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回到破庙里,一头倒在一张草席上,闭上眼睛,双手放置在脑后,脑海里全都是刚刚发生的画面。
老汉见她满身都是血污,问道:“打架了?”
林没有回应他,破庙外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湿漉漉的,冒着野草的香气,屋檐上的雨水一滴一滴的滴落下来,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老汉手里拿着一只破旧的酒壶,喝了口酒:“和什么人打架了。”
林还是没有说话,脑海里竭力克制着不去想这件事情,但偏偏还是浮现出一幕幕难以忘却的画面。
天空还下着雨,林终究还是没能救了究绍姬。林抱着究绍姬的尸体,白斩已经被她砍得稀烂,剁成了肉泥,但究绍姬还是活不过来了。究绍姬死的时候,嘴角挂着微笑,大概她能死在一个为了她大闹邱如病将军府,并且她中意的人的怀里,还是比较满足的吧。
林在城中一处林子里埋了她,自从邱如病封锁了城门,城里的人就很难出去了,何况还是抱着邱如病的小妾。
林还在后悔着,应该早些告诉她自己是个女人,她本不必丧命,只因为自己觉得她不该是这样的命运,反而带给她一个更悲惨的命运。她不可能和究绍姬在一起。她自己是个女人,她不禁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如果她嫁给邱如病做小妾,本可以活的衣食无忧,一生快乐。她到死,都认为他是爱她的,以为他是一个真正爱她的男人。
老汉酒壶里的酒快喝完了:“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从前,有一个帝王,雄才伟略,胆识过人,你或许没听说过,如果他还没有死,如今的天下霸主或许就是他了。他是被自己的亲生儿子逼死的,他自己的亲生儿子活活的把他饿死了,这世界上悲惨的事情本就许多,你经历的或许也算不上什么。不知道和谁打了一架,就跑到这里来伤心难过。”
“我现在不想说话。”
“你不想说,我也没有一定要问你,但是看你样子,像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难道这世界上还有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活活饿死还更让人难过的么?”
林没有说话。
老汉接着说:“当年我跟随他,一起扮作使臣,去到秦国勘探秦地地形,论胆识,当今天下有谁及的上他。一代帝王霸主,偏偏命不好生了个不孝的儿子,我们这些老朋友也都被他的儿子驱逐殆尽。如今亡国灭种,一个人死了,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后来闹得血流成河,到处哀声遍野,天下人的命运都是凄苦的,你如今或许遇到了些小小的挫折,但是和天下人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是,我连累了别人,害得别人丢了性命。”
老汉的酒喝完了:“你不愿意说,就别说了,自己慢慢想想吧,我要去找酒喝了。”
林躺在草席上,闭上眼,全是究绍姬临死的时候那一抹微笑,内心里充满了自责和悔恨。她永远也无法知道真相了,就因为自己任性,葬送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林的心非常痛苦,空气冷冰冰的,她的心里也冷冰冰的。
邱如病自从丢了新婚夫人,将军府上就炸开了锅,邱如病派了五千卫兵全城搜索,发誓掘地三尺也要把林找出来,鎏秭桂听鎏近堂说了这件事情,就知道,把新娘子带走的是什么人了,鎏秭桂去到上次去的院子,院子里的人还都认识他,这些人受盗术祸害,蜗居于此,鎏秭桂帮了他们不少忙,上次在盗术会场上那个把谷仲连戏耍了的小厮,跟这个在他腰上系女人内裤的小偷是同一个人,那么这些人就该知道,这个小厮现在在哪。鎏秭桂四处打听,得知小厮平时就住在一个破庙里,便听那些院子里人的话,找到了这个破庙。
找到了林。
林见他来了,没有感到奇怪。也没有什么动作。林还是披散着头发,这时候所有人一眼看去就知道是个女人。
鎏秭桂鞠了个躬:“打扰了,请问你有见过认识一个小厮么。”
“你要找他做什么?”
“昨天晚上,邱如病的小妾被人抢走了,就是被一个小厮抢走的,那个小厮帮过我的忙,如今我想来提醒他,邱如病的人现在在到处找他,有五千人马,如果你认识他,相烦帮忙转告一声,如果他想逃出城去,我可以帮他这个忙,偷偷的把他弄出去。”
“你的好意他心领了,看你也不像坏人,你快走吧,这件事情不要你来担干系了。”
“姑娘,如果你认识他,还麻烦请你转告他,我鎏秭桂愿意帮助他,只要他需要帮助,随时都可来找我。”
“好了好了,他有什么地方帮助你了,他给你穿女人内裤,你还要这么报答他。”
“他作弄了我,但是我看到了很多平时看不到的事情,盗术乱国,盗术大赛我本输的一败涂地,谷仲连说是看了他的面子,小可这才拿了第二名,如今在夜郎有权号令所有盗门中人,能够让大家不再偷盗,我难道不应该谢谢他么。这一下不光是我,那些受到他帮助的人,那院子里的人,以及我以后可以做些事情帮助到的人,都是受了他的影响。”
“我不是要你帮忙,而是因为你是鎏近堂的儿子,本来就是要戏弄你一番,没想到却看错了人,你还很有良心的,反而救了那些人。所以才告诉谷仲连让你在比赛里拿个名次,也好过那些心术不正的人得了这个好处。”
“你是——?”
“我就是你说的小厮。”
“啊?你不是男人?”
“谁告诉你我是个男人了。”
“那你还要抢婚做什么?”
“——这件事和你无关。”
“可是你因为这件事情,现在的处境很危险。”
“那又怎么样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可以逃走的。”
“我现在不想走。”
“那你想走的时候就走不了了。”
“——管他呢。你不也以为我是个男人么?我为什么要走,我是个女人。”
“——额,这里总归是不安全,如果你需要帮助,随时可以来找我,那我就先告退了。”
鎏秭桂走了不久,一队卫兵就冲了进来,为首的军士一甩手里的告示,问林道:“你有没有见过这样一个小厮。”林:“见过怎么样,没见过怎么样。”
军士:“见过就告诉我们他在哪,没见过我们就搜搜这里看他有没藏在这儿。”
“不用找了,我就是。”
“休要取笑本官,本官看你胆子不小,待会有你好果子吃。”
林挽了一个发髻:“你再看看你手里的告示,像不像我。”
那军官打量了林一眼:“哎呀,原来是个大美人,女扮男装,你犯了这么大的事,这下抓你回去之前,可得先让我们兄弟爽爽。”
林从破庙的土地公身子底下抽出一把长剑,挽了个剑花,做了个姿势,等着军士和那些士兵动手。
那军士见林这么样了,提了刀就上去砍她,林的大腿有伤,移动不便,就站在原地,一剑就把军士的脑袋从眼窝插了进去,那军士立马毙了,剩下的士兵一时间不敢往前,就这么对持着,不知道谁说了一声,上啊,几十个人就一窝蜂的朝着林冲了过去,林又刺倒了十几个人,背上却是中了一刀,又一刀,一个士兵用脚把她踹倒在地上,要抓活的,一颗石子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了过来,打在他的手上,震断了他手里的刀,接着又是一颗石子打过来,打在他的膝盖弯曲的地方,一下让他跪了下来,周围的士兵也纷纷中子,跪倒在地,林站起来,一剑一剑的割了他们的喉咙。
有一个士兵见势不妙,慌忙逃出了破庙,撒腿就跑了,这时候从屋檐上跳下来一个人,正是那老汉:“我就出去打了个酒,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手里扬了扬通缉的榜文“看来这个地方你是不能久待了。”
“刚刚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你都看到了?”
老汉点了点头
林:“你就看着我,被这些官兵砍伤?”
“我是想让你走,让你明白这里留不住了,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们你是女人。”
“我不走,不想管了。”
“你为什么不走,你会死的。如果今天不是我在这里,你说不定就被带回去让邱如病杀了。”
“死就死吧,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是不是有病,这当口你和我置什么气,赶紧走。”
“你走吧,我不走,不关你事,不想和你说话。”
老汉气的直跺脚,“哎”了一声出门而去。
鎏秭桂刚刚回到自己家里,沏了壶茶,手里拿着两颗珠子,想着谷仲连那一手肌肉运物的神技,放脱了两颗珠子,从前臂运到胳膊上就掉了下来。有个人突然推门进了来,一个老汉,进来做了个揖:“公子,我是林的养父,如今他招惹了邱如病,却又不肯跑路,之前偷听你们谈话,知道公子有心帮助林度过这次的劫难,希望公子能劝劝林啊。”
鎏秭桂听了他说的话:“老丈请起,我也是正为此事操心,原来她叫林,老丈放心,她的忙我一定帮。”
“公子有所不知,我这个孩子是我捡来的,自幼就脾气执拗爱耍小性子,谁的话也不听,公子肯定有办法把林送出城门,只是现在这孩子不肯走,对着我使性子,却要请公子帮帮忙啊。”
“我也是看着林姑娘性子执拗了些,这样,我有一个办法,不知道老丈——”
“哎,只能如此了,——公子这就随我同去,我们去做了这件事去。”
林坐在地上,背上挨了几刀,伤口有些疼,不想躺着了,过了一会儿老汉回来了,手里拿了几幅金疮药“你受了伤,我去给你弄了些药来,来我给你敷上。”林看着那些药材,背上确实有些痛:“你不是看着我挨刀子么。”
“我那不都跟你说过了,是想让你走。”
“我现在走了么?我不想走了,你不管我。”
“邱如病的人也会这么认为么?你不要给我使性子了,再闹你命都没了,我来给你上药。”
“好吧。”
老汉掀开林的后背,一共四刀,后背的肩胛骨上一刀最深,已经翻开能够看见骨头了。老汉给她涂上金疮药,让她躺下,然后又拿来了一味药剂,给她服了,林就觉得眼皮子开始变得沉重了,不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等林再醒过来的时候,林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豪华的马车里,林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林看着马车行驶在一些自己没见过的地方,赶车的是个年轻人,仔细一看原来是鎏秭桂。
林感觉自己浑身没有力气:“这是去哪?”
“咸阳。已经快到了。”
“我睡了有多久了?”
“半个月了,我日夜兼程把你送出来的。”
“停下”林抽出鎏秭桂挂在马车里的剑架到鎏秭桂的脖子上“停下,我要下车。”
鎏秭桂停下了马车:“咸阳马上就到了,还有半日日程,你现在想回也回不去了,何不去咸阳先避避风头,等这件事情没那么轰动了再回去也不迟。”
林放下了剑,下了马车,出去走了几步,又走回马车里:“走吧,走回去太累了。”
“你是一点也不坚定啊。”
“我怕麻烦,怕累。”
“好。”
鎏秭桂驾着马车,半日之间就到了咸阳,咸阳城中,一派繁华景象,各种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和不同的小吃都可以见到,鎏秭桂饶有兴致的拉着林转了半天,林始终窝在马车里没探头出来看过,鎏秭桂一路上就一直讲些看到的新奇玩意,讲着讲着看看快到晚上了,林一句话也没回过他,自觉时间也差不多了,就去找了家客栈住下。
林昏睡了半月,自觉肚中饥饿,鎏秭桂也知趣,当下要了许多吃的,都是些精挑细选的小吃,荷叶鸡,百味燕窝,卤水豆腐,椒香鱼头,卤猪蹄——等等。
林见了好吃的,再也抵挡不住,拿起一只荷叶鸡,抱着就啃了起来,一会功夫一只鸡就没了。再喝两口燕窝,吃上口豆腐,拿了一只猪蹄,往嘴里塞了进去,从鱼头里抠出鱼眼睛扔到嘴里嚼了,一会功夫,桌子上十几样小吃就被他吃了个干干净净,林拍了拍肚皮:“吃饱了。”
鎏秭桂笑嘻嘻的说:“吃饱啦,你喜欢吃就好,我还怕你不爱吃。”
“我不爱吃鱼,全是鱼刺,只爱吃鱼眼睛,明目,这个鱼头我就尝了尝,我肚子饿,吃急了容易卡到。”
“那你平时爱吃什么。”
“都可以啊,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我喜欢吃醉柳的馄饨。”说到醉柳,林的脸色马上淡了下来。“可惜再也吃不到了,那是究绍姬亲手给我做的。”
鎏秭桂点了点头:“究绍姬怎么样了。”
“她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邱如病的人现在还在找她。”
“我不想说这件事情了,不关你的事。”
“好吧,那我不问了。你身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几天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客栈里,养好了身子,之后想去哪去哪只是先不要回去夜郎了。”
林没有说话。
鎏秭桂看她不想说话就扶着她回去房间里休息,把林放在床上之后,就退出去了。
林躺在床上,后背已经不那么疼了,房间的窗户打开着,今天的阳光非常明亮,她如果是刚从马车里出来,这阳光会感觉刺眼,但是现在不会了,林抬了抬床头上放着的剑,盯着看了一会儿,又放下,双手背到脑后,看着窗户外面的阳光,窗户外面是高高的天空,偶尔飞过几只小鸟,楼下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叫卖声,呼喊声,蓝蓝的天空,洁白的云彩,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修长的腿伸展开来,双手撸起袖子,露出了白玉一般的小半截手臂,指着天空轻轻地晃了晃,长长的把这口气吐出来,只觉得浑身舒服,通泰,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