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史名臣中有所谓“三大狠人”,他们是包拯、范仲淹和寇准。在一般人的印象里,他们铁面无私、正直刚毅,因此,对这三人,民间甚至还有“三大阎王”的说法。用“阎王”来形容这三人,都有敬而远之的意思。
拿寇准来说吧,他出生时就有异相,据说是每只耳朵都长了肉环,几年后才合拢。及至成年已是堂堂正正的威武之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和现在电视剧《寇老西儿》里寇准的扮演者葛优一点都对不上号,历史上谈到其人时,说:“准刚正,笃于自信,不能与世俯仰,故人多恶之。”他的人际关系处理得很不好,是个不大受欢迎的人。
有一件事广为流传,常被人作为寇准刚直性格的佐证。丁谓原来出自寇准的门下,对寇准一直很殷勤,寇准当宰相的时候,他是参知政事。一次在中书省会餐,寇准可能吃得过急,胡须上沾了一些菜汤,丁谓连忙起身为他擦拭,寇准讥笑道:“参政,国之大臣,乃为长官拂须耶?”
据说这就是今天常说的拍马“溜须”的原始出处。当时丁谓只比寇准小五六岁,此话让他无地自容,又羞又恼,从此恨上了寇准,以后想方设法构陷寇准,差点置寇准于死地,当然这是后话。
还有一次,宰相王旦发文书枢密院,仅仅是文件上面的印章不合规定的格式,就让寇准抓了小辫子,当时寇准任枢密院使,向皇帝报告了此事。王旦受到批评不说,他手下的办事员也一同被罚。
总得来说,寇准最初给我的感觉是严肃正统,不苟言笑的。
读古史笔记,才发现寇准并不是那般完美得令人敬而远之,他的私生活了也有奢华狂乱的一面。
《涑水纪闻》记载寇准年少时不修小节,“颇爱飞鹰走狗”。他母亲恨铁不成钢,一怒之下,用秤锤砸中他的脚而流血,从此这个“问题少年”改邪归正,开始刻苦读书。十九岁就中了进士,三十三岁就当上了副宰相。
少年的习性一般很难改变,欧阳修在《归田录》里说寇准在邓州做知府的时候,经常大摆宴席,尤其喜欢夜宴,往往通宵达旦地饮酒作乐,但却不点油灯,全用蜡烛。一千多年前能源紧张,蜡烛也算得上一种奢侈品,即使是有钱人家也舍不得用,而寇准的家中,不仅是马棚还有厕所里都是灯烛通明,每次宴会结束,在厕所里可以见到成堆的烛泪。邓州的花蜡烛名闻天下,相传就是寇准传下来的。
连《宋史·寇准传》里也说寇准家中经常举行豪华的夜宴,而且他还把门关得严严的,不知是不是为了避免造成不良影响。不过,当时还是有人拿他的奢靡说事,向宋真宗打了小报告。
宋真宗对于寇准的铺张排场很是不满,把这件事说给宰相王旦听,王旦,这位历史上以宽容著称的宰相,这次又为寇准打圆场,他说:“寇准是很有才能的,只是有时候犯糊涂。”宋真宗也说:“对,这人就是好犯糊涂。”马上消了气,不再追究了。
有一个故事叫《寇准罢宴》,也有人将它编成戏剧。说寇准为过六十寿诞,张灯结彩,备下山珍海味,铺张无度。他家中的老婢女为了劝戒他,就对他讲述其母生前的贫苦之事,他听后泪流满面,遂“辞宾客,停歌舞,罢宴席”。这就是民间的寇准,一个被说成山西人的“寇老西儿”,痛改前非后,腰间常挂一醋瓶,不时拿出来喝一口,生活俭朴得让人亲切。
而历史上的寇准,一般认为他是陕西人,出身并不贫穷,这大概也是他致仕后喜欢铺张的原因。
苏辙的《龙川别志》就记载过一则寇准与雄州知守李允则斗宴的故事。
河北安抚使李允则经过寇准的辖区时,寇准接待李允则,寇准知道李允则的宴会一向档次很高,就有意压他一下,所以设宴招待李允则时,极尽奢华。而到了第二天,李允则回请寇准时,不仅摆设的器皿、家俱、幄布的质量高寇准许多档次,而且出席的歌伎达到百人之多,寇准自愧不如。
寇准奢华的另一个表现,是他喜欢歌舞,特别喜欢一种叫作“柘枝”的大型歌舞,北宋沈括在《梦溪笔谈》里谈到寇准很喜欢柘枝舞,凡宴请宾客,一定要跳这种舞,而且一跳就是一整天。时人称他为“柘枝颠”,“颠”即“癫狂、走火入魔”之意。
我最近看了一本有关词牌故事的书,说寇准着迷此舞,光是看还不过瘾,更要亲自下场,与他宠爱的小妾茜桃一边舞来一边对歌,好不快活!
这段描写吓了我一跳,寇准真能如此不顾斯文地蹦进“舞池”,亲自示范舞蹈艺术?
记得“柘枝舞”是一种起于西域,流行于唐朝的风格健郎的“劲舞”,此舞用鼓伴奏,到宋代时,舞风有了一定的变化,其变化之一,就是跳舞的人数增多,有说是二十四人的,有说是四十人的。反正这是一种群舞,气势非凡,场面宏大,符合寇准爱讲排场的性格。但是说寇准看得兴起,就情不自禁加入这种集体舞中,舞之蹈之,就显得过于荒诞了。
当然,寇准看得兴起时,也有动作,那就是会打赏舞女,“一曲红绡不知数”的阔绰出手自然是常常有的。在一次宴会时,寇准赠了歌妓五匹绫绢。他的小妾茜桃大概出身贫苦,牢记“劳动光荣,浪费可耻”的传统,写诗劝他:
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
不知织女寒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
在宋代,“一束绫”应是一个不菲的数目(当时,一匹绢的价格约为白银一两,合1000至1300文铜钱,大概相当于现在人民币三百到四百元),舞女们扭扭屁股扭扭腰就可以轻松得到,还嫌主人赏得少,殊不知织女那个寒窗织布多辛苦。但寇准好像不听劝,回答道:
将相功名终若何,不堪急景似奔棱,
人间万事何须问,且向樽前听艳歌!
这就完全是看透人生般的及时行乐思想了,至此,寇准的奢华也有了更好的注解:仕途不顺,心情压抑,只好在声色酒舞中麻醉自己。
政治家寇准的另一个身份是诗人,他是宋初“晚唐体”诗人的代表,艺术上主张学“晚唐”,后人称其“尤工于诗,曲尽风雅”,他的词也写得很不错,宋人胡仔称他为“诗思凄婉,盖富于情者”,比如有一首《踏莎行·暮春》: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春梅小。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密约沉沉,离情杳杳。菱花尘满慵将照。倚楼无语欲销魂,长空黯淡连芳草。
大政治家竟也有这样细密缠绵的女人心思! 放到现在,这是难以想像的。爱好诗歌的乾隆皇帝一生写了四万多首诗,差不多平均每天写一首诗,他就说过:“予向来吟咏,不为风云月露之辞。每有关政典之大者,必有诗纪事。”风花雪月的东西他是不屑一顾的,但他的四万多首诗流传至今能为人传诵的寥寥无几。
才情四溢的寇准“樽前听艳歌”,那是少不了喝酒助兴的,不知是不是经常锻炼酒量的缘故,寇准海量惊人。
吴曾的《能改斋漫录》记录了过寇准善饮的趣事。
寇准罢相之后,宴请客人,只要会饮酒的人,不管身份等级都被召来陪他喝酒,“有倅连困于酒,已疾,公尚促之不已。其妻乃叩公庭而讼焉,遂免”,有个人被他逼迫喝酒,喝病了(有的书上说是喝死了,那是夸张,寇准还没有到逼死人命的地步),他还催促别人喝,搞得那人的妻子只好将此事诉于公堂,要和他打官司,那人才得以幸免,保住一条命。
后来有一个道士自称能饮,找上门来与寇准拼酒,他和道士过了几招,发觉根本不是人家道士的对手,道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强迫他喝,他苦笑着说:“实在不能喝了!”道士留下一句话:“那你今后少劝人喝酒!”寇准这才幡然醒悟,于是收敛了劝酒的恶习,道士当然也不来找他了。
寇准一生,三度拜相,最后被贬到雷州病逝,享年六十二岁。前后不到五年时间,他三起三落,后人都认为他的失势是他骄纵和刚愎自用造成的,欧阳修也曾叹道:“莱公(寇准封莱国公故称)之祸不在杯酒,而在不知退耳”,但这恰好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寇准好饮酒,还因酒坏过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