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在安F县已经很根深蒂固了,经营这么许多年,朋友多,表面朋友也不少。
钱喜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情,也不是他傻。如果事实真的是按照钱喜的想法的话,他此时的作法不失为一个机会。
在安F县想要取郑家而代之的商人很多,钱喜这个时候做这种事情就是在赌,如果他成了,借着这个机会把郑家的信誉打下去,肯定会有人站起来帮自己。
商人重利,但是前提是要重信誉。信誉才是一个商人起来的最重要本钱,郑家在安F县一直是一个口碑极好的商人家族,但凡有个灾害什么的,郑家都会组织施粥救济,有些东西积累起来是需要长年累月,但是弄垮却只需要一天,甚至一柱香的时间。
钱喜已经在动摇郑家的根本了,不过郑家老爷子似乎只是生气,却没有该有的那种极度的气愤。
宁方远想着这位钱掌柜该是喝醉了,所以对于他刚刚说自己的不逊的话宁方远也不放在心上,钱喜这边却不依不饶。
说了郑家,钱喜的矛头指向了宁方远。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此时的宁方远就是这个石头,搬石头的就是这位郑老爷子。钱喜就是要用宁方远这块石头把郑家给砸倒。
“一个书生而已,手无缚鸡之力,竟然说从虎头山上救下了一个女孩。”
“各位,虎头山是什么地方,大家心知肚明。那种地方向来是有去无回,凡是被绑了上去的,没交够钱财。你们见过哪个活着回来了?”
“这些年,从虎头山上抬下来的尸体还少?今儿个苗知县也在,说句不逊的话,官府派了多少兵,去了多少次?死伤无数,虎头山现在如何?不还是在那里!一个书生而已能比官府的兵壮厉害?这些年也就苗知县在这里对虎头山是拿了劲儿,这两年虎头山的匪患确实消停了点,在这里我为苗知县为咱们安F县治理匪患,敬上一杯!”
说罢,钱喜又给自己灌了一杯酒,这一杯是为了敬苗知县,也更是为了给他壮胆,因为至此他已经算是完全豁出去了。
“好!”
有那么几个已经被钱喜的言辞说动,这不,已经有人叫好。
虽然只是寥寥几人,对于钱喜来说也是好事,起码有人开始往自己这边站了。剩下的大部分还是在观望,钱喜知道自己需要再加把火,只要苗知县率先点头,那么观望的人就会站自己的边,到了明天消息传开,郑家名誉扫地,剩下的就只剩下把墙推倒了。
“一个书生而已,而且还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书生。那么就算他是一个真正的读书人!指望他从虎头山上逃出来,在坐的各位你们能信几分?况且还带一个女孩。”
“退一万步讲,郑语玉被抓上去多久了?按照虎头山的尿性,一个多月早就该有人向郑家要赎金,怎么就拖了一个月?这是为什么?贼人嘛,不图钱还能图什么?色呗!”
“一个多月啊,时间可真的不短啊,估计虎头山上下玩的也都厌倦了,郑老爷子您最后是花了多少钱给您的孙女赎回来的?嘶...再带一个书生恐怕要更花点钱吧。当然如果那虎头山的贼人还有点良心的话,我觉得他们应该给您送钱才对,毕竟一个多月的使唤,就算是风月阁的妓女也得不少钱呐!”
使唤,这两个字用在这里已经是很肮脏的词了,还说的是自己个的孙女,郑家老爷子肯定生气,可是今天他不打算出头,他要看看这个书生准备怎么说。
瑞祥楼的菜肴真的不错,不愧是安F县最好的饭店之一,这满桌子的菜,宁方远是没有见过的,更不要说尝过。在苗知县动过筷子之后,宁方远也就不再拘束开始吃眼前的菜。人是铁饭是钢,顿顿不说吃好的,总得吃饱,这些道理是他娘教给他的。
因为饿,所以宁方远是这张桌子动筷子最为频繁的人,钱喜的话宁方远也听着,思考着。嘴上呢,他也没有停下来在吃而已。
遇到事情不能急,要稳,要缓。老爹的话宁方远也都记着并且逐渐开始实践,越急的事情越不能出错,但是出错与急往往同时出现。宁方远现在表现的就比较稳,一个十七岁的书生表现的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稳重。他在等,等钱喜把话说完了自己再说。
反正,已经知道他说的是错的,那么就不能急。要找到最好的办法来处理掉。
郑语玉来的时候钱喜还在说话,后半截说她的难听的话,郑语玉也一字不拉的听进耳朵里了。作为女孩,听见这样侮辱自己的话当然也是很生气的。
”一个破书生而已,什么玩意?竟然也能吹上天,说什么从虎头山上救人,你们是把虎头山当成你家后院了吧?“说着钱喜又指着宁方远骂道”你们看看,就这个样子,这个时候了还在自顾自的吃东西。
宁方远哪里想到自己拿起筷子吃东西都能被拿来说事情,略微有些不好意思,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这个举动在别人看来有些木讷,确实与传说中的不一样,看着也不像是能从虎头山这种凶恶地方救出人来的样子。
“钱掌柜,按照您刚刚的说法,也没错。”
宁方远起身作了一揖说道“我确实只是一个破书生而已。”
“瞧见没,他都说他只是一个破书生了,所以什么郑家小姐是你救出来的都是假的喽?”
“嗯,真假参半吧。”宁方远沉思一下回到。宁方远之所以这样回答是站在一个很严谨的境界来的,毕竟吓走最后一个山贼之后,他自己也因为受伤和脱力晕倒了,女子也是不离不弃的守了自己一夜。
“哈,还真假参半?你告诉我,我那点说的假了?”当事人已经承认了传说有真有假,钱喜自觉得自己今晚已经成功。
“我是一个书生,但是我并不弱。我只是看着瘦了点。”
“瘦了点?你敢杀鸡吗?你有那个胆子吗?连杀鸡都不能,你还从虎头山上救人?”
“杀鸡,我之前没有做过。说起来惭愧,家里一直很穷,从小也养不起鸡,肉也几乎没有见过几次。所以没有什么杀鸡的机会,但是要是真的杀的话,会有点害怕,咬咬牙也能做到。”说到自己家里的情况,宁方远心中多少还是有些自卑的,也因为这个他的脸有些泛红。
宁方远继续说着“我刚刚贪吃了点,这里的菜肴真的很不错,我很喜欢。不过钱掌柜,你不能因为我喜欢吃这里的菜,抑或是我长的瘦就判断我没有什么出息,我不能从虎头山上逃出来。你这样的判断很有失偏颇,读书就是为了求真。家父从小也一直教我不许以貌取人,在这里我不知道用的对不对,但只是因为我瘦就觉得我不能从虎头山上跑出来真的不合适。”
“刚才之所以说‘按照你的说法,你说的是对的’就是因为你通过我的瘦,觉得我弱,觉得我救不了人,甚至不可能从山上跑出来,这样的前提下,你的后面的一系列都很有可能对。什么郑语玉被山贼那个了,后来郑家出家赎回玉儿,又找了一个我来掩盖事实,都有可能是对的。”
“有人能给我倒一碗酒吗?”宁方远的话锋忽然一转,要一碗酒。
此时的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这个书生身上。嗯,几乎所有人刚刚在钱喜的话里面都开始觉得这个书生是假的,是被郑家找来当挡箭牌的,是个窝囊废。但一切的印象在这个书生站起来,开始说话的时候,开始发生改变,翻天覆地的改变。
一旁伺候的掌柜的愣了一下,赶紧上前给宁方远的酒杯倒满酒。
“我要的是一碗酒,不是一杯。给我那个碗,就是那种这么大的碗,给我倒一碗。”宁方远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圈。
“碗?你确定要一碗吗?”掌柜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书生风流,能喝酒的也很多,但是从来没听过哪个书生是用喝酒的。
“嗯。”宁方远点头“倒一碗,满的。”交代清楚自己要的酒之后,宁方远回头又看向钱喜。
“可是钱掌柜啊,我父亲说的真的很对,永远不要以貌取人。你错了,你看错了一个人!”
“我是一个书生,但不是一个柔弱的书生,或许天下大多数的书生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吧,可不巧的是我还有点点力气,鸡还是能抓住的,人也是敢杀的!”
“杀人?”
“人也敢杀?”
“他是说他杀过人吗?”
....
与宁方远在的这张桌子的安静不一样,别的桌子已经炸开了花,大家窃窃私语,大多表达着自己心中的不可思议。
“就你?还杀人?”钱喜冷眼看着宁方远。
“酒来了。”此时掌柜的端上了一大碗酒,满的。
宁方远端起碗,一口气,闷了。
“好!”
苗子岩当头叫好
谁敢不随?
于是叫好声,起!响彻了整个瑞祥楼。
有时候一碗酒只是一碗酒,有时候一碗酒可不只是一碗酒了。
就这一饮而尽的一碗酒,已经然在座不少人信了这个书生不柔弱。
“一碗酒而已,能说明什么?说明你能从虎头山上跑下来?要是这样,很多人都能干一碗酒,是不是很多人都能跑出来了?”钱喜这话在理。谁也挑不出毛病。
宁方远知道这碗酒说明不了什么,就在他准备再说他在山上的种种的时候,郑语玉走到了宁方远的身边,阻住了宁方远想要继续说的话。
一旦宁方远将山上的事情全盘说出,那么他的将来就会非常难走,与匪头子成天饮酒,谈天说地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个黑点。
“钱叔叔好。”郑语玉福了一礼。
这个时候郑家老爷子才看到自己的孙女“玉儿,你怎么来了?”
“大家闺秀抛头露面,不知羞耻。”钱喜此时抓住郑家的任何一点,都要狠狠的踩上一脚。
“钱叔叔教训的是,但是今天玉儿本来是不想出来,到这里的,但是刚刚钱叔叔说我的话实在太难听了,所以就算是拼着不要羞耻也得出来说说明白。”
“你要说明白?你要怎么说明白?”
“钱叔叔刚刚说...说玉儿在山上被人...被人使唤了一个月,这一点玉儿能说明白。”
郑语玉说着就要哭的样子,惹得众人很是心疼。
“玉儿侄女不要伤心,这个钱掌柜说话不对,稍后我会罚他的。”苗子岩今天是被郑家老爷子请来的,所以也多少要帮郑家说两句话。
知县就是知县,他一张嘴必有人附和。
“就是,罚他!”
“嘴上每个把门的,怎么能这么说玉儿小姐。”
...
“谢谢苗叔叔给我做主。但是玉儿今天就是要给我自己做个证明。”
玉儿看了宁方远一眼,咬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
“你要怎么证明?”苗子岩不解的问。
“玉儿还是完全的身子,这个我是清楚的,可以...可以找人来验。”
“荒唐!”郑家老爷子拍案而起,事件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郑家老爷子愿意看到的地步了,对于宁方远本人的验证郑老爷子也心中有底。自己想要的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此时要是玉儿被验身子,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哎,没必要。”苗子岩挥手说到。
“有,我认为很有必要。”此时的钱喜已经很慌了,失去了阵脚,连苗知县的话都敢否认。
“我说没有!”苗子岩被人当中顶撞,心中不高兴,他大声呵斥到。
钱喜被这一呵斥,也有些清醒,知道自己刚刚顶撞苗知县实在不对。可他转念一想,已然是这个地步,只能完全豁出去了。
“苗知县还是得验一下,否则怎么能说明我刚刚说她在被使唤了一个月是错的呢?”
“哼,验了就行了吗?如果他真的是完整的身子,你就承认自己错了吗?钱喜今儿个是郑家做东,请你我吃饭,来的都是客,郑家老爷子大度,你说了这半天他不理你也就算了,你还蹬鼻子上脸,我看你是来找茬的。”
“苗知县,我...”
“好了,钱掌柜不用再说什么。”苗子岩打断了钱喜的话“前些日子咱们县衙门上被钉了一封信,虎头山上的那位写的,上面说有一个书生带了一个女的跑掉了,这还不算,顺带着还杀了几个人。让我卖他一个面子,许了一些好处,说是见到了这个书生给梆回去。我堂堂朝廷命官,岂能与这等匪头子同流合污?笑话!”
“苗大人威武。”
“苗大人高风亮节!”
一时间瑞祥楼又是一阵子吆喝声,苗知县与大家同喝一个之后说到:“话说回来,想来那个书生说的就是你宁方远吧。”
苗子岩第一次将自己的目光盯在宁方远的脸上,之前他一直躲闪,不愿意看这张熟悉的,却比记忆中的年轻的脸。
“应该是我。”宁方远不知道这位知县为什么会突然跳出来帮自己,
“就是你没错啦,从虎头山跑出来的,一年有几个?几年也没有一个,不是你还能有谁。”
“你小子厉害,不仅厉害还风流倜傥,哈哈,那种时候都不忘记救美啊。”
苗子岩调侃了一句,说的宁方远和郑语玉同时很不好意思。
苗知县的话,已经是最后的定论了,那么钱喜成了今晚最大的笑话,原本是想要推倒郑家的他,今晚成了傻子一样的存在,表演了一晚上,推断了一晚上,竟然都是错的,再联想他最开始的那股子自信的劲儿,哈,真是一个笑话啊。
钱喜已经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目无神。耳朵里面不断传来取笑他的话。
那些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嗡嗡的一直响,吵得钱喜心烦意乱,他开始灌自己酒,一杯接着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