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就无心恋战,既然暂时震住了敌人,当然溜之大吉!
可惜,她跑了片刻,便发现周身真气涣散,难以再聚,只得强撑着一口气,逃了不一会儿就已大汗淋漓。沈心奇暗骂自己疏忽大意,中了毒还浑然不知,想来那屋中熏香也绝非等闲,敌人定是算准自己一动内力毒效便会发作。
衣袂在奔跑啸风下飒飒作响,夜色中一袭卓然风姿仿佛振袖欲飞,渐行渐近。她察觉有人逼近,咬碎银牙,猛然回身便是一剑刺出,这一剑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迅捷无伦,可出乎她意料,剑却是稳稳当当的落空,她怔然一惊,看着来人一身妖红大袍,宛若天边红霞飘然而落。
沈心奇沉如静渊,紫衣飘风,俏立于清冷的巷口,她的身后是茫茫星海、孤高弦月,可她的身姿却比星月更清更幽。
拦住她去路的,是一个肤胜白雪,极具邪逸妖媚的男子,他脚尖一触,徐徐而来,眼中嘴边俱是了然一切的笑意。男子与静谧清凉的夜色融为一体,好像是从漫天星辰中悠然出现,他眉目极致秀丽,竟不输女子的倾城容颜。
沈心奇刻骨铭心地记得她二十岁生辰的那一夜,在通往碧桐院的巷口,连承欢袖中的合欢剑如纷落的花瓣划过她的面前,剑光迷幻,剑意怜惜,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风致与气韵,轻轻挑落了她脸上罩着的面纱。
他说:“原来真是你。”
东出不日峡。
天高云淡,绿草如茵,雨后的草原拥有令人心醉的清新,姬小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甚至比一杯桑落酒还要香醇甘甜,只不过脚踏草原之感绝对与离别伤感之意相悖,迎风而立,看无边的绿浪涌动起伏,总让人不经意萌生一股豪情壮志,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生活在草原上的东蛮一族,男子骁勇善战,女子不让须眉。
牛乳般洁白的云彩映上黎明时分太阳的余晖,金色笼罩在大片的绿地上,仿佛连冷意都消了几分,零星的声音细细碎碎地响起,那是牧民带着家中子女赶着牛羊,孩子兴奋清脆的笑声。
望着远处孩子模糊的笑颜,姬小南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她无法想象,如果战争再起,又有多少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失去这种幸福安宁的生活。但姬小南必须麻木,她若多愁善感,汹涌而来的负罪感将会给这颗承载太多负担的心再无情地加上一副沉重的铐链。她并非圣人,相反她很自私,而成为璇玑楼藏龙使的那一天起,对于他人而言,她已注定是个助纣为虐,冷酷无情的邪教杀手。
这些年来她曾反复地告诫自己,杀手最不应该有的就是同情。
号角低鸣,伴随而来的是整齐有序的马蹄声,姬小南的听力极其敏锐,凝神细听片刻,便算清了远方部队的人马数量。待重新计较着得手之后的逃生路线,她屏气敛神,迅速藏身在较高的蒿草中,等待猎物的到来。
大嬴与东蛮休战五年,和亲的功劳固然重要,可东蛮一族绝不会甘心永世仰赖大嬴的鼻息,百年来的游荡与流离,征服与野心已深入东蛮人的骨血,他们是狼,绝不会相信寄人篱下的安逸。
五年前明帝答应双方和亲,表面上是两方想缔百年之好,实则忍辱退让,以显帝在位时,大嬴对待东蛮入侵的铁血手腕,如今这等割地嫁女之举,更加令东蛮一族确信大嬴内忧外患,是其一雪前耻的天赐良机。
而这个良机已蓄势待发五年之久。
白彦要她挑起大嬴与东蛮的战争,姬小南深知想戳破这层虚假的纸,得需要一个理由,而这个理由也必是东蛮一族想要的借口,既然大嬴沉浸在伪装的和平中,那么总要有人当头一棒,令其振聋发聩。
姬小南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摸清楚今日东蛮首领昭烈王妃参加一年一度的阿慕皆格勒大会的出行路线,昭烈王妃乃是大嬴的乾定公主,五年前奉旨和亲嫁与当时的东蛮首领天阳王,两年前天阳王故去,这位正当妙龄的公主便依照东蛮风俗嫁给新首领昭烈王,听闻昭烈王年轻英武,并且尚未娶亲,乾定公主转嫁与他以后,仍是妻室,不免令人感慨她虽远嫁他乡,却终是被神明眷顾,得此如意郎君。
当队伍行近时,藏在草丛中的姬小南不禁惊异作为尊贵的东蛮王妃,她的仪仗依是太过简单、朴素,算了算首尾的护卫,竟比自己预测的还要少上三成。姬小南心下犹豫,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就在此时,暗号已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顾不得那么多,左手悄然而动,五根银光闪电击出,钢刃虽快,但她的身形更快,马匹被突如其来的杀机惊地乱了方寸,嘶鸣中,响起婢女们恐惧惊慌的叫喊。
然而能在昭烈王妃身边当值的护卫果然不凡,眨眼间,他们已冷静下来,全数驱马围住队伍末尾的马车,拔出战刀,准备迎敌。
姬小南冷笑一声,看来不费吹灰之力她就找到了昭烈王妃的所在。
璇玑楼的十位高手已与护卫交战,东蛮一族在马上极具优势,可她的下属也绝不是省油的灯,一时三刻或许还可抵挡,可时间一久,形势立即偏向了姬小南一边。
姬小南翻身一旋,犹如一只得水的鱼儿游刃有余在刀锋剑尖,她右手轻弹,三只金针便准确没入三名护卫的眉心,姬小南轻而易举地放倒最后拦住她的三人,拿起地上的战刀,脚尖一点,人已掠上马车,探入帘中直取对方首级!
但是无论如何,璇玑楼的杀手们都没料到,他们敬若神明的四使之人,却在马车轰然碎裂的震响中,宛若断线的纸鸢跌了出来!
这个瞬间,训练有素的杀手们,和周围的婢女们一样,脱口发出了震惊的呼叫,姬小南脸色惨白,眼神瞬息而变,似是惊诧,又似欣喜。她的右膝上有血渗出,然而血腥味刺激她恢复了清醒,她堪堪落稳,左手攥拳,手腕一扭,空气中立刻结起了一张不可脱逃的网。
“使者!”
她的下属抢近身侧,姬小南神色凝重,喝道:“撤!”
这一声力度不大,却极具威严,璇玑楼的下属们立即领命,纷纷抽身而退。
“岂容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语落,四周的杀伐之声骤然而起。
姬小南眼角扫过塌裂的马车,冷光一闪,一股强大的杀气登时扑了过来,人影似箭,直袭她的要害,可她却突然悄无声息地撤掉了自保的钢网,徒手击开了那人毫不留情的一枪。
枪杆的力道震得她手臂生生发麻,姬小南身子晃了晃,忽然间仿佛有些痛苦地皱起眉头,看着血从震裂的指甲中一滴滴落下。
这招请君入瓮,实在高明。
只是姬小南不明白,知道整个刺杀计划的算上自己不过十一人,跟随她前来的十人是璇玑楼百里挑一的死士,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以至于他们反被算计了进来!
姬小南苦笑着回身,更让她料想不到的还有眼前这位熟悉的男子!
若有若无的清露在他张扬的碎发上反射出淡淡冰冷的光,仿佛知道她在盯着自己,他缓缓转过身,突然将七尺长的银枪往地上一插,放肆地打量着姬小南,眼底的神光越来越深,他笑道:“想不到徒手接下我一枪的竟是个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