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可惜……上半身,不是我本人……”正在这时,无名的尸体发出一个稚嫩却带有浑厚苍桑、空灵悠远的声音,众人震撼惊骇地看到一个不过三尺高、全身被赭石色磨砂甲壳覆盖的孩童,从无名的衣服中间爬了出来唾骂,正是无面教的教主无面者,“混蛋还有恶奴!我让你们都不得好死——”在场十人立即攻回去,三前辈率先出击,“哼哼,雕虫篆刻,微不足道也!大劫在遇,天地皆暗,日月无光,森罗俱灭,万象归无!”然而真正的无名那孩童之身,却坚若磐石地阻挡化解了他们所有的招式,他们惊愕着无论怎样攻击都无法伤害他!这时他又快如电光火石地蹿到甄逸岚身后,一击便掏穿了她的脊背,顿时血肉四溢!
“逸岚——”蓝伽心急如焚地挥刀砍向无名,却被他顷刻间抓住拧断了手,“啊……”将刀刃反刺入自己的身体。无面者狠狠地击倒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跟着攻上来的臧天劲、狄弋驰,面对百里一莹的黑武士形态、薛风的子弹时间和栗莎的反重力,丝毫不受影响、不费吹灰之力将他们击败,薛林一直在使用黑血雾,却不再起作用,无面者嘲讽地把他踢飞,望着危如累卵的众人,取下他们的面具大笑:“来了不少我正要找的人呢——”蓝伽倒在地上爬向甄逸岚,他们望着彼满身的疮痍笑了笑,紧握住此血红的双手抱在一起闭上了眼……
穆晴天看着他们夫妇被杀,心中的怒火和悲哀抑制不住地爆发,带着欧阳玉爵教授的剑技与峨眉剑法并用,挥剑奔去对无面者当头直劈,使出一招文姬挥笔,无面者斜身闪开,他紧急圈转长剑,剑锋拦腰横削,无面者再次躲过,从剑上纵身跃过。穆晴天亦柔亦刚,内外相重,长短并用,攻防兼济地以西子洗面反撩,疾刺无面者后心,然而无面者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及时以手挡剑,被细窄绵长、极度柔韧的剑身绑缚住,他正要用另一把剑上挑无面者,却被无面者无比强大的力气连着绑缚的剑一起从他手上拽脱,无面者俯冲反击,招式更加迅疾难挡,他一点也看不清,任由他打得流血,这时无面者抓着他却惊觉道:“红色的血……你不是欧阳玉爵——”然后看着场上似乎少了一人,他立即丢下穆晴天,朝躲在背后的欧阳玉爵冲去,把他擒拿在手,揭开欧阳玉爵的面具,抓着他的衣领,对着他的脸惊愣地问,“真正的你,原来在这儿……哼,让别人冒充你,又有何意义?骗取我的感情,趁机偷袭我?你做得不错,成功地隐瞒了我数月,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能耐下手……我给了你这么多,你就这样来报答我……”无面者陷入苦恼地正追问着,突然看到背后其他人正重新奋力攻上来:
“遮魂贯日掌!”
“极度掠影!”
“避役术舌刃!”
“黑白鸢尾!”
“定位跟踪!”
“千绝剑花舞终式:璀璨剑!”
“简直不堪一击……”一阵刀光剑影过后,其他人全躺了,无面者还好端端地站着,只是手背上一小块铠甲掉了而已,“这就是你们最大的极限了——我给你们一个那么美好的世界,一次次努力把你们带进去,可是你们不仅不感恩不知足,还反过来批判我攻击我……你们这些朽木简直让我无法雕琢……”他藐视着众人,穆晴天又再度爬身,他鄙弃道,“你这个冒牌货……”
穆晴天镇定身姿,答道:“对,我是冒牌货,但是我懂得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对错、明白怎样尊重一个人怎样保护一个人,不像你,那么言辞凿凿地讲一堆所谓的‘大爱’,其实只是让所有人都‘睡着了’,沉沦在你那可笑的没有自主情绪和思维的世界里,把你这种人渣供奉为神,忘记了生存中还有许多的责任要承担,还有丰富的感情要付出!你那种‘大爱’才是真正的没有人性的狭隘的爱,没有人性的世界绝不会稳定安宁长久——”
“好!我就成全你!让你付出你那可怜到要被我碎尸万段的悲痛的感情,送你一程让你跳过一辈子所有需要承担的责任,直接下地狱——”无面者愤恨地要杀掉穆晴天,这时,欧阳玉爵站起来张开双臂挡在穆晴天面前,紧接着薛林、薛风和栗莎也挡在更前面,臧天劲、狄弋驰和百里一莹也是,就连本躲在下面的心月海宝也跑进来,挡在了最前方,让无面者无法理解,“你们……”
薛林质问道:“看到了吗?无名,现在连小孩都知道要反对你,你还认为自己是对的吗?难道你真的不懂什么样的爱才能够让人获得幸福和希望?”
“……幸福和希望……”无面者反复念着这两个词,慢慢揭下了自己的面具,众人看过去惊恐万分,心月海宝吓得不敢睁眼,因为他没有眼睛、鼻子和上颚,那里只有一个暴露深邃得令人窒息的空洞,“你们看看我的脸,幸福和希望早已跟着血肉骨头一起,被这个世界给掏空了!我再也找不回它们,我只期望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小孩儿的时候,这地下也曾有外人进入过,是个偷偷来这里销外赃的黑商,有一天那个商人和几个族人在地下碰头交换一些廉价的大麻,碰巧被我和姐姐看到,却也被他们发现了,我和姐姐跑了,那几个族人怕事情败露被族规杀死,便在又一天晚上放火烧了我家,趁火烧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怕我们跑出来,装作救火的人冲进家,用换来的硫酸和邪毒放在水桶里,往我们身上泼,那时,姐姐虽然痛苦,却还是用自己身躯为我遮挡着火势,保护我逃了出去,可是她却没能逃出来,因为我是个天生的侏儒,我恨我自己没有力气拉她出来……而那就是她的生命对于他们的价值——我想哭却哭不出来,因为那时我的眼睛鼻子就被毒烂了,我的一生都在歧视和排挤中度过,没有再能体会到姐姐那般的爱,当我取代无名坐上玄机门掌门的宝座,开拓出去地上的道路时,我也只发现天底下满处都是堕落的人心,只为名利钱财而运转……”说到这里,无面者发现百里一莹偷偷拿着密匙跑去打开他的宝座,破坏了塔的控制机关,登时怒不可歇,跑去捉拿她,“逆徒……”他一击退百里一莹,这大殿的灯便断路熄灭了,众人在黑暗里顿时行动混乱,“区区黑暗就怕成这样?我早已习惯了它,看来今日必定是你们的死期——”他嘲笑着开始向每个人厮杀过来。
暗如浑沌的时刻,欧阳玉爵和穆晴天各自摸到一把虚空凝界剑,各自镇定地站立,屏气凝神,挥动剑身:“让爱无眠,让心不死——”突然间,划裂空气的剑声循着一道白亮的剑影,从黑暗中陆续弯弯地划开,又突然紧急地向回转折,划出了形似一瓣花瓣的形状,“让爱永在,让梦继续——”紧连着旋转堆叠,仿若一朵婷婷纯洁的重瓣白莲暗中隐现又消失不见,忽而剑声又起,越来越萧瑟,剑影越来越快,九朵白莲闪现,把无面者瞬间围成一圈。
“这是什么?”无面者惊讶着,扑向那些花却什么都没有扑到。
二人和声,九朵白莲一同浮空,又散落成一道道白线,交织着割向无面者:“虚空剑奥义:莲花九连落——”在他身上汇成一团亮如白昼的星光。
光芒闪耀之中,百里一莹重新开启灯光,众人看见欧阳玉爵和穆晴天已经夹攻无面者前后,胜负已分,感念邪终不胜正,欧阳玉爵心想着:“爹,娘,持续了两百多年的厄运终于结束了!漆雕零、甄姨、萧可然、蓝琦儿、宁靖,还有所有与邪恶作斗争而牺牲的人,我就要来了……”
二人收剑,欧阳玉爵抱起重伤淬血的无面者,给他重新戴上面具,而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几乎汇聚在欧阳玉爵一人身上,看他竟在这黑暗过后满身都是凸显的血管,黑压压地布在脸上异常可怕:“欧阳玉爵——你怎么了——”
“欧阳玉爵……”无面者握着欧阳玉爵僵冷的手讶异道,“你……你的生命快要到尽头了……”
“嗯。”欧阳玉爵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吐了第三口血,之后身体僵冷血管硬化都迟迟才发现,但也无关紧要了,他也握紧无面者的小手,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和他牵着实在是太好了,“无名爷爷,如果没有你,我根本活不到今天。爷爷,你错了,我来到这里,不是来滋生战争的,而是想尽力消除邪恶的根源……”
无面者突然问道:“欧阳玉爵,告诉我,你历练的这些年里,你觉得这世上什么是最珍贵的?”
“我的眼泪。”
“你的眼泪?”无面者不明白。
欧阳玉爵答道:“我的眼泪为这个世上真挚的爱、用心的付出而流,每当我流泪的时候,就印证了那些坚强奋斗的普通人正在为爱奋不顾身、那些对抗邪恶的勇士们正在为爱壮烈牺牲。我的眼泪是绝世的,因为不会再有人看到我流泪,包括我自己,所以它弥足珍贵。”
无面者听到这儿突然想起当年自己和欧阳玉爵小时候的对话:
“……不仅要维护这个世道的公正,还要扫清让这个世界不断沉沦、腐化的罪恶根源!”
“爷爷,我一定勤学苦练,不让他们白白死去,将来出来决不让那些坏人们得逞!”
“尽管这个世界很复杂,充斥着许多的无奈,而这整个世界却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会犯错会叛逆,但同时也会成长且永远不会自暴自弃,今天的不良社会风气,今天的贫穷和不快,不会一直持续,只要心中充满爱和希望的信念就会有所转好,更何况,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同伴,我们会和同伴一起团结起来战胜苦难,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助力,真正而不臆想不毁灭地去慢慢改善这个世界。”
“欧阳玉爵,你是真正的做到大隐于朝的侠盗。”听了欧阳玉爵的话,无面者行善那么多年,今天看着欧阳玉爵那些同甘共苦、心心相印的同伴们,才懂得什么是善,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而满足地笑了。
欧阳玉爵抱起无面者,走向殿中央的升降平台,众人难过地追问过来:“欧阳玉爵,你去哪?”
“很抱歉,接下来的路,我不能陪大家走下去了。我,要抱着他,去遣散玄机门的弟子,到地上去好好的生活……臧天劲、狄弋驰、百里一莹,我很高兴有你们这样的好战友,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会永远记住的;薛林、薛风、栗莎,我门中的弟子将来到地上去,只要没有触犯法律,请不要为难他们;穆晴天,祝你和沈琳达幸福……”欧阳玉爵说着,像是再也不会和他们见面的最后的道别,他说完便走进台中,丝毫不回头。
穆晴天不忍心欧阳玉爵与沈琳达这么短暂的相见,甚至可以说没见着就要别离,痛哭流涕地抱着沈琳达向欧阳玉爵走过来:“可是欧阳玉爵,你好不容易才找到沈琳达,至少抱着她……和她说说话!”
欧阳玉爵厉声不让大家走过来:“别靠近我……我不想让你们看到我被毒死的样子,更不想让沈琳达看到,趁她还没有醒,赶快把她带走吧……”
穆晴天无奈地转身回去,欧阳玉爵将平台降下,这时他转过头,看着沈琳达那静静沉睡的可爱的面庞,这一次他还会一走了之吗?他哭了,却用微笑的嘴夹带着两行泪,哭得是那么的高兴,顺着下降的台子慢慢消失与绝世……
大家走出殿外,看见外面那些圆柱形的浮雕墙壁已经分裂成廊柱,皎洁的月夜和凉飕飕的风透进来,他们惊愕地看到自己正站在高空的塔顶,底下大九湖的群山壮丽的身影一览无余,正在此时,整座塔突然剧烈地震动并飞速下降,向地底猛烈地钻回去,众人顿时站不稳脚,无法行动。
“大家镇静,照顾好彼此,我要使用高招了——”栗莎号令着,薛风马上背着薛林、狄弋驰和百里一莹相互依偎,臧天劲抓着心月海宝,穆晴天抱着沈琳达,各就各位对准夜空并成一竖排,栗莎在最后面开启战斗匣用脚对人面塔的墙壁使出反重力,众人一刺溜被推出高塔,送入天空。
“哇哦……”一阵尖叫后,大家平衡身体各自打开刺客装里配备的降落伞,缓缓下降,随着一声巨响,高塔带着大片扬起的灰尘钻回地底,声响震颤着周围的山谷,穆晴天看着远方一道晨曦的光,把怀里还在酣睡的沈琳达抱得很紧很紧……
又一年,大年初一的夜晚。
春熙市的户外、大街和小巷到处都是扑面的温暖气息,行人比肩聚踵地张灯结彩,观舞龙赏花灯,呈现一派和谐美满的气氛景象。
路上驶过一辆豪车,里面的薛风正在忙碌工作的空隙答记者问。
“薛警探,您能不能讲下自己从一个缉毒警察到著名侦探,再到今天成为警探这样的一个过程,当中有哪些不为人知的经历呢……”记者在坐在一边,埋头在便笺上不断问着。
“这次重新回到警察的岗位呢,我想……”薛风正回答着,手机突然响了,是栗莎打过来的。
“我已经擅自把爸妈带到你家了来吃年饭了,你要是不按时回来见我们,我觉得凭我们一家三口的力量,一定可以把你家改造得非常……‘漂亮’,越迟越有惊喜……”薛风听着手机里栗莎的声音,满腮红润,高兴不已地告诉记者:“不介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慢慢说吧。”
“啊?”
远方一处楼顶的天台上,狄弋驰、百里一莹和臧天劲带来的一个女童坐在空荡的桌上等臧天劲上菜。
这时,夜空中绽放出无数缤纷绚丽的烟花,百里一莹感叹道:“太漂亮了……狄弋驰,你说欧阳玉爵此时会不会看到这么美丽的烟花呢?”
狄弋驰把百里一莹抱在怀里,告诉她:“当然会了,他是那群烟火背后,更明亮闪耀的星星,连我们也可以看到,并且守护着所有的人。”
“开饭了!”不一会儿,臧天劲端着盘子现身。
三人不禁惊呼,那盘子上的菜比盘子还大些许:“哇……这么大个饺子——”
臧天劲挠挠头笑道:“嘿嘿,不好意思,使刀的时候用力过猛,把灶台毁了,刀也切进墙里去拔不出来,为了节约时间,就用整张面皮包个大饺子吧。”
海边的滩岸广场上,心月海宝在人群里互相追逐打闹着,穆晴天和沈琳达扶在木栏上静静看海。穆晴天在战后用欧阳玉爵留给他的一把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基本重新恢复了沈琳达的记忆,始终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够对得起沈琳达,也觉得会因为留下这把剑,而警醒人们,欧阳玉爵的侠盗传说会永远继续下去。
沈琳达感慨万千:“谢谢你,穆晴天,你让我从那个奇妙的世界里走出来了。”
穆晴天突然打趣地问:“那我考考你,看有没有成效:‘你说,什么是伟大的爱情’?”
“那不是我书里写的吗?”沈琳达觉得很奇怪,“答案不是‘我不在你身边时,你却认为我悄悄地驻足在你附近,不曾离去’吗?”
穆晴天望着远方的海天一线,眼色沉凝,沉默了一会儿,答道:“……不是哦。我觉得,伟大的爱情,相反并不见得多么伟大,而在于是否真挚,就算平凡,就算清楚地知道对方最后已经离去,会认同他,会理解他,并且知足,这就算是伟大的了!”
说完,他看见沈琳达对他笑了,那笑容就像天边挂着的弯月,有着浪漫的遐思,他也跟着笑了,笑了很久很久……
天空中降下一滴雨滴,不知是谁的泪,迎着海风飘落到一座屋檐上,又顺着一截排水管向下流,最后流进了窗台上,沈琳达的那盆吊兰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