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际,苏铮英挺的眉目如此从容坦然,他张口想说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熟悉香气惊得猝然住口,视线已经模糊,心肺皆受重创,全身真气的脱空让他动弹不得,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再抑制不住惊慌,颤抖地抬起手想触摸什么,却最终无力地滑落。
当葬光一剑开始照耀时,天地万物,芸芸众生都变得那么渺小,没有任何光辉能与它相较,而沐春风手握葬光的一瞬,便是世间唯一的存在。
可是此时宛若神明,掌握生杀予夺的他,神色却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葬光出手的瞬间,他全身微微颤抖,双目紧闭,狼狈地侧过身去,再不想看来人一眼。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几乎要将耳膜生生咬碎,而这绝对杀戮的毁灭之光却与苏铮擦肩而过,轰然撞在了他身后几十丈远的山丘上,明明是寸草不生的沙土,此时却登时燃烧了起来,诡异妖冶的绿色火焰直窜几丈之高,化作恶鬼嘶啸,向周围缓缓蔓延开来。
当热浪随风压过来时,苏铮已跌倒在地失去了意识,望着那可怕恐怖的火势,及时赶来的她也不禁冷汗涔涔。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怔忡半天,却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沐春风脸色有些苍白,缓缓地转了过来。
他的笑容清越淡然,白衣飘风,一如往昔游历山水之时,他指点山川名胜时的清华。
“你要杀他,先杀我。”她低下头,错开他的目光。
沐春风笑容不减,轻轻骈指,一丝荧光跃上指头,他定定望着对面的男装女子,直到见她的脸庞上缓缓出现浓重的防备与敌意。
胸口翻腾的血气令他苦不堪言,早知今日会碰见她,却还是执意要来这一趟,明知先生首肯也是为了试探他,却还是甘愿承担这必然的风险。沐春风散开光力,背过身去,她的神态令他过分的在意,有些早已遗忘埋藏在心底的东西不可再复苏,因为一旦触动,他的心便会破冰而出,毁掉他辛苦坚持的一切。
“你们走吧,只是他若再与先生作对,我迟早会取他性命。”
白绯没有动,望见他落寞清瘦的背影,她仿佛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如同九天下凡,一人可以荡平刀山火海的男子,仍还是年少时那个善良温润的少年。
“究竟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白绯鼓足勇气,她想知道,如果他清楚她为他放弃了什么,又付出了什么,是否会给她一个释怀的答案。
沐春风打断了她,“你我早已恩断义绝。”
她呆愣在原地,指尖冰冷。
沐春风霍然转过身来,眼神如刀光咄咄射来,“再不走,休怪我。”
白绯一惊,不可置信地读出他眼底的杀意。
无论什么人,有了这样的眼神,这世上就没有事能妄想阻拦他,因为他已不惜任何情意,不顾任何代价。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自讨苦吃!
白绯沉默地将倒地的苏铮拽起,运足功力一跃而起,不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人影在视线里逐渐消失,这个白衣男子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楚之极的闷哼,跌坐在地,胸口凌冽的痛苦使他全身冷汗不止,沐春风勉强擦了擦鼻下流出的鲜血,大口地喘息着。
银铃轻响,一袭镂金绛纹衣袍姗姗来迟,猎猎热浪卷起她暗金色的长发。姬小南步履极轻,宛如踏在云端,与五年前迥然不同,她稚嫩姣好的容颜已不再青涩,取而代之的是长成的妖娆与妩媚,而那曾经娇小的身形,如今赫然已恢复正常年岁少女应有的窈窕身姿。
“为什么不告诉她真相?她若知道先生是……”
姬小南没有再说下去,她的声音仿若风铃,惊醒他片刻的失神。
“她知道又能如何?这世上任谁也不可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沐春风咳出一口血,淡淡地说。
姬小南不知他为沐天雨之死所困苦,只叹息道:“她终究会知道,以她的脾性,定不会原谅你对他的隐瞒。”
“我与她缘分已尽。”沐春风硬撑着站起身,没有理会姬小南的帮扶,他望着蔓延的绿色火焰,脸色也逐渐变得凝重。
姬小南不为沐春风的冷淡而恼怒,她幽绿色的瞳仁里同样映着那诡异的火焰,神色微微担忧,“我在暗处真是捏了一把汗,你若收不住,白绯恐怕尸骨无存。”
沐春风没有应。
“你的伤……”
“不碍事。”沐春风神色淡淡,“走吧。”
姬小南也不以为忤,回道:“先生那边你如何解释?”
“他已料到今日之局。”沐春风冷笑一声,“就像他同样料到连承欢会亲手收拾掉欢宜教。”
提到连承欢,姬小南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她阴沉地白了一眼沐春风,手中不知何时已出现一只巴掌大的木雕小鸟,她轻轻一弹,这木鸟竟凌空飞起,身形迅速膨胀与一只雪域雄鹰大小无异,那木鸟在上空盘旋飞舞,姬小南吹了一声口哨,便俯冲而下揪住二人,片刻消失在长空之中。
海外璇玑楼。
白彦及地的黑发宛若丝绸般光滑柔顺,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承载如此完美,美到就连一根发丝都毫无瑕疵。
他静静地坐在床榻侧,一身黑衣的晓在他身边不断地为他更换手中的湿帕,白彦神色安详,眉目平和,正在为榻上的人擦拭皮肤。
内室与外室相隔着一层稀薄的纱幕,而在外室恭敬等待的正是其他七位旗主。
身着翠玉色花裙的凰,如若碧湖中亭亭玉立的芙蕖,她姣好妩媚的脸上满是不解,即便隔着这层帷幕,她都能清楚地看见床榻之上那张丑陋不堪的苍老面庞。
“那个老女人究竟是谁啊?”青旗旗主觉偏头向身侧的凰低低地问道。
“觉,先生不喜欢我们过问他的事。”站在凰另一侧的白袍男子率先一步打住了觉的话头,白旗旗主瞬眉头轻攒,严厉地瞪了他一眼。
觉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他们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白彦才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自他露面,等候的七位旗主立刻俯身下跪,神情肃穆,姿态谦恭。
白彦意态惫懒,似乎有些疲乏,他精雕细琢的脸上依旧是病态的苍白,晓慢他一步走出,将手里的狐裘大氅披在他的肩头后,便站在他身侧,低首不语。在二人相继从内室出来后,一股腥臭便弥散开来,这股味道实在难以用言语形容,只知窜入鼻息,委实令人不堪忍受。
凰与觉年轻气盛,心性自然不像其他六位旗主一般沉稳,这股令人憎恶作呕的味道一起,二人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莺儿和休儿,怎么?你二人不舒服?”白彦幽幽地问道,声音极其冰冷,晓与瞬听出了他语气中隐藏的不悦,正要出言相护,谁知觉却先一步抱怨了起来:“屋里那个老女人何德何能让先生如此,现在就连先生都被这肮脏的浊气所染!”
白彦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可这样的眼神却让觉感到莫名的恐惧,如此冰冷的杀气与霸道的威严令他再也无法任性放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