管朱元璋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倾刻间便雷雨阵阵,阴霾盖天。
待三保之言毕,傅蓝二人心下登时一沉,惨然道:“完了,此子不保也。”他们深知,那朱元璋乃一雄猜甚厉的皇帝,臣下稍有不顺其心者,必会被追责赐死,而这马三保乃是北元旧宿,本也该赐死,看在其救了朱棣的份上,傅友德与蓝玉,沐英三人力劝才让朱元璋免其一死,岂知此子锋芒毕露,竟然当庭顶撞起朱元璋来,这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屁股上拔毛,刀尖儿上跳舞一般,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啊!
所有人都用惊恐的目光看向朱元璋,不知这个皇帝要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朱元璋老脸抽了抽,却不愠不火,他是一个及其聪明的皇帝,那孩子毕竟有傅友德等大将力保,他不可能不给有功之臣的面子,所以他不会杀了他,至少现在不会。
他哈哈一笑,对身边的朱标太子道:“皇儿,依你看,该如何处置这个目无尊长的无知小儿呢?”
“回禀父皇,此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依儿臣之见,按国法处之便可。”朱标一脸正色,看起来很是公正的样子,他多看了几眼朝堂上站着的马三保,又多加了几句,道:“看在此子救了我四弟燕王的份上,按国法处毕,可叫我四弟来京接他,从此让其服侍燕王,以到终老。”
他这话毕,朝中臣子,无不心下叹息唏嘘,为那马三保暗鸣不平,而傅友德与蓝玉,更是怒藏心中,却无可发出,原来这所谓的国法,便是将元臣旧宿的子弟,男者阉割处以宫刑,女者送进教坊司作为官妓,阉者妓者实乃人生最大的侮辱,比死了还难受,朱家帝王竟以如此手段对付他们的救命恩人,实在是让人心有不忿,但却无处发泄。
就这样,十二岁的马三保在南京成为了一个阉人,次年,燕王朱棣含泪进京,接走了这个自己曾经的救命恩人,而这个救命恩人为了救自己,却遭到自己父兄的残忍迫害。
这年,傅友德,蓝玉,方孝孺等人一起来给燕王送行,行至长江边上时,众人纷纷涕下,不能自已,傅友德含泪与朱棣道:“殿下,朝中风云迭起,山雨欲来,这些年,你还是莫要入京的好。”
朱棣老泪纵横,与二位老将道:“二位将军,大家都要保重,万事多长个心眼,本王亦不能帮到二位了。”
蓝玉道:“此生若有机会,老将还会跟随燕王纵马大漠,驱逐北方苍狼。”
“但愿还有机会吧。”朱棣苍凉地道,却已忘了他的至交方孝孺,而方孝孺的脸色却愈来愈阴暗,像那天空中的云色,变得让人看不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