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老人劝了半天,欧阳玉爵懂了一些他老人家的用心,才软下了心跟着他折返回去,长度跋涉的疲累加上一时间承受甄姨死去的打击,身心上终于一同乏力和萎靡。
来到那些叩首的弟子身前,无名老人这才发起大火:“你们这些弟子,进修了几年也算对七星城有所了解,怎的连一个接待客人的工作都做不好?你们可曾知道他长途跋涉,一直处于昏厥、缺氧状态,周身疲敝,特此让你们抬着他,呼吸城中栽培树木的新鲜空气、观赏城中美景以便缓解片刻,你们倒好,居然给他绑上枷锁,带到如此危险地带,简直无理取闹——快来卸下!”
一人赶忙前来为欧阳玉爵解开镣铐,口中还托辞不断:“属下接到工作时,确不知情啊,只灼见此人从地狱而来,恐其不善,为了安全起见就用物资里的枷锁简单将他缚住,从偏门进发以早点完成接送任务。”
无名听了更是怒火中烧:“胡说——八抬大轿迎来的人会是不善之人吗?我看你们一个二个才是心存不善!来人啊……”
一听不妙,那弟子赶紧哭丧着脸,跪地求饶:“啊……掌门饶命,弟子再也不敢妄为了,掌门饶命啊——”
令未下,欧阳玉爵插口道:“掌门请慢,放过他们吧!若不是他们带我来这儿,我可能没有勇气去看这些惨败的场景,那样我永远不得而知,自己欠甄姨母女俩的到底有多少。”
无名老人一听,长叹一口气:“唉——玉爵啊,你这人就是心太善,善到如低洼之水一般的深沉,利万物而不争,又处众人之所恶,连我这个看着世道已近麻木的老朽,都要为你所感动几分呐。”
欧阳玉爵执意不再被人抬着,无名老人便单独带着他来到适合祭拜甄姨的地方,一直径直向下、走到了山脚的水银湖畔,此处光秃贫瘠,暗淡无亮,无名老人掏出随身携带的灯盏,亮出了附近一块惊奇之地。
光线里一排木栅栏在湖岸上尤其清晰,稳稳地扎在欧阳玉爵的面前,栅栏下堆放着一大片或新或枯的白菊,好像是从地上长出的花丛一般,栅栏上其中一根树立的木条顶端,钉着一块染血的破布,欧阳玉爵靠近了感受到,没有丝毫的血腥味,却是一种久违的拂袖的清香,仔细看着这血布,欧阳玉爵立即跪下来,满眼又是晶莹的泪水,那是甄姨常穿的青莲道衣的袖口啊!
无名老人在身后沉重地解说道:“这是你师父七年前跳湖时,不小心挂在栅栏上的衣袖碎布,上面染透了不少的血迹,她在跳湖之前就已经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自刎的心竟然那么地坚定,以致投进湖里不会本能地求生,我这个做掌门的,怎么也承受不了弟子们走在自己的前面,所以玉爵,我恳求你不要再傻傻地寻死……”无名走过去,蹲下身子扶着欧阳玉爵的脊背,希望他不要太过悲伤,“你师父曾经为我门派花费了巨大的精力研制城内的防卫系统和弟子们的修习课件,这样一个贡献巨大的人,我怎么也不相信她就那么轻易地离开了我们,所以我宁可自欺欺人,也要相信她仍然健在,留在这城里不曾离开,永远守候在玉衡宫内,展现我玄机门的强大、神圣而不可侵犯。玉爵,如果你要偿还他们母女俩什么,就必须尽力地活下去,承载包括他们在内的三个人的力量,为我玄机门的大业而生,为消除地上世界的水火而生,为未来世界的一片宁静、祥和燃烧尽你生命的光华,那样他们才会满意和高兴!”
欧阳玉爵已是泪满衣襟,他此刻抬起头,望着灯光里的那块碎布,在湖面不断吹来的凉风中摇曳,对着那一望无际的湖面大声呼喊:“甄姨——是我害得您家破人亡,让您心灰意冷、轻易离开了对您那么重要的守护岗位,我不配做您的弟子,也不配为您的侄子,我门派因而招致的难以估料的损失,我欧阳玉爵就算倾尽毕生的心血也未必能弥补,但我愿意用尽自己所有的生命为代价来偿还哪怕很小的一部分;蓝琦儿——是我害你在花样年华的时候就殒命,是我害得你连地上世界的一片光都没有机会见了,是我害得你永远拥有不了那些多姿多彩的花朵,总有一天,我会把地上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看遍,收集齐所有的花朵,再来见你。甄姨——蓝琦儿——是我对不起你们,我早就该死,但是我的死如同掌门说的一样,死得丝毫没有价值、没有诚意!我会用我这辈子以身作则,给你们真正的补偿——”
欧阳玉爵的呼喊声轻微回荡在七星城的半边天,武清风侧耳倾听、立在湖畔上高高的悬崖边,隐秘地注视着湖岸的二人,眼里尽是鄙夷的目光……
“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随后,玄天宫外的天地日月四坛中央,霎时聚集了整齐排列的百余人员,多数蹲坐在地板上姿势庄严、面目神清、口号响亮,其中不乏有身法系的弟子欧阳玉爵、体术系的弟子臧天劲和暗杀系的弟子狄弋驰。
众人目及之处,无名老人和数名守护者在他们面前,挺立着威严的身姿振振有词道:“曾几何时,我们是中国历史上最神秘最复杂的宗教——白莲教中的一支族群,是嘉庆时期的川楚起义中不可或缺的力量,但因为教中派系林立、缺乏统一领导等原因,导致起义最终陷入低潮、许多教众惨遭清军围剿和歼灭,危难时刻,我族群隐匿到一处深山地下的秦皇冢顽强地活了下来,继承白莲教‘谨葱乳,不杀不饮酒’的传统教义,加上我族本身具有的奋勇拼搏、顽强不屈的精神在乱世之中有所保全,并历经二百余载生生不息,在近年来成立了集拳理、套路、器械和别具一格的身法为一体的‘玄机门’门派,同时将长期生活的墓冢打造成地下世界一流的、适合人居住的、名为‘七星城’的地下重镇,使之成为坚不可摧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为我族在新世纪生存之道奠定了强大的基础。虽然外面的世界已经到了和平与发展的年代,对我族的威胁日趋减少,但是仍要防范于未然,于此,必须与时消息、与时偕行、与时俱进!各位同胞,你们都是风华正茂的青年人,作为玄机门挑选出来的精英门徒,是我族和玄机门未来的脊梁,更是这个世界不可缺少的积极力量,为了这所有的一切,你们必须挑起正义、仁爱和不妄为的担子,到地上世界去历练,让我们不再隐藏在被世人遗忘的地下,消灭潜藏在地上阴暗角落的邪恶势力,达到与地上世界和谐一致、共同繁荣的景象!请各位机警、振作起来!该到了你们秉承意志、发扬善行、光大人间的时候了!”
话音过后,小规模的典礼在久久不息的掌声当中落下帷幕,每一名即将出去历练的弟子随后都得到了一套颁发的精良装备,各自准备行程、陆续离开了广场,唯有欧阳玉爵两手空空,低着头在广场上慢悠悠地走着或逗留。
“玉爵——”在欧阳玉爵的耳边响起无名老人的声音,抬头看去,他老人家正抱着一叠衣物朝他赶来,“玉爵,这是为你量身定制的战衣……”欧阳玉爵朝无名老人手中看去,竟是一套有悖于玄机门传统的精致西装——炭黑纯棉晚礼服,其中一顶爵士帽和一张银色哑光面具尤其引他注目,“这身衣服,样式适合在地上穿;做工特别细致、坚韧,穿上之后不会轻易受伤;披风防火防电,可展开成简易的滑翔翼,便于高空逃脱,随时能收放到肩部的口袋中隐藏;鞋子装配了跃动弹簧,脚程会更加便利;这张面具则装备了夜视仪,供夜间行动;最重要的就是这顶爵士帽了,除了装甲更厚重、能够稳固重心之外,灌进帽中的清新剂会时刻令你保持清醒,以防毒物暗算。”
欧阳玉爵虽毫不犹豫地接在怀里,但心里想的还是别的:“感谢掌门的厚恩,我……一定要走吗?”
“呵呵,舍不得吗?”无名老人慈祥地笑了笑,那仙鹤羽毛般雪白的头发、儿童般红润的面色,全然看不出一丝的感伤,“外面的世界,人人到了你这个年纪,差不多刚刚大学毕业,即使过得再幸福,也都各奔东西地去自己找工作了、找寻属于自己的幸福去了,几乎从此以后就离开了以前的家,只逢年过节才回来几趟或者再也不回来,这是人之常情啊,我玄机门也免不了。我知道你才刚回到玄机门这个家就要离开,你舍不得,但我又何尝舍得你走,不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吗……”
无名老人话未说完,欧阳玉爵就紧紧地抱住了他:“无名爷爷,是你拯救了我,我七岁那年,你用你无微不至的温暖把我从人世间的冷漠中唤活;这些年在地狱里过得浑浑噩噩、一心只知道寻短见的我,也被你的温柔感化并重新振作起来。看到你我就总是能抓得住希望,所以我也平白无故地欠了您许多啊,我会为了玄机门的未来,为了这个世界的安宁以身作则、来报答所有为我牺牲、帮助过我的人的!”
欧阳玉爵松开手,无名老人很是满意:“很好,孺子可教也!我为我玄机门有你这样的弟子感到无上的光荣……安心地去吧,假以时日,你在外面有所成就了,必定有资格在回到这里来竞选守护者,再来看看这个大家庭的。外面不同门派里有照应,须万事小心、不可莽撞、应时刻融入到社会当中去做人,而且近年来,无面教行迹又逐渐明显,他们可能藏匿在任何一个看似正常的面皮之下,因此你在地上世界的历练也是对你这些年来一个实战的考验。以后有时间,我会去你所接管的城市看你的,保重!”
“掌门保重,弟子一定不负期望!”欧阳玉爵深深鞠躬、掉头安心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