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风一笑,连眼角都有笑意:“我在呢。”
这一声虽然微弱,却令她心安,她怕他睡过去,就捡着过去点点滴滴的趣事说,每说到一处,沐春风都会低嗯一声,让她宽心。白绯心急如焚,表面上却假装说得兴致浓浓,直到他低低地说了一句:“绯儿,从今以后别再胡闹了……”
她一口答应,可反应过来之后,觉得这话说得大为不祥,白绯强笑几声道:“答应我!春风,你别死!”他“嗯”了一声,她又开始讲下去,但是这次讲完,沐春风的声音却再也没有传过来。
漆黑的巷口,一转便是医馆,可冰冷的身体,让白绯迟迟地没有挪动一步,她不敢动,也不敢放下身后的他,她没有拐,却错开了医馆,一直一直走下去,就好像他随时都会“嗯”一声,在到医馆之前,他永远都还活着。
不知走了多久,白绯跌倒在地,为了不摔到他,她双膝生生磕在冰冷的石砖上,她狠狠地捶着双腿,大吼道:“都怪你!是你走的太慢了!你看!他都睡着了!”
都怪你,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他就不会死……
吼着吼着,她回身抱住那具毫无温度的身体,痛苦地大哭起来。
白绯不知道,在离她不远的角落里,苏有容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至始至终他都跟在他们身后,只要他出面,沐春风就多一分希望,可是他却没有。
白绯也不知道,沐春风一直知道苏有容跟在后面,却未说破。
茫茫天地间,她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再一次经历了父亲死时的那种悲痛。
答案那么明显,她却直到他死才肯明白过来。
漆黑的角落里,有另一个人悄无声息的靠近,苏有容止住了厉承想要说的话,只独独问了一句:“其他事情处理的如何?”
厉承眼里藏不住喜悦道:“一个不留。”
苏有容面色清淡,看不出半分喜悦,他只冷冷地说了一句:“将啸云十八骑的人头送给白绯,明日破晓,我们日夜兼程赶回京都。”
“是!”
深夜,熄灭了最后一只引路的烛火。
天地仿佛只有到了这夜深的尽头才会格外静默,月光打在街巷中的石砖上,反出粼粼的冷光,像碎了一地珠子。她抱着他,跪在茫茫迷蒙中,宛若与整条街巷都交融在一起。
她细细地端详着怀里的男子,似乎要将五年别离里,他一丝一毫的变化都铭记于心。这一刻,她笑意温婉,眼中,心中尽是他清雅的眉宇,含笑的嘴角,分明的轮廓和举手投足间不经意的温润风流。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份难以明说的情意在心里发了芽,生了根?也许是日夜陪伴左右、他好看的眉眼,也许是在自己不爱惜身体时他言语间难以掩盖的薄怒,也许是彼此不用言说的默契,也许是分别之际他冷酷无情却孤独寂寥的背影。
更或许是初见时,他们手掌相握的瞬间,彼此脸颊上被对方察觉的羞赧。
她时而笑,时而哭,反反复复,甚至当厉承一行人将十八个人头放在她身侧时,她竟看都没看一眼。
厉承是苏有容的心腹,今夜从苏有容反常的神情就知白绯怀中死去的人大有来头,他不敢问,亦知白绯心痛难当,便好脾气地将一枚玉佩塞到她冰冷的手中,交代了几句。临走时,厉承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白绯,第一次觉得这个素日嚣张跋扈,任性坏事的女子甚是可怜,他低骂了一句,暗自怨怪自己妇人之仁,却还是脱下了身上的披风,凶神恶煞地盖在她肩头。
在他准备策马离去时,那个从头到尾不言不语的女子却突然问道:“你们从何时跟着我的?”
厉承眉头一紧,本不想多言,但看着女子执拗的目光,他还是应道:“今早啸云十八骑进城时。”
她冷冷一笑,“这么说,苏有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
显然对女子直呼主人的名字有些不悦,厉承抿着嘴,沉默不答。
难怪他们出来这么久都不见骆府派人来追!难怪厉承带着啸云十八骑的首级这么快就找到了她!
难怪他在沛城!
原来不过是另一场棋局,他冷眼旁观到最后,只为了稳操胜券!
“你们杀了靖王。”
没有疑问,只有肯定。
厉承身后的五人闻言就要拔刀,白绯却忽然笑了起来,她笑的疯狂,却也凄惨,三年前洛城一役,她被苏有容利用却也是心甘情愿,而今天,他竟然利用自己引沐春风现身,替他的棋局加了一层完美的保障!
苏有容啊苏有容,我喜欢过你,所以一再相信你!但今日之后,我绝不会傻到再去原谅你!
厉承打了一个手势,示意身后的影士不要轻举妄动,他盯着女子惨白的容颜,半带着威胁的语气说:“白姑娘与主人乃挚友,定晓得主人之志,姑娘聪慧,也定知姑娘的性命得以保全,也因主人之故,厉承奉劝姑娘,今晚之事……”
“哈哈哈哈!苏有容乃我挚友?何其幸事!”她狂笑着打断厉承接下来的话,低头看着掌中的九龙佩,通彻的玉石上布着断裂的镶金纹路,白绯将视线移到怀中男子纹丝不动的脸颊,霍然将手中玉佩扔在厉承所骑之马的蹄边!
爹已不在,你亦不在!这本是你镶好的九龙佩,留着于我又有何用?
清脆一声,却惊得马匹嘶鸣。
厉承震惊地看着白绯的举动,久久不能言语。
她一字一句,刻骨铭心:“回去告诉你家主人,我将日夜祈祷他能得偿所愿,如违此誓,犹如此玉!”
厉承断想不到她会有此之说,本是恭祝言语,听起来却宛若凄厉诅咒,令人胆战心寒。他一声叹息弱不可闻,事到如今,众人皆在盘上,就连下棋者也不能幸免。
厉喝一声,六匹轻骑已扬长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鞋映入了白绯的眼帘,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盯着怀中的男子发怔。
“非、非弟?”
如此的不确定,然而看清她怀中人的面庞,认出是谁后,他又不敢不确定!
熟悉的声音,白绯的手颤了一下,怔怔地抬起头来。
沐春风清越出尘,连承欢邪逸绝艳,苏有容冷峻潇洒,李哲儒雅风流,白绯见过不少卓尔不凡的男子,与他们相比,苏铮算不得五官英俊到十分出众,但他的眼睛有包容一切的干净,瀚海般深沉的宽厚令他的面容有一种征服力,使人一见留心。
苏铮望着一张完全陌生的俏丽面容,女子的装扮更让他一时难以接受。
他的出现,却令早已心灰意冷的白绯不禁一愣。
“苏大哥,你……”
苏铮闻言,觉得声音当真别无二致,他搔着头,顾不得身边可怖的人头,俯身蹲在她面前,看看沐春风又看看她,震惊地一时语无伦次。
白绯神智清明过来,苦苦一笑,只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她沉默片刻才挤出话来:“你怎么来了?伤还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