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錢拋盡百花殘,剩有幽香隔畫闌。怪底折來倍惆悵,關心原是並頭蘭。
玉人憑檻愁無那,少府栽花巧當春[1]。不是丹青無全筆,恐勞灰酒喚真真[2]。
【校注】
[1]無那:無奈,無可奈何。少府:縣尉的別稱。
[2]真真:唐杜荀鶴《松窗雜記》:“唐進士趙顏于畫工處得一軟障,圖一婦人甚麗,顏謂畫工曰:‘世無其人也,如可令生,余願納爲妻。’畫工曰:‘余神畫也,此亦有名,曰真真,呼其名百日,晝夜不歇,即必應之,應則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顏如其言,遂呼之百日……果活,步下言笑如常。”後因以“真真”泛指美人。
邯鄲懷古[1]
信陵畢竟讓侯生,不獨平原浪得名[2]。相印拋來爲良友,買絲祇合繡虞卿[3]。
【校注】
[1]邯鄲:今河北邯鄲市。
[2]信陵:即信陵君。戰國魏安釐王異母弟,名無忌,封信陵君。禮賢下士,有食客三千人。大梁夷門監者侯嬴老而賢明,信陵君從車騎,虛左,自迎侯生,至家,奉爲座上客。魏安釐王二十年,秦圍趙邯鄲,趙求救于魏,信陵君用侯嬴計,使如姬竊得兵符,擊殺將軍晉鄙,奪得兵權,救趙卻秦。後留趙十年,歸魏,率五國之兵大破秦軍,直至函谷關。終因讒毀,爲魏王所忌,乃謝病不朝。見《史記·魏公子列傳》。侯生:即侯嬴。平原:即平原君。戰國趙武靈王子,惠文王弟,名勝,封于平原,故號平原君。相惠文王及孝成王。秦圍邯鄲,危急,用毛遂計,與楚定縱約,又求救于魏信陵君,使趙轉危爲安。喜賓客,食客多至數千人,太史公稱爲“翩翩濁世之佳公子”。見《史記·平原君虞卿列傳》。
[3]虞卿:戰國時遊說之士。因進說趙孝成王,爲趙上卿,受相印,故稱虞卿。主張以趙爲主,合縱以抗秦。後因拯救魏相魏齊,棄相印與魏齊逃亡,困于梁。窮愁著書,上采春秋,下觀近世,以刺譏國家得失,世傳爲《虞氏春秋》,已佚。
盧生祠[1]
仙人閱世若蜉蝣,人視蜉蝣得小留[2]。究竟彭殤何分別,封侯一夢亦千秋[3]。
終古乾坤一瞬期,大丹欲就豈非癡。浮生萬事原皆夢,那有黃粱睡醒時[4]。
【校注】
[1]盧生:爲典實“黃粱夢”中人物。
[2]蜉蝣:亦作“蜉蝤”。蟲名。比喻微小的生命。
[3]彭殤:猶言壽夭。彭,彭祖,指高夀;殤,未成年而死。語本《莊子·齊物論》“莫壽于殤子,而彭祖爲夭”。
[4]黃粱:唐沈既濟《枕中記》載:盧生在邯鄲客店遇道士呂翁,生自歎窮困,翁探囊中枕授之曰:枕此當令子榮適如意。時主人正蒸黃粱,生夢入枕中,享盡富貴榮華。及醒,黃粱尚未熟,怪曰:“豈其夢寐耶?”翁笑曰:“人世之事亦猶是矣。”後因以“黃粱夢”喻虛幻的事和不能實現的欲望。
和搭連店題壁詩並引
戊戌二月,偕家錦、江成璪,龍翰臣啟瑞,向寶峰紹湘[1],公車道出搭連店,見壁上一律:云“四千遠路歸家日,廿一年華絕命時。入戶羞稱新媳歸,懸梁猶是女孩兒。身如秋燕真成客,死到春蠶尚有絲。多少行人齊下淚,讀儂題壁幾行詩。”署名曰“芙娉”。復有書其後者曰:“芙娉,閩中閨秀也。閩俗:女未嫁而婿死,逼女殉之。如江右嫁殤之說[2]。芙娉蓋隨宦京師,許婚故里,未行而夭所天。兄送之歸,死于夫氏,此詩之所以作也。”同人詫歎,各挽以詩。顧京師道閩不由此,又余客江右十餘年,未聞嫁殤之說,疑過客遊戲狡獪也,而其事與詩又非全類杜撰者。翰臣邀余同作,聊復效顰,事之有無不具論耳[3]。
遠道從兄歸里日,旅窗和墨斷腸時。祇今下淚餘行客,解與籠紗亦可兒[4]。小字簪花香絕筆,弱齡隔幔悔牽絲[5]。彩雲散盡知何處,秉燭更闌共和詩。
玉蕭莫卜再生期,淒絕年華飲恨時。同穴料應如衛女,撤環未許學嬰兒。瓊花到地消無迹,柳絮飄風剩有絲。惟有才名埋不得,春蠶秋燕壁間詩。
【校注】
[1]家錦:不詳。江成璪:不詳。龍啟瑞(一八一四至一八五八):清廣西臨桂人。字翰臣,道光二十一年進士,官至江西布政使。通小學音韻之學,不拘成說,不執私見,參之古書,以求其是。著有《古韻通說》、《爾雅經注集證》、《經德堂詩文集》等。
[2]江右:江西。指長江下游以西的地區。嫁殤:謂男女夭亡後,生者爲之議婚,嫁女而合葬之。也指爲受聘後夭亡的女子行嫁禮和合葬。
[3]效顰:《莊子·天運》:“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醜人見而美之,歸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見之,堅閉門而不出;貧人見之,絜妻子而去之走。”成玄英疏:“西施,越之美女也,貌極妍麗。既病心痛,嚬眉苦之。而端正之人,體多宜便,因其嚬蹙,更益其美。是以閭里見之,彌加愛重。鄰里醜人見而學之,不病強嚬,倍增其醜。”後因以“東施效顰”嘲諷不顧本身條件而一味模仿,以致效果很壞的人。此爲模仿別人的謙語。顰,同“矉”,蹙眉。
[4]籠紗:即紗籠。用絹紗作外罩的燈籠。可兒:可愛的人。
[5]簪花:古代書體的一種。牽絲:唐宰相張嘉貞欲納郭元振爲婿,因命五女各持一紅絲線于幔後,露線頭于外,使郭牽其一。郭牽得第三女。見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牽紅絲娶婦》。後以“牽絲”爲選婿或擇妻的典故。
下第南歸[1],留別家崧士兄鍾奇
城中眉樣巧趨時,敢謂雲英嫁已遲[2]。歸燕祇應尋舊壘,秋蓉幾見發春枝。馬頭團月來時路,夢裏方塘別後詩。粉署爲郎閑適甚,還鄉爲報老親知[3]。
【校注】
[1]下第:科舉時代考試不中者曰下第,又稱落第。
[2]雲英:唐代鐘陵著名歌姬名。唐羅隱《嘲鐘陵妓雲英》詩:“鐘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後亦泛指歌女或成年未嫁的女子。
[3]粉署:即粉省。尚書省的別稱。
偕豐香山錕、趙安如勷孝廉遊平山堂[1]
問訊天寧寺,邗溝達蜀岡[2]。淮南好風日,行客共徜徉。小艇安茶灶,輕橈進葦塘[3]。回頭望城郭,畫意入垂楊。
萬松嶺名藏勝迹,四月殿餘春。花瑞圍金帶,簫聲引玉人[4]。並是日所見。山猶當檻出,堂自閱時新。其奈前朝事,低徊迹已陳。
憶昔文章守,笙歌沸此中。飛英環座客,灑翰讓仙翁[5]。煙月千秋在,龍蛇四壁空。我來啜春茗,花落鬢絲風。
近者李都轉,風流亦可誇。小橋連荻巷,深塢養桃花。古意誰當嗣,高才莫漫嗟。酒錢行處有,端不羨仙家。運使李公彥章,新築桃花塢于堂之東南,刻唐子畏桃花庵歌于其中,景頗幽勝[6]。
禪智山邊路,伊誰打槳迎。野雲沉水閣,燈火亂蕪城[7]。不覺歸途晚,還添旅夢清。篷窗應飽睡,瓜步忘潮生[8]。
【校注】
[1]平山堂:在今江蘇揚州市西北蜀岡上,宋建。歐陽修、王安石、蘇軾等皆曾遊此,各有詩。
[2]天寧寺:在今江蘇揚州市城北,晉建。邗溝:也稱邗水、邗江、邗溟溝等。春秋時吳王夫差爲爭霸中原,引江水入淮以通糧道而開鑿的古運河。邗:hán。蜀岡:又名崑岡,在今江蘇揚州市西北。
[3]橈:ráo,小船。
[4]花瑞:花中的祥瑞。指特異而不常見的奇花。玉人:晉裴楷字叔則,衛玠字叔寶,以貌美被人稱爲“玉人”或“璧人”。後用作形容男子貌美的典故。
[5]飛英:飄舞的雪花。灑翰:揮筆書寫。
[6]運使:古代官名。水陸運使、轉運使、鹽運使等的簡稱。李彥章:清人,道光年間曾任江蘇按察使等職。唐子畏:明代畫家、文學家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號六如居士、桃花庵主等。吳縣(今屬江蘇)人。學畫于周臣。年二十九中鄉試第一,會試時因涉科場舞弊案而遭革黜,遂憤棄功名,寄情山水,以賣畫作文爲生。平生擅山水、人物、花鳥,與沈周、文徵明、仇英合稱“明四家”。又善書法,工詩文,有《六如居士全集》。因落拓不羈,且負才名,故小說、戲曲中多敷演其故事。
[7]蕪城:古城名。即廣陵城。故址在今江蘇江都縣境。西漢吳王劉濞建都于此,築廣陵城。南朝宋竟陵王劉誕據廣陵反,兵敗死焉,城遂荒蕪,鮑照作《蕪城賦》以諷之,因得名。
[8]瓜步:在江蘇六合東南。有瓜步山,山下有瓜步鎮。步,今寫作“埠”。
閏四月二十八日夢中作並序
南歸買舟淮上,渡江前一日夢至一處,琳宮梵宇,輝映無際,列柏夾道[1]。有僧導余升樓,累磁鼓十餘爲梯,大如甕,綠淨可愛,中供一女仙,旁列像甚多。僧指其旁曰:“此仙化身也。”近門塑男女五人,曰仙姊弟也。皆緣仙得道。復導余下樓,設茗乞詩,走筆得二律,僧喜持去,曰:“樓下有古先生題此者多矣,佳者輒錄之。”因復書一絕而醒,忘其一律,餘皆歷歷可記。時道光十八年閏四月二十八日也。
變化身千億,神仙事渺茫。升樓磁磴滑,瞻像玉容莊。道已人天證,情猶姊弟長。嗟余名利客,登眺獨匆忙。
瑤臺曉入拜飛瓊,詩被山僧促得成[2]。好句驚人攜未得,傳鈔休倩古先生。
【校注】
[1]琳宮:仙宮。亦爲道觀、殿堂之美稱。梵宇:佛寺。
[2]瑤臺:美玉砌的樓臺。亦泛指雕飾華麗的樓臺。指傳說中的神仙居處。飛瓊:仙女名。後泛指仙女。
渡揚子江
幾日淮中啖白魚,過江忽喜曉帆舒[1]。海門風軟潮平候,浮玉山高日上初[2]。三楚雲濤蒸北固,六朝煙月剩南徐[3]。乘閑更欲尋甘露,很石庭前今有無[4]。
【校注】
[1]白魚:即白鰷,产于淮河一带。
[2]海門:海口。內河通海之處。浮玉山:亦省稱“浮玉”。指今江蘇鎮江市的金山、焦山。
[3]三楚:戰國楚地疆域廣闊,秦漢時分爲西楚、東楚、南楚,合稱三楚。後人詩文中多以泛指長江中游以南,今湖南湖北一帶地區。北固:山名。在今江蘇鎮江市東北。有南、中、北三峰。北峰三面臨江,形勢險要,故稱“北固”。南朝梁武帝曾登此山,謂可爲京口壯觀,改曰“北顧”。六朝:三國吳、東晉和南朝的宋、齊、梁、陳,相繼建都建康(吳名建業,今南京市),史稱爲六朝。南徐:古代州名。今江蘇鎮江市。
[4]甘露:甘露寺,在今江蘇鎮江市城內北固山上,相傳爲三國吳建。很石:石名。在江蘇鎮江市北固山甘露寺前,狀如伏羊。相傳劉備曾坐其上,與孫權共論曹操。嚴州夢[1]
五月八日嚴陵舟中,夢連庵以詩見示[2]。披之,則水墨芙蕖也[3]。比醒,已出七里瀧矣[4]。作詩寄之,命曰:“嚴州夢。”效顰元微之梁州夢也[5]。
好詩清美如芙蓉,出水精神絕世容。一卷生香升妙界,幾回鄉夢隔遙峰[6]。溪山瞥眼征帆速,衫袖留芬午睡慵。今日計程到嚴州,花時長恨不相逢。
【校注】
[1]嚴州:唐武德四年置,治所在今浙江桐廬縣。
[2]嚴陵:嚴光。字子陵,省稱嚴陵。東漢會稽餘姚人。少曾與漢光武帝劉秀同遊學。秀即帝位後,光變姓名隱遁。秀遣人覓訪,徵召到京,授諫議大夫,不受,退隱于富春山。後人稱他所居遊之地爲嚴陵山、嚴陵瀨、嚴陵釣臺等。詩文中常用其事。
[3]芙蕖:亦作“芙渠”。荷花的別名。
[4]七里瀧:又稱七里瀨、七里灘,在今浙江桐廬縣,相傳爲東漢隱士嚴光隱居垂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