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和,却只有一个!”
外面隐隐响起阵阵脚步声,和着宫婢内侍们的声音,热闹非凡,此刻沈容和的耳中却只剩下那沉悦的声音。
眼眸深处有一瞬的波动,沈容和眼神复杂地凝着他,静默片刻才启唇,问的却是:“你要弃这天下苍生吗?”
“我……”
不等龙祁钰说下去,沈容和继续道:“你是大龙朝的皇上。如今是,将来也是!这皇位……是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你以为你真能够就这样置之不理?”
“……为什么不能?”略一迟疑,龙祁钰硬声道。
听见他的话,沈容和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着摇摇头,笑过之后,她抬起头迎上龙祁钰满是怒意的目光,轻声问道:“你当这江山是过家家,说丢就可以丢下么?”
被她的话激得满心怒火,龙祁钰攥住她的手腕,声音带上了几分森冷的凉意:“我本来就不想当皇帝,这皇位……”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声响起。
未说完的话生生卡在喉头,再也吐不出。
左脸颊上一阵麻木,龙祁钰的眸光缓缓落在沈容和僵在半空中的手上,她抿唇紧盯着他,墨黑的眼底一片看不见底的幽深。就那么一动不动,静静盯着他。
五指带着轻微的疼痛,沈容和极其缓慢的收回手,尽量压抑下那一瞬间心头涌上的强烈悸动。
面上看不出情绪,沈容和淡淡地说道:“皇上,这种话……以后都再也不要提起了。”说罢,她欲转身就走,却被龙祁钰攥住了手腕,无法向前迈步。
龙祁钰直勾勾盯视着面前的她,想要从她眼中找出一丝一毫的伪装,然,让他失望的是,沈容和始终带着淡然若水的表情,仿佛无论他说了什么她的心中都不会有任何感觉。
一片浓浓的绝望涌现出来,龙祁钰抓住沈容和的手腕不肯松开,好几次试图要勾起唇角笑笑,却终不能如愿,嘴角像是已经麻木了。
手中那纤细白皙的皓腕已经被捏出一道红痕,龙祁钰的手重重颤了颤,下意识地想要松开她,却又立即想起,他若松开了手,她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
手腕上的手越来越用力,沈容和痛得眉头紧紧颦起,只是淡淡说了句:“我来时……遇上了琅华郡主。”
心头那股绝望越来越重,铺天盖地的几乎要将人生生湮没,龙祁钰眼神满是受伤,他执拗地握紧她的手腕不肯松手,她亦没有催促,任凭腕上泛起一道刺目的红痕,好似已经失去了知觉,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两人都没有说话,相对无言。
良久,最终还是龙祁钰最先妥协。
紧握着手腕的手突然松开了,沈容和低头看着腕上那一圈严重的红痕,抿了抿唇,听见龙祁钰黯然的声音掠过耳际。
“我差点忘了,你是个没心的人,怎会记得他人的心意?”说出这句话时,龙祁钰凄然笑笑,似在对着沈容和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沈容和抿唇看着他,心底沁出大片凉意,冷得她忍不住打寒颤。
“沈容和,你的血……难道是冷的吗?”
沈容和没有回答,转而说道:“明日便是你大婚之日。”
紧握成拳的手颤了颤,龙祁钰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转头死死瞪着她,“沈容和!”
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他的怒意,沈容和缓了口气,继续道:“臣恭祝郡主与皇上白头偕老。”
龙祁钰的视线死死盯着她,冷得仿佛要生生看进她的心里,一眼将她看透。
许久,龙祁钰忽然怆然大笑几声,嗤道:“好,好,好!”
一连吐出三个“好”字,龙祁钰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你要我娶,我娶了便是!”
心底沁出一片冰凉的寒意,沈容和颤抖着唇张了张口,却终究只说出一句:“臣……告退。”
无声长叹一声,沈容和慢慢转过身,轻颤着的手触及门,一横心,就要开门,身后一道暗涌骤然压了过来,将她的身体用力抵在门上。
“你……”
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龙祁钰忽然低下头堵住她的嘴,带着极具侵略的吻上了她。
眼前一阵轻微的晕眩,沈容和甚至来不及出声反抗,就被龙祁钰用力束缚住双手,反剪着扣在她的背后,近乎狂暴的重重碾压住她的唇。
沈容和本欲挣扎,却在触及他满是绝望的眸光时,浑身一震。
他的目光悲绝而哀伤,用力吻上她的唇,却始终没有进行下一步,仅仅是这样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唇压上她的,带着浓浓的绝望。
背后用力抵住了门,咯得有些疼,沈容和看着他,忽然想起在幽州时安豫王曾经说过的话。
他说:“容和,你要记住你的身份啊……”
仅这一句,就足以让她所有侥幸和希冀统统破灭。
她是沈家人,他是帝王家。
他与她,本是殊途,注定无法同归!
龙祁钰并没有伤她,只是这样静静压制着她,眼神分明冷得宛若寒冬腊月的冰雪,手上的动作却是渐渐放开了。
“滚出去!”
背对着她,他猛地吼出一句。“我暂时不想看见你!滚出去!”
沈容和抿唇看着他,哑声挤出一句:“臣告退。”就打开门出去。
那扇房门关上前,沈容和忍不住扭头看他,他就那样静静站在大殿中央,周身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孤寂与绝望……
胸口一窒,她的双腿忽然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无法迈开一步。
“砰!”
一阵寒风袭来,房门猛地关上,隔开了她的视线。
沈容和陡然惊醒。
方才的悸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腕上那道红痕,沈容和无声的苦笑。
“沈相。”黄公公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沈容和侧首,见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说:“你这又是何必……”
黄公公本是安豫王的心腹,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宫中,同时,他也是知道沈容和真实身份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涩然笑笑,沈容和摇摇头,“黄公公,有些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她的声音满是怅惘,带着些许凄楚的意味,黄公公一愣,眼中满是不解。
沈容和没有与他解释,恹恹的留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走了,留下满心疑惑的黄公公站在原地。
“除了生死相隔,还有什么不能做到?”
自言自语吐出这么一句,黄公公叹了口气。
罢了,这些事情不该是他来纠结的。
这般想着,黄公公转过身往正殿的方向去,谁料刚走两步就碰见了一张熟悉的脸,不禁一愣:“郡主?”
几步之外,脸色苍白的琅华郡主呆愣着站在廷苑中的梅树下,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脚下踩着一枝几乎碾碎了的梅花枝。
他的声音惊醒了她,琅华怔怔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便匆匆离去。
“今日这一个个怎么都这么古里古怪的?”黄公公连连摇头,走出偏阁的廷苑前,他无意中朝着方才琅华看的方向瞥了一眼,对面是窗户大开的偏阁内殿……
夜幕降临,皇宫中数不清的红灯笼次第亮起,将四周映照得亮若白昼。腰挎金刀的御林军在宫中来回巡逻,数名宫婢们捧着美酒佳肴一一往锦华宫里送,身穿便服的朝臣们三五成群而来,在见到正一脚迈入大殿的蒙古王时纷纷涌了上去。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欸~今日大喜的是我的女儿,又不是我。”蒙古王哈哈笑道。
众人纷纷大笑,好不热闹。
“王爷,今夜过了,郡主可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了,王爷也该放心了。”有大臣笑言道。
蒙古王怅然一叹:“是啊,琅华的母妃去得早,我最放心不小的就是这个女儿,如今……亲眼看着她出嫁,嫁的人还是当今皇上,我甚是欣慰。”
众多大臣心有戚戚焉,心思各异,脸上却无一不是满面笑容。
沈容和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其乐融融的一幕。
旁边的大臣看见她,忙喊了一句:“沈相。”
他的声音引来其他人的注目,包括那位正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蒙古王。
缓步走到蒙古王面前,沈容和淡笑一声。“恭喜王爷。”
蒙古王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转头又与其他王公大臣们寒暄去了。
离册封大礼还有一段时辰,沈容和在锦华宫中站了一会儿,实在觉得里面喧闹的氛围吵闹得紧,趁着大婚还未开始,便独自一人出去了。
相比起大殿里面热闹的场面,外面实在有些冷清,沈容和往前走几步,在廊下就着阑干坐下,背靠着廊柱望着外面发呆。
天上挂着一轮圆月,溶溶月色洒落在大地间,给皇宫上方笼罩了一层清辉,背后就是一片欢声笑语的锦华宫,前面却是一片灯火通明的阆苑,隐隐可看见不远处正来回巡逻的禁卫军,沈容和静静看着这些,心中一阵涩然。
“你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一道熟悉的声音乍然传来,打破了周遭沉寂的空气。
沈容和惊异地转过头,看到刘天宝正端着一盘莲蓉点心站在她背后,不由得一阵怔忪。
她记得,自从魏商的事情过后,她已经有很久不曾见过刘天宝了。知他有意避开她,她也就佯装不知,次次遇上他都会刻意改道。
让她惊讶的是,如今他却一脸常色的出现在她面前,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对于她的疑惑恍若不觉,刘天宝几步走到她身边,在他旁边坐下,偶尔还不忘往嘴里扔一块点心。
“你不进去?”他问。
淡然收回视线,沈容和摇摇头:“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刘天宝深表同意,重重点头,“我也觉得里面人太多,实在太闷了。而且,那些个宫女动不动就围住我,真是不舒服。”
听得他毫无芥蒂的话,沈容和不禁失笑。
刘天宝已经十八岁了,可是却迟迟不肯娶妻,府中只有两名小妾,听说还是骏平王两年前硬塞给他的。他是骏平王府世子,身居高位,且家世雄厚,又始终未娶正妻,那些个宫女们自然是将目标放到他身上了。
“你也该娶妻了。”笑过之后,沈容和叹道。
刘天宝一口气吞下嘴里的点心,眸光在四周转悠,慢悠悠地说:“我可没有第二个琅华郡主等着我。”
沈容和眸光一滞,很快又恢复如常。
见她不说话,刘天宝偏头瞅一眼她,继续道,“沈容和,祁钰立琅华郡主为后,你觉得如何?”
沈容和微有怔忪,略一沉吟,唇齿间溢出四个淡淡的字。
“佳偶天成。”
边用锦帕擦拭去嘴角的点心渣,刘天宝边嘿嘿笑道:“我也这么认为。”
他是天子骄子,当今皇上。
她是如花美眷,郡主琅华。
这世上,大抵再也找不出比他们更般配的两人了。
心中忽然觉得一阵酸楚,沈容和垂下眼帘,掩去了眸底一闪即逝的艰涩。
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沈容和转而说道:“听说骏平王就要将王爷世袭之位传给你了。”
刘天宝胡乱点点头,“我听我父王提过。”
眼珠转了转,刘天宝显然没有打算让她跳过话题,继而开口道:“你没有意见吗?”
压下心底那阵心悸,沈容和努力做出毫无动容的冷静模样。“我为什么要有意见,他们这样不就是最好的结局。”
看着她勉强的笑容,刘天宝暗叹口气,一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吐出的话似叹非叹:“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等于泼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的。”
沈容和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搂了搂她的肩膀,刘天宝继续说道:“沈容和,不要让自己后悔啊。”
说完这句话,刘天宝就端着已经空空如也的盘子回去,一脚迈进殿内时,他忍不住回头看仍旧坐在那里的沈容和,她静静倚靠着廊柱,一动不动,清冷的月晖落在她的面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哀伤……
“天宝,你在看什么?”蒙古王偏头看见刘天宝站在门口,静静盯着外面,眼中恍惚流露着无尽的惆怅。
蒙古王正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见刘天宝一阵风一样奔到离他最近的桌案旁,毫不客气拿起桌上的东西就开吃,全然不顾其他人的眼光。
“欸~世子您慢点,慢点啊!”见他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周围的人无不嘴角抽搐。
被他这幅吃相给惊了一下,蒙古王呆了呆,旋即反应过来,好笑地摇摇头,转头去应付其他大臣的恭贺了。
不断往嘴里塞着吃的,刘天宝低垂下眼帘,掩去了眸底的一片清明。
寒冬腊月的夜里是极冷的,特别是在龙城这样的阴寒之地,冬天更是冷得让人想要****足不出户,沈容和坐在阑干上,却丝毫感觉不到凉意,耳畔不断回响着刘天宝刚才那句话。
“咳咳……”
喉头溢出几声咳嗽声,带着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沈容和忙掏出锦帕捂住唇口,将咳嗽声和掩了去。
“咳咳咳……咳咳……”喉头疼痛得厉害,一阵剧烈的咳嗽后,沈容和乏力的倚靠着身后的廊柱,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要被抽空一样无力。
嘴里隐隐泛着一股淡淡的腥甜,沈容和看也未看那锦帕,就直接攥紧收在手心。
低头盯视着手腕上那一圈红痕,昨日里龙祁钰力气过大,导致这淤痕整整一夜都未消散,红红的围着腕上整整一圈,异样的刺眼。
她并非是不懂他的心思的,只是,这么多年来,她从来不敢想身为女子的事情。
从前,她不敢想。
如今,她不能想。
抬手遮住双眼,沈容和无声的笑,笑容却是凄凉得让人忍不住落泪。
抬手抹去嘴角那一丝痕迹,沈容和侧首看向锦华宫里面,里面不断传来众人的欢笑声,和着歌姬们优美的歌声,喧嚣而热闹,与外面形成鲜明的对比,仿若两个隔开来的两个截然不同的天地。
她从前就常常在想,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龙祁钰很多很多的银子,这一辈子才会这样为他做事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