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自奇手偏一寸,避开原亦之的要害,但是凤鸣刀身却当胸穿了过去。原亦之吃痛忍住,竟是不发一声,连漠狂奔而去,单膝跪地,道:“师父在五年前曾经受命于皇族,带本门高手,残杀我连家满门,你引我入门之后,他便知晓我的身份了。”
“胡说八道!”沈自奇面色狰狞,“师父天性仁厚,就连犯错弟子都不忍心大加责罚,他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我有没有胡说,你问问苏雄便知!”连漠嘴边泛起冷笑道:“当日师父亲口向我忏悔昔日所作所为,苏雄也在场,只怕他为了维护你们天龙门百年声誉,欺瞒了所有人!”
沈自奇眼睛凝聚起愤怒和杀意,她将头转向苏雄,冷冷地问道:“师兄,你说!”
苏雄仿佛心虚一般,低下头不敢与沈自奇对视。
沈自奇心中一凉,她封住原亦之伤口之处的几处大穴,将刀拔出,鲜血猛地涌了出来,溅了她一身,她见原亦之仍没有吭声,心弦仿佛被触动,轻击一掌将原亦之推到跪地的连漠身上。
连漠心痛难耐,再不复刚才的凌然之态,原亦之面如白纸,冲他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紧,切勿担心自己乱了阵脚。
沈自奇注视着两人的情深似海,眼神冷酷,只有她紧握的手指渐渐发白,“师父为何要灭你们连家?”
“为什么?”连漠苦笑道:“为了保护皇家,为了怕我连家泄露这中原之主的天大秘密!”
“连漠!”苏雄心头一惊,连忙止住他的话,他勉强站起来,走向插在沙中的天龙刀,缓缓将其拔起,收在手中,“今日我奉命剿匪,看来这寨中的牧民皆要助你叛乱,如此休怪我!”说罢他将怀中的信号弹冲天发起,一声爆鸣,外面突然烟尘滚滚,杀声震天!
沐天雨倒抽一口冷气,大喝道:“你疯了苏雄!难道你真要滥杀无辜?”
苏雄忍着疼痛,嘴唇哆嗦着,冷冷道:“这飞沙寨与连漠断断不能留,今日就算死在这里,我也要这里再无一人活着出去!”
眼见大军杀之眼前,从古道的另一端,竟然也有人群呼喊着狂奔出来,他们除了几十个人身法超绝,似是武学高手,剩下的全部都是手持木杆,马鞭的牧民,然而他们个个面如寒铁,面对杀过来的军队,丝毫没有畏惧。
“苏雄!我先杀了你!”连漠知道今日避无可避,眼见怀里的原亦之浑身是血,心中再无犹豫,杀气腾然而起,放下原亦之直奔向苏雄。
苏雄哪里还有力气避开,连漠一掌直击他的胸口,他左侧心肺已被天龙刀的寒气尽毁,虽然他催法强行凝注伤口,然而这一掌使他的伤口再次开裂,鲜血飞溅。苏雄被打出数丈,摔在地上,口吐鲜血,剧烈咳嗽起来。
沐天雨急忙拦住连漠,可连漠已经怒火中烧,哪里能听得进去,沐天雨眼见制止不住,悲叹道:“你杀了他!便没人阻止这万千铁蹄了啊!”
连漠身形一滞,竟硬生生地止住了这必杀一掌,他冲苏雄咆哮道:“叫他们停手不然我就剐了你!”
苏雄满脸血痕,英俊的脸此刻分外吓人,他嘴角轻扬道:“你若就地自裁,我立刻叫他们停手!”
连漠打量着此刻面目狰狞的苏雄,眼中风起云涌。背后军队与人群已经交战,可这些不会武功的百姓哪里是纵横沙场多年的士兵对手,扑身上前不过是填补刀口,可是这些牧民竟是疯了般的涌上前去,丝毫不退缩,尖刀一次次的洞穿他们的胸膛,可是他们到死也要拉住马上的人,瞪大双眼,死不瞑目!这哪里谈得上交战,根本就是单方面的屠杀!
沈自奇木然的站在那里,她的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灵魂已经出窍,可是她瞳孔的红色却越来越深,似要滴出血来。
原亦之渐渐失去了知觉,失血过多使她眼前发黑,可她紧握合欢剑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她躺在沙子中,挣扎地想要吼出声来,可是声音是如此的弱,以至于一阵风刮过来便使她的叫喊湮没下去。
可站在她旁边的沈自奇听见了,她听见了原亦之昏死过去的最后一句话……
“沈自奇,你当初、当初尚且救了这个身负血仇的孩子,如今,这么多无辜的人死在你面前,你却无能为力……无能为力啊……”
连漠听着血肉飞溅,刀洞穿骨骼的嘎吱声响,突然想起了五年前,族人惨遭屠杀,而自己懦弱地藏在血泊之中装死的情景,而今时今日他身怀绝技,可仍旧什么也做不了!
“住手!我叫你住手!”连漠抓住苏雄的前襟,冲着他的脸死命的挥拳打去,咆哮道:“你们这群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沐天雨再也耐不住,回身便投入厮杀之中,然而纵使他剑法超绝,也抵挡不住这万千的痛下杀手!他心中大痛,他一生深信人定胜天,邪不胜正,而如今经历这些是非,他才发现正邪难分,无力回天,一生信仰就此崩塌!
苏雄的双颊被打得血肉模糊,可他一双眼睛依然狰狞得意,他口齿血腥,威胁道:“你死,我便放过他们,只要你死!”
连漠突然放声大笑,神色疯狂,他朝厮杀之中的沐天雨大喝道:“天雨,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兄弟,亦之就托付与你了!”说完他便再未回头,仿佛一旦回头他便会改变主意。
他狠狠夺过苏雄手中的天龙刀,目光决然无悔,“你要记住你说的话!”说罢再无犹豫,反手操刀,用力洞穿自身心脏!
沐天雨惊得软剑脱手,无法掩饰的悲伤陡然从他的心底窜起,他飞奔而来,险些摔倒,伸手扶住连漠欲坠的身子,却被连漠轻轻推开,连漠踉跄地跪倒在苏雄面前,嘴角扬起嘲讽的微笑:“你永远打不败我,你唯一能做的不过就是威胁我……”
苏雄一怔,眼露复杂之色,他与连漠较劲多年,如今看他自裁在面前,竟是半分喜悦也没有。
连漠低低地笑道:“苏雄,你若不放过这里的百姓,那你这辈子注定就是一个卑鄙小人!”笑声骤然地止住,连漠神色坦然,微微地,他仿佛做了一场梦,梦里黛眉横波,清澈净明,宛若五年前的一场宿命邂逅,在他渐渐暗淡下去的眼中,终看清比肩对酌,高歌朗月的另一双娇嗔眉眼。
连漠洒脱一笑,庆幸临别这一刻他的心是清醒的。
他记得他爱的人模样,一如刀般镌刻在心底,永不相忘。
连漠唇角含笑,竟是死都没有俯身下去,直挺在那里。
沐天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眼眶通红,他冲苏雄咆哮道:“你还不叫人住手!他都死了!死了!”
苏雄颓然地望着眼前已经死去的人,勉强支起身体,然而待看到连漠与沐天雨背后的情景时,他整个人惊呆了。
那万千人中只有一人遗世独立,她周身白衣被鲜血染成绯红色,乌黑的长发在寒风中猎猎飞舞,她手握凤鸣刀,刀身赤红森然,她还在向古道外面疾驰奔去,身侧尸横遍野,肢体横飞。
此刻的沈自奇犹如地狱走出的修罗,只在眨眼间,屠杀了她面前的所有人!
苏雄难以置信地哆嗦着,他指着沈自奇飞驰的身影,嘴唇微张。直至沐天雨回过神来,向苏雄所指方向看去,他的身体微微一震,瞬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入魔了。”沐天雨面如死灰,目光黯然,“是你们逼得她到今天这个地步。”沐天雨一双眸子牢牢锁住那袭飞舞的血衣,最终跌跌撞撞地向原亦之走去,此时原亦之失血过多,早已昏死过去。
沐天雨缓缓横抱起她,顿足一踏,飘然离去。
九月中旬,大将军苏雄只身一人重伤归来。而此番前去的两万精兵无一人生还。
朝臣只知道,此去虽然伤亡惨重,但却成功剿灭飞沙寨,夺回天龙刀。而明帝轩辕翼则在苏雄榻前呆了三天三夜,期间避见任何人,可想二人情谊深厚。
但是有内宫的人传言,其实明帝在探望大将军苏雄的同一天夜里就在将军府病倒了,此等突袭的大病谁也不敢透露,而具体的真相谁也不敢去问,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久之后,归云阁玄清道长传位于同门师妹李玉真,道号慧海,江湖之人纷纷揣测玄清为何没将阁主之位传给关门弟子沐天雨,而自打飞沙寨一役后,没人再见过这位武林最年轻的剑神骄子,渐渐地江湖中纷纷传言沐天雨极有可能死在了入魔的沈自奇手中。
连漠一死,沈自奇失踪,苏雄重伤不起,天龙门一脉就此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