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出来,沈容和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右相府。
门口的侍从抬眼看一眼他,并未加以阻拦,直接放他进去。右相府里灯火通明,沈容和在相府管家的带领下走入大堂。
堂中坐着好几名在场的官员,包括龙城御史令,御林军领兵,以及几位在朝的大臣,右相柳意就坐在正中央,几人正低着头在争论着什么,直到沈容和走进去才有人抬起头。
“沈大人,你来得正好。”柳意冲沈容和招了招手,示意他快进去。
“右相。”沈容和就着靠近门口的空位坐下。
“来来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吏部尚书啜饮一口茶,继续道:“左相那只老狐狸肯定不甘示弱,一定会与我们同时行动!”
御史令略一思忖,“我们若是行动,左相那一边也不会毫无动作,这样一来……我们不是与左相两方相斗么!”
如今朝中势力分为左右二相两派,两方的争执日益加剧,加上当今局势动荡不安,龙祁钰大军已经一路挥军至沧州外的幽州城里。此时,若是右相他们再不动手,以后恐怕就不好控制局势了!
也就是说,左右二相最近必定会有所行动!
沈容和直视着眉头微皱的柳意,话却是对着御史令说的:“大人这意思,难道是担心我们与左相成为来鹬蚌相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御史令点点头,还来不及说话,就被吏部尚书摆摆手打断了。
“诶~两位大人此言差矣。”
沈容和挑眉。
御史令拧眉看向他,直言道:“李大人此言是何意?”
“你们想啊,现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被咱们右相和左相那只老狐狸给控制住了,龙祁钰所带的大军又不知何时会攻破沧州,可以说现在的龙城是最脆弱的时机,我们若不及时掌握住机会,被左相那只老狐狸抢先一步的话,以后我们可就没有机会了!”
其余人听罢纷纷转向右相,等着他的决断。
在众人的注视下,柳意脸色不变,捋了捋胡须,“正如御史令所说,我们若是比左相慢了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话音落下,在场的人皆是浑身一震。
微眯的眼眸不经意扫过门口的沈容和,后者双手垂眸坐在原地,双手拢在袖中,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让人难以察觉他正在想什么。
眼底掠过一抹精芒,柳意抚着梨花木椅背的手倏地一紧。
深吸口气,柳意缓缓站起身来,面对着堂下的众人,沉声道:“我们明夜就行动!”
堂中一片沉寂。
须臾,待到柳意再度落座,堂中的其他人纷纷起身,对着柳意深深拜倒。
“是!”
沈容和也随着众人拜倒在地。
他低着头,看不到柳意此时的表情,只听见他冷静得听不出波澜的声音徐徐响起:“明夜的行动,不成功,便成仁!”
众人匍匐在地,齐声喊道:“谨遵大人命令!”
外面,原本闪烁着群星的夜空骤然变色。只听“轰隆”几声,几道惊雷从天而降,紧接着便是豆大的雨点不断落下……
在右相府上待了整整两个时辰,待到沈容和回到沈府,已是深夜。
看着紧闭的朱红色大门,沈容和脚步一滞,踌躇片刻方才举步向前,朝着门上轻叩两声。
“叩叩——”
大门应声而开。
没有犹豫,沈容和撩起被大雨****的衣摆进去。
“公子。”管家已经准备好雨伞,忙不迭为他撑好。
沈容和边走边问:“可有按照我的吩咐处理好?”
“老奴都已经按照公子的安排去做了。”
沈容和点点头,没有再问,沉默着经过庭院走入大堂。
一进去,意外看见两张熟悉的脸,沈容和讶然挑眉:“怎么还没睡下?”
用力揉了揉眼睛,眉儿几步跳到沈容和面前,忙不迭开口:“公子,我跟你说,今天外面出大事了!”
接过绿芜递过来的锦帕,沈容和边擦拭脸上的雨水,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什么事儿让你这么晚了都不肯去睡。”
“今天我和夫人在外面看见了一张告示!”眉儿用力紧了紧拳,双眼写满雀跃。
“哦?”
见沈容和明显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眉儿略略提高语调:“公子你猜告示上写了什么?”
沈容和不甚有兴趣的挑了挑眉,“写什么?”
“上面写的,可是要为前朝太子翻案哦!”
沈容和正擦拭着额头的手一顿。
没有察觉他的异样,眉儿继续道:“上面说前朝被斩的太子是被陷害的,更说已经搜集齐了所有证据呢。”
“这倒是稀奇。”缓了口气,沈容和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眉儿用力点点头。
“是吧是吧?眉儿也觉得奇怪。当年太子被诛杀,他身边的******死的死,被流放的流放,朝中根本没有******的人了,如今龙祁钰他们又成了叛党,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龙城。到底是谁呢,这么大张旗鼓的要为太子洗冤?”
眉儿边说边摩挲着下巴,一副正沉思的模样。
在场的管家和绿芜皆是脸色一变。
沈容和慢慢站起身来,看着他不说话,脸色晦涩莫名。
“眉儿,你这些话是听谁说的?”
被他毫无感情的语调吓了一跳,眉儿眨巴着眼睛,愣愣地说:“是世子说的呐。”
沈容和微微一怔。
很快,他便反应过来。
如今在龙城被称为世子的,唯有……
沈容和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今天他什么时候来的?”
眉儿嘟囔着嘴,“刚刚天黑的时候他来过,他说他来找你的,等了没多久就回去了。”
沈容和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见他脸色意阴晴不定,眉儿好奇地问:“公子,世子有什么不妥吗?”
回头凝着他,沈容和抿唇笑笑,“没事。”
眉儿不疑有他,注意力很快就被窗外越下越大的雨转移开,跑出去玩水。
“今夜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一直站在门口的绿芜忽地出声。
沈容和抬起眼帘盯视着她。
绿芜是他在三年前带回沈府的。
这三年来,就因为有她,他才能一路顺风顺水直到现在……
墨玉般的眸子里漾出层层涟漪,潋滟生辉,令人有些辨别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沈容和似叹非叹吐出一口气。
绿芜攥着袖口的手蓦地一紧。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其实她已经能隐约猜测出来了,她却没有出声阻止。
果不其然,下一瞬,沈容和沉悦如水的声音掠过耳际。
“绿芜。”
“……”
她没有应声。
沈容和却似并不在意,又道:“你当初究竟为什么要刺杀皇上?”
三年前他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她正是被他藏起来的刺客。
绿芜咬唇道:“我……我没有刺杀皇上。”
沈容和不置可否。
两人久久没有出声,最后,还是沈容和打破了沉默。“应……这个姓,可不常见。”
绿芜无声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三年来,除了沈容和,恐怕所有人都忘了,她的全名是应绿芜。
“据我所知,这个姓唯有前朝******,当初的太保……”深深看一眼绿芜,沉沉吐出那个名字,“应、明、泽。”
应明泽,前朝太保,也是当初最为拥护太子的党羽。“巫毒案”被揭后,太子府整整三百口人全部被诛杀,也牵连了在朝的******们,其中太保应明泽首当其冲被施以车碾之刑处决,应家人更被满门抄斩……
自他说出那个名字,绿芜一动不动死死盯着他,似要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可惜,沈容和神色泰然坐在那里,眼中无波无澜,平静得令人心悸。
仿佛没有注意到她满是探究的眸光,沈容和自顾自讲下去:“后来我去宫里查过,他们告诉我那一夜根本没有发生什么刺杀事件。”
绿芜攥着衣袖的手指缓缓缩紧。
“我不知道当初负责来抓捕你的人为何会帮你,你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我沈府,刻意接近我,留下破绽,让我认出在采风阁的人就是你。这一切,做得确实缜密无疑。”
绿芜的背脊一僵,好半晌才喃喃道:“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容和动也不动凝着她:“一开始。”
绿芜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半晌,她颓然退后几步,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努力拉扯开一抹笑容,“我早知道,你没这么容易骗过才是。”
沈容和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一瞬不瞬。
绿芜偏过头,眼睛放空地望着外面不断落下的雨点,娓娓道来。“你说得其实几乎全对了。我当初的确是故意接近你,不过……在采风阁时,我并非是故意表现给你看的,只能算是巧合吧。”
“沈家人从来都不会是省油的灯,我早该明白的……早该明白的……”自嘲的笑笑,绿芜长长舒了口气。“我接近你的目的,就如你所猜测的那样,我是想要借你的手替我应家报仇……”
转头看一眼沈容和,绿芜艰涩地笑笑,“其他的都如你所想的,但,其实你有一件事猜错了。”
沈容和微抿着唇,没有作声,等着他的下文。
沉吟片刻,他听到绿芜略带着苦涩的声音掠过耳际。
“我当初并不知道你,其实是……女子。”
最后两个字落下,堂中的空气骤然变得凝固。
沈容和低垂着眼帘,烛光映下的阴影正好挡住了他的表情。许久,唇齿间溢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这点……我自己都快忘了。”
绿芜愣住。
无力地闭了闭眼睛,将眸底的复杂一一敛去,沈容和再度睁开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对着管家和绿芜他们吩咐:“管家,你现在就去吩咐所有人收拾好东西,记住,切不可声张。”
“老奴明白了。”管家快步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