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承欢玉面一寒,沉默未言。
自他醒来,律骁与姬小南二人便叽叽喳喳地围着他说个不停,他从二人口中勉强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又思虑推想了几日,才将事情大致弄了个明白。
那****与律骁两人随姬小南进入傀儡城,却不知落入了一个早已设计好的圈套。原本他们三人全身而退并不困难,谁知除了罗影西,傀儡城中还有两位绝顶高手,于是这场请君入瓮的戏码渐渐将三人逼入绝境。
经过后来的种种,想来那两位神秘高手,便是璇玑楼的人,只是若傀儡城的罗影西与璇玑楼勾结,那为何最后她也难逃一死?如果璇玑楼有毁掉傀儡城的实力,又为何多此一举与罗影西结盟?况且傀儡城的隐蔽之功使其立足江湖几百年,璇玑楼如何朝夕之间破解其中玄机?更重要的是,璇玑楼的人为何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
连承欢自负睿智,可这千头万绪也着实让他头疼,何况与他交手的那个白衣人如若真是璇玑楼的人,那璇玑楼三日前给逍遥观下的拜帖,绝对是来者不善。
姬小南攒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倒是律骁朗声大笑道:“我们一个个都逃了,等到你们逍遥观被灭了,其他门派也被灭了,我看这江湖也没什么可逃之处了。”
他这话说得很没礼貌,却引得柳杏林一愣,随即她不禁展颜,脸上褶皱的纹路也更加清晰明显起来。柳杏林今年已七十三岁,可她的容貌却不过中年之态,世上女子皆爱惜容貌,为了留住美丽容颜,富贵人家的小姐往往不惜为此一掷千金寻觅良药,却不知心慈则貌美,就如柳杏林一般,不曾用胭脂粉黛遮掩她济世慈悲的心怀,使得岁月也不禁对这个女子动了怜惜之情。
“你这个年轻人倒是有趣。”柳杏林笑了笑,起身将药方塞进连承欢的手中,目光陡然一肃,道:“不过你有一点说的很对,坐以待毙绝非良策。如今璇玑楼一夕倾覆傀儡城百年基业,已经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若我等再不团结一心,恐怕又是一场武林浩劫。我日前已修书三封让门下弟子分别送往归云阁、欢宜教和天龙门,以求这三大门派的掌教能联合武林同道,共商大计,阻止邪教继续危害武林,如此我逍遥观也无后顾之忧了。”
“联合武林同道?呵,一群伪君子聚在一块,共商大计我看是不可能,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倒是极热闹!”连承欢冷笑着打断柳杏林的话,他依旧有些病态的面容上是鄙薄与讥诮,细长的眸子中闪烁着尖锐而邪逸的光芒。如果律骁刚刚的话是玩世不恭的无礼,那么他这一番话,却是确确凿凿的不敬与嘲讽。
柳杏林的身子一震,错愕地盯着眼前一袭红衣的妖冶少年,她的眼中有怒意,但更多的却是被戳破心事的无奈,她何曾不担心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刻,江湖各派仍放不下门户之见,趁势争权夺利,为较一夕之长短,自相残杀。
良久,柳杏林才摇头叹息道:“武林中不乏真英雄、真君子,你不该一概而论,妄断他人清誉。”
连承欢一手支颐,没有说话,嘴角仍旧保持着那轻蔑的笑容。
柳杏林知他心中不服,不忍他小小年纪便如此偏激,劝道:“追名逐利本是人性,无伤侠义之道、仁德之理,又有何不可呢?家父也出自仕途,我曾因他一生醉心于自己的官位,以至于冷落我母亲,使她郁郁而终之事而怨怪了他大半辈子,如今想来他为加官进爵,亦做了不少利民功绩,那他还是个伪君子,真小人么?”
连承欢仰了脸笑问:“你说你娘会不会认为你爹是个混蛋呢?”
柳杏林一怔,并未因连承欢毫不领情的嘲讽而恼羞成怒,她只是微微一笑,宛若世上最慈爱的老者,叹道:“真不知你的父亲是如何对付你这蛮不讲理,骄傲自负的小子!”
连承欢笑了,眉眼妖娆地舒展开,“父亲?那是什么东西?”
姬小南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连承欢,觉得他的冷笑,他的嘲弄,都是那么动人,他天生就是桀骜邪气的化身,他的每一句尖酸刻薄都说得那么理所应当,仿佛在他面前,任何人的执念、信仰都不值得他动容,任何人的伪善、虚假都不过是他嘲讽的一笑。这样通彻邪逸的少年吸引着姬小南,使她想探究清楚他狡黠不逊的外表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姬小南微微出神,在连承欢受伤之后,她心中一直持着对他的道义,如今这份巍峨的山峦却化作潺潺细流,流入她心底的深处,激起层层涟漪,再也无法平静。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坐在连承欢旁边的律骁突然出手,一拳盖向连承欢的侧脸,这拳来的太快,又是从左出,连承欢下意识地抬手去接,一股剧痛便从他用力的左肩上传来,他的手臂硬是疼地缩了回去,这下使得律骁的拳头畅通无阻地打在他的脸上。
一声闷响,惊地柳杏林与姬小南连忙扑过来,拦在两人中间。
“是谁教你爹是东西的?你个没有爹的小畜生!”律骁怒吼着,他英俊的眉眼此刻因为怒气而变得有些狰狞,他死死地盯着被他揍了一拳的连承欢,眼里像要喷出火来。
“律骁!你发什么疯!”姬小南焦急地嚷道,横身一挡,将连承欢护在身后,她银铃般的声音此刻也因为怒意而变得格外尖锐。
律骁强压住怒意,看着面前娇小的人影,姬小南的目光充满敌意,仿佛他刚刚打了连承欢是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不知为何,一股巨大的落寞感涌上心头,他的勃然大怒突然就凝成一个僵硬的冷笑,然后他盯着姬小南的双眼,一字字道:“原来如此……”
说罢,他一拳重重地打在椅子的扶手上,起身奔出了屋子。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把柳杏林弄糊涂了,如果说是因为连承欢刚刚冒犯了自己,而使得律骁大怒至此,未免有些牵强。
“他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姬小南疑惑地说道,然而她见连承欢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十分反常,他脸色又白了几分,紧紧地抿着双唇,目光复杂。
“你没事吧……”姬小南的心一紧,惆怅突然如水般荡漾,映透了她幽绿色的双眸,她缓缓蹲下身来,注视着他。
连承欢偏过头冲着姬小南淡淡一笑,这一笑使他的脸上恢复一丝血色,他轻轻地道:“你刚才凶他,可让他伤心了。”
姬小南神色一滞,她不是不知道律骁对她有好感,可这话从连承欢嘴里说出来,让她觉得哪里怪怪的,她幽绿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的红衣少年,突然怒道:“可他打了你,无论如何,他不该趁你受伤打你!”
“他打我是因为……”连承欢苦苦一笑,仿佛刚才他周身散发的凌人气焰被律骁一拳打散,他右手抚在左肩上,似乎这样做,就能消减一下伤口的痛楚,“你可知,我年少时曾害死了他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