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和常常在想,上辈子她一定是欠了龙祁钰很多很多的银子,导致这辈子拼命为他做事还债。
十五岁,她女扮男装为他放弃韶华时光,为他缜密筹备皇图大业;
十八岁,她亲手葬送不求回报爱慕着自己的人,只为他夺得兵权;
她为他排除一切障碍,助他夺得皇位,谋得天下;
直到最后,她还要为他挑选皇后,亲手将他送进洞房花烛夜……
她将最美的年华统统给了他,偏偏那人懵懂不知。
门外大雪簌簌落下,她脸上一片苍白,就这样站在金殿中央静静凝望着坐在那个龙椅上的男人,眼中无波无澜,平静到让人觉得可怕。
“臣说,臣要辞官。”
不卑不亢地迎上那人的视线,沈容和重复道。
龙椅上的男人皱了皱眉,又很快恢复平静,淡淡地说:“准奏。”
语落,满殿的宫人们皆用不敢置信的眼神望着皇上。
不等沈容和跪地谢恩,他狭长的眸中掠过一丝寒芒,继续道:“走可以,但是要先喝了这毒药。”
顺着他的视线,沈容和看到刚刚进入大殿的小太监,手中的托盘上盛放着一碗药汁。
“除非你死,否则朕绝不让你离开。”冷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寒彻入骨。
相比于其他人的恐惧与震惊,沈容和瞳眸中没有丝毫的讶异与愕然,仿佛即将喝下去的不是断肠毒药,几步走到小太监面前,伸手端起托盘中的药碗,几乎是想也未想就仰首一饮而尽。
他抚着龙案的手猛地收紧。
“砰——”
白瓷碗摔落在地,碎片四溅,伴着几点星星点点的药渍。
满室无声。
雪越来越大,金殿里一片静谧,只有沈容和叹息般的声音缓缓落下。
“这样,臣可以离开了吧。”
元和四年,秋。
大龙朝帝都龙城地处阴寒之地,尔今不过十月中旬,天空中就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
安豫王府里,龙祁钰裹着厚厚的棉被,暗地里狠掐了一把书童喜儿的手臂,痛得他嗷嗷直叫,才肯定眼前这并非自己的幻觉。
要说为何……
向来听见他声音就横视,见到他影子就斜视,看到他本尊直接鄙视的沈容和,此刻居然规规矩矩对他鞠躬道歉!
龙祁钰宁可相信,明日天上会掉下一块陨石把安豫王府的屋顶给砸个大窟窿,也不信这事儿。
事情的起因,皆源于两日前的孟河灯会。
龙祁钰和国子监几个同伴一起去观灯,在河岸边遇上了沈容和几人。左手边是河,右手边是石壁,中间挡着个碍眼的瘟神,路只能容得下一个人过,两人自然是谁也不肯让路。
一个是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安豫王的儿子,一个是本朝左丞相的公子,其他人默默看着他们吵,都没敢上前插嘴。
两人争执半天,沈容和却忽然对龙祁钰微微一笑,说:“还是世子先行吧。”说着就背靠着石壁,示意他先走。
狐疑地看一眼他,龙祁钰犹豫着走了几步,就在与沈容和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忽地歪下脑袋,那张脸突兀地就靠近了龙祁钰,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结果——
“扑通”一声,龙祁钰掉河里了!
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掉进冷冰冰的河里,龙祁钰就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待到一干人将他从河里捞起来时,他整张脸一片惨白,嘴唇发紫,哆嗦着指着一旁的沈容和说:“你……你故意的!”
最后一个字刚落下,他就翻着白眼晕了。
“世子!世子你不能死啊!”随行的书童喜儿哀号着扑到在龙祁钰身上,还不忘控诉沈容和,“你居然害死我家世子!”
沈容和无辜地摊着双手,“我没有。”
“我……我还没死……”后面,半昏迷的龙祁钰有气无力地咬牙。
这厢,书童眉儿双眼冒着星星,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容和。“公子,你居然敢整世子殿下!”
“不……”沈容和忙解释。
一句话还未出口,正好转过头的龙祁钰一听这话,浑身直发抖,就是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给冻的。
最后,龙祁钰“死不瞑目”般瞪着眼睛真的昏迷了过去……
龙祁钰很受伤。沈容和很无辜。
他完全不明白龙祁钰为什么突然后退,以至于掉进河里。
连续喝了四碗姜汤,一干奴仆又是生火,又是给针灸活血,在床上躺了两日,龙祁钰才稍微好转了些。
身上盖着棉被,龙祁钰颤抖着手接过丫鬟手中的姜汤,皱着眉头往喉咙里灌,结果还没咽下,就看到害他差点见阎王的“罪魁祸首”,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出现他的房间里!
“你、你还敢来?”好不容易咽下姜汤,龙祁钰颤抖着声音吼。
沈容和笑得温文尔雅,“我爹听说世子殿下掉河……哦不,是得了风寒,特意命我带了些名贵药材,前来探望。”
他本就眉眼生得极好,笑起来时,一双黛墨色凤眸微微眯起,如水的眼波,唇红齿白,弯腰时黑发顺着肩头落下,整张脸更是衬得面如冠玉,颜如舜华。
本来还欲说什么的龙祁钰呆了呆,一口气哽在了喉咙口。
转瞬,龙祁钰忽然觉得不对劲。
和他相看两相厌的沈容和,怎么会这么规规矩矩,还不吝啬的对他笑!
有阴谋!
眼光转悠着落在沈容和手里的大包小包上,龙祁钰暗自琢磨里面该不会装了什么蚯蚓啊,蚂蚁之类的东西。
“沈容和,你手里是什么?”
沈容和看他一眼,“我爹命我送来的名贵药材。”
龙祁钰愈发肯定有古怪。
在国子监半年,他何时见过沈容和这么……呃,温顺的模样,更别说对他软声细语了。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沈容和笑得如沐春风,“以前处处与殿下为难都是容和不懂事,还望殿下能不计前嫌。昨日在下得知世子殿下偶染风寒,真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日日思念着殿下,做梦都念着世子殿下……”
呃,他家老爹好像是让他这么说的吧。
想了想,沈容和继续道:“此后,容和必将对世子殿下鞍前马后,走路吃饭都以世子为先,睡觉做梦都会记着世子的大恩大德……”以上,都是我爹的原话。
当然,沈容和没把最后那句话说出口。
龙祁钰黑着脸,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沈容和,本世子没有断袖之癖……”
“诶?”沈容和一懵,他也没断袖之癖啊!
不等沈容和说下去,龙祁钰铁青着脸看向门口的侍卫:“竟敢肖想本世子,把他给我扔出去!”
被赶出王府,沈容和站在门外一脸愤然,“我哪里有说对他有非分之想了!”他就是想断袖,那也断不了啊!
公子,你哪句话都像是在对世子殿下有非分之想!
一直低眉顺眼跟在身后的眉儿默默扶额。
在国子监,沈容和和龙祁钰是两朵奇葩。
沈容和他老爹沈清和是当朝左相,沈容和继承了他的秉性,自小为人随性,半个国子监里的人都能和他玩到一起去。
至于龙祁钰,他老爹的名头更大,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安豫王龙裕。安豫王是武将出身,为人严谨,龙祁钰跟他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用沈容和的话来说,龙祁钰年纪小小就像个小老头,整日板着脸,不露情绪。
国子监剩下的另一半人,就是和龙祁钰能走在一起的人。
沈清和和龙裕一文一武性子极端,平时就互看不顺眼,他们的下一代也杠上了,沈容和和龙祁钰完全相看两生厌!
清晨第一堂晨课结束的钟声已经过了,沈容和才慢吞吞迈着步子,姗姗来迟。
“沈容和,听说你前几日把龙祁钰给丢进孟河了?”刚落座,大理寺少卿的公子魏商就凑了过来。
沈容和慢条斯理地拿出课本,有些心不在焉,“我没有。”
“这可是刘天宝那小子说的。”魏商笑得贱贱的,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得意,“你可真是给我们解气,龙祁钰那小子整天那副高傲的样子看着就来气……”
沈容和默,小脸微微抬起,满心忧伤。
其实他有一颗比青葱豆腐还要清白的心,怎么就是没人相信呢。
为了这事儿,他爹这几日每天夜里都拉着他一顿念叨,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容和呀,你想整他可以,但是你要做得滴水不漏,让人完全不怀疑你才行啊。要是换了你爹我,当时就要借刀杀人,完全不脏了自己的手……”
沈容和对他爹顿时肃然起敬。
不过……
到底是谁说,当朝左相温文尔雅,品性纯良的?
“喂!”
沈容和正琢磨着他家老爹的话,魏商突然用力捅捅他的胳膊。
顺着他的视线,沈容和看到被一群人簇拥着的龙祁钰。
转头看到沈容和,原本还一脸平静无澜的龙祁钰小脸一黑,冷哼着转开了视线。
沈容和皱着眉,有些不爽。
他都没嫌弃他整天就知道板着一张臭脸,他倒先蹬鼻子上脸了!
越想越觉得不服气,沈容和大摇大摆起身,准备拦住龙祁钰去问个子丑寅卯,熟料,刚起身就被魏商无意中伸出的脚给绊到——
“哇啊~”
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下,沈容和一脸惊异地看着前方刚好走过来的龙祁钰,他似乎也没料到这一变故,正瞪大眼睛不知所措。
完了!
看着龙祁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沈容和暗道糟糕,紧闭着眼睛不敢看接下来的惨剧。
“啊!沈容和你小心——”
慢半拍的魏商这才意识到自己绊倒了沈容和,正想提醒他,惊呼声在看到地上两人的姿势后戛然而止。
沈容和他在学堂里一干人惊异的注视下……
扑倒了龙祁钰!
“啵~”
一声暧昧的轻响,柔软的唇碰上脸颊。
围观的人一致倒抽了口凉气。
地上,龙祁钰惊诧地瞪大眼睛,脸颊上的温热让他的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
而沈容和……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