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许多正常的词语变成贬义词的时代,我有时候杞人忧天地想,如果有一天“才子才女”也沦为骂人的口头禅,那真是最黑色的幽默了。
然而,即使世情愚钝如我者,也注意到如今人们提起“才子才女”,更多的是一些调侃,甚至不屑和嘲讽。
这也难怪,今天的社会,正在走向极端商品化,信奉实用人生哲学的人们沉醉于享乐主义、拜金主义不可自拔,金钱与权力的魔杖点石成金所向无敌,以世俗的价值观来看,“才”而不“财”非“才”也,如果才华换不来荣华富贵,就一钱不值。
曾经看到一篇文章,题目是:好女不嫁才子。大意是,所谓的“好女”嫁给那些穷酸才子,简直是瞎了眼往火坑里跳,绝没有好果子吃。
其实作者这样的劝告实属多余,现代社会急功近利,“好女”大都非常清醒和现实,不会选错郎的。
而对于才女呢,“好男”们的态度很一致,才女如果长得不美,他们的兴趣就会大打折扣,居家过日子,贤妻良母还是首选,至于小资类的“新型才女”,要费心费力地侍侯,实在太累,而如果是才女加美女,恋爱同居可以,结婚是不在考虑之列的。
现实如此,但我从来都不认为,那些真正的才子才女是让人鄙薄的。
恰恰相反,他们或者她们流光溢彩的生命是值得尊敬与爱怜的。那些奇节伟行的男子,那些竞吐芬芳的奇花异卉,常常导引着我们的心灵卓然出尘,丰盈而淡泊。假如说历史上不曾出现过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曹雪芹,出现过蔡文姬、谢道韫、李清照、柳如是,琐碎庸俗的现实岂不更加让人难耐?
才子多难,红颜薄命。这世俗里标签似的结论,并未揭示出多少实质性的内涵,在我看来,既不是才子也不是美女的芸芸众生,活得艰难、落得一生凄惨的,也不在少数,只是草根被历史尘埃掩埋,注定不会成为瞩目的焦点。
总有一些人会被人们记住,才子才女即在其间。
才子才女独呈翘俊,魅力持久让人记挂,除了不世出的才气,还在于每个人自有超乎常情处。
从某种程度上说,超乎常情就是不通人情世故,但性格怪异只是表象,真正的实质,是不向世俗妥协,不以才气与美丽去做交换。媚俗媚权媚钱,虽然说不上有多么可耻,但势必会折损才气,留下终生悔恨,而反过来,像吴敬梓与陈洪绶,挺直脊梁,不愿八面玲珑活于当世,其才气郁积而发,自然提升了作品的价值。
一天,我偶然看到一篇文章:《爱上陈洪绶》,竟有些感动,感动于当下还有不随流俗的女子,在心底执著地经营一份纯洁美好。因为,今天陈洪绶(号老莲)的一幅画能卖几千万人民币,但在明末清初,潦倒放诞的他,根本算不上成功人士。
是的,这本书里,根本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当今流行于报刊或者书市的那些励志玩意,只会增加阅读者的迷惘与焦灼,编造心灵鸡汤似的励智文字,向来都不是我的旨趣所在。
承蒙一位朋友高看,他说在当前浩如烟海的历史叙述中,我的这类书写有些另类,因为是想打捞与补救什么。要说“打捞”,我是同意的,即使最终会像海明威小说中的那位老人空手而归,而要说到“补救”,我很惶然,某种宏大责任感的压迫是我无力承担的,这不是怯懦,是自知。
集体亮相于这本书里的才子才女,只是历史画卷之中的一角,我喜欢探掘他们或者她们身上的灵性与真性,像顾恺之的真痴假痴,唐伯虎的轻率狂放,张咏的性急坦荡,谢道韫的机智冷静,柳如是的缠绵刚烈,王戎妻的小女人味,山涛妻的大丈夫气……我企图翻拣一些新鲜的趣味情思,解读若干命运的密码,如能让读者会心一笑,有所思悟,也就够了。
在这里,我要衷心感谢本书责任编辑陈华国老师,感谢他为此书付出的辛劳!还要衷心感谢购买这本书的读者,在纸质书暂时受到冷遇的今天,我常常一厢情愿把我的读者想象成与我一样的人,身在纷攘红尘,杂事烦心,还无限向往着“绿树窗前拥,书卷手中执”的境界。
这个世界,宁静与安祥已很难得到,稍感自慰的是,我们还未泯灭憧憬宁静与安祥的天性。
二00一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