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的一声尖叫,花丛跌跌撞撞走出三个人来,都是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虽然衣着华贵,但此时却显得有些狼狈,尤其是发髻上的珠宝摇摇欲坠,衣裳也有些皱巴巴,估摸着是慌乱间从倚月阁跑到这里来导致成的。
橘衣看见后还特别幸灾乐祸哼了一声。
莉言并没有太注意她们,她只是咀嚼着糕点面无表情盯着半空中圆滚滚的白色鸟儿,那只鸟儿也在看她,还“嘎嘎”叫了几句,那身形,让人瞧着就担心它会不会飞到一半便承受不了自己重量而掉下来。
橘衣冷笑看着她们三人道:“哟,你们这是怎么了?竟弄得如此狼狈,连身边丫鬟都没跟着,哎呀小姐,您说要不要把她们带去倚月阁呢。”
紫纱姑娘从头到尾都没打算撩开紫纱示人,但话语里却带着嫌弃:“反正她们都迷路了,那就继续迷着呗,与我何干?”
橘衣笑道:“确然呢,小姐您尊贵,她们就……哎呀,沈大小姐你别恼,奴婢可什么也没说。”
主仆一唱一和讲完后三个姑娘都黑下脸来,二人嗤笑一声,便准备离开。
那只白色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过去,倒才引起她们的注意,鸟儿两爪直接抓住还在木脸吃糕点的莉言肩膀,然后一屁股坐下,又继续叫了几声,跟坐在自家鸟笼里那样轻车熟路。
紫纱姑娘抬抬下巴,橘衣便领悟了些什么,几步上前,掏出荷包拿给脸色不愉瞪着鸟儿的莉言:“我家主子赏给你玩的,算是指路费用。”
莉言打开荷包看看扳指大小成色还行的玉珠,觉得自己该良心些,别让人走错路,于是再指了指黑灯瞎火的倚月阁点头。
橘衣不耐烦道:“得啦,耍人也得有些伎俩和脑子,管你是宫女还是玄远将军的孙女,我家主子看你顺眼,没跟你计较,少蹬鼻子上脸。”表情多多少少还有些厌恶。
两人转身离开了,那走姿,别提多风雅悠哉。
莉言和白球儿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最后决定不理了,就那样吧,反正走去荷旎宫最多被阴气吓到。
“你没事吧?”沈大小姐走过来问道,“曾莘珠这人素来如此,你莫跟她计较。”
莉言恍然,她对于曾家大小姐的事迹还是略有耳闻,然后颔首,表示自己心宽理解,又指了指喉咙,试图表现出到现在自己都被糕点咽得很辛苦,想喝水。
她们怔住,脸上惋惜怜悯的神色显而易见,还欲言又止,最后有个姑娘上前拍拍她肩膀,笑着安慰道:“没事,我们懂你,只是讲不了话而已,也非什么大问题。”
“……”莉言立马木着脸扭头看向圆滚滚的白球儿,用眼神问它,我能把这些人给剁成肉末煮给你吃吗?
白球儿不愧是和她有缘的,立马看出她心里想些什么,打了个哆嗦就开始乱叫起来,莉言忍无可忍,拿起一个梅子冻糕就塞进它嘴里,让它尝尝同自己这般咽得痛苦的感受是如何。
旁边三个姑娘感慨:唉,说不了话,连脑子都不太好,着实可怜。
倚月阁走水虽然及时被扑灭但肯定不能容人休息,所以襄妃珍妃安排好所有人在彩云阁落脚,好换身衣裳稳稳情绪。
尽管走水突然却没人收到太多伤,最多无非就是衣裳和发髻凌乱些,可还是有些胆子小的红了眼眶,所以襄妃珍妃又派几个嘴巧宫女去安慰,前前后后都忙得不可开交。
而五皇子和六皇子坐在凤翎宫大殿里等消息。
走水之事已报给皇后听了,所以自然他们二人也知晓,碍于身份和礼数所以不便去彩云阁,他们只好坐在殿内。
皇后听罢并没有吓得晕倒,她很镇定,镇定的下命令,先清点好人数,再叫有经验的姑姑去寻人,又仍有些担忧便让部分影卫帮忙去找找,毕竟皇宫过大,当时慌乱成如此恐怕有些人会跑得远些,随后叫绿绣秋瑾备好赔礼去安抚人,珍妃和襄妃这两个没经历点风雨的只懂得绣绣花争争宠,估计现在还正焦头烂额呢。
皇后不愧是皇后,她想的半点没错。
吴姑姑走进来跪下道:“皇后娘娘,霓轻姑娘和莉言姑娘都不在彩云阁,倚月阁周围也没见着人……”
话还没讲完,翁墨规的脸色可不是一般难看,翁钧霆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去找!”皇后放下茶盏,依旧从容,却无端端给人一种压迫,“找不到你们就领罚去。”
吴姑姑已经很久没见到过皇后发怒,这回若姑娘们有半分伤着,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赶紧退下,带上一群宫女四处去找人。
翁钧霆是不急的,霓轻身上有功夫,哪怕遇到什么事也未必能伤到她,但翁墨规就没那么轻松了,其一,莉言好吃懒做,而且极擅长迷路,在清王府待如此久有时都会忘记哪是哪,其二,她除了嘴皮子厉害脑子好使一点儿便没其他本事,虽然不至于吃亏,但遇到麻烦事终究没人护着,或许会受伤。
才过了一会儿人便到了,可惜不是霓轻和莉言,是棠儿,她刚走进宫里看见皇后娘娘就急忙跪下,皇后问人在哪,她急得结结巴巴道:“当时姑娘说要去找莉言姑娘,结果刚到倚月阁,就听见有人在喊,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然后就看见其他人不要命的往这边跑来,我们还没回过神,便都被冲散了,奴婢没用,没能紧紧跟住姑娘,也未寻到姑娘。”
皇后看着她脖颈和袖子上的划痕,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棠儿垂下脑袋:“回皇后娘娘,那时太过混乱,所以有些小姐的首饰都快掉下来,推搡间,首饰边边角角锋利难免伤着人,奴婢这些伤届时无意间划到的。”
翁钧霆若有所思盯住桌上茶盏,而翁墨规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
皇后心里也急,但当着外人面前她不可能倒下,于是道:“你先去彩云阁上点药,理理衣饰,倘若看见阿霓,便叫她来本宫这儿。”
棠儿磕头,退下。
偌大凤翎宫一时之间颇为清冷,皇后揉着额角,疲惫之意显而易见,翁钧霆知道自己阿娘着急,但如此熬下去……于是他和弟弟交换了个眼神,彼此理解后站起来道:“阿娘,这里由我和弟弟看着,您先进去休息吧。”
“不行,我得等着。”皇后毫不犹豫拒绝这个主意,“而且你已经大了,后宫之事不便插手。”
平复好心情的翁墨规也劝道:“无非只是等消息而已,怎么是插手后宫事,阿娘你莫想太多,且若你病倒,那才是大问题。”
皇后见两个儿子你一眼我一语劝自己,心中感慨万分,到底是长大了,都晓得体贴自己。她晓得孩子们有主见且莉言和霓轻都是他们身边之人,自然会分外上心,想清楚后,她在俩孩子担忧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允了。
送皇后进屋里休息后,他们便继续静候消息,毕竟现下除了等之外,也做不了其他事。
但是来送茶的丫鬟都能感觉到,二位皇子很不开心,尤其是六皇子最为明显。
而让他们如此的罪魁祸首之一正被人领着走入彩云阁,肩上仍坐着白球儿,她此时又渴又累又痛苦抓住迎面走来的宫女就指了指自己喉咙,想要点水喝。
莉言此人,有个很好的修养,那便是痛苦难受皆不露于色,她明白如何掩藏脸上的情绪,这是好事,无奈此绝技已跟吃饭睡觉般理所当然,所以无论如今她被糕点咽得多辛苦,外人也看不出分毫来。
沈大小姐对那宫女笑了笑:“抱歉,这位妹妹她讲不了话,她可能是想让你将她手里的空碟子拿走。”
莉言:“……”其实我只想要水喝。
那宫女本来还有些恼这姑娘竟这般粗鲁,听后便稍稍释然,接过碟子,却见那姑娘还在打手势,她不懂只得看向身后三位管家小姐。
无奈她们也不懂,莉言实在忍无可忍,半天才努力憋出一个字来:“水……”
大家皆是一惊。
莉言简直想给她们两巴掌:“我要水……”
宫女回过神,匆匆跑去给她端来杯热茶,其他三位管家小姐都十分讶异,原来这姑娘不是哑巴。
茶水还冒着热气,白球儿看着莉言完全面无表情的脸,嘎嘎地大笑起来,然后翅膀一抽,还咽在嘴里的糕点险些把它给呛死。
莉言不急不缓抿了口,伸手将抽搐般的白球儿扶好,然后又指着面前仍诧异到发呆的三个姑娘身上衣裳,示意他们快去换身衣服,三人这才回过神。
因甚少来宫宴,平日里也总待在王府里没怎么跟其他名门闺秀打招呼,所以彩云阁中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白球儿因把卡着的糕点终于咽下,如今摇摇脑袋,啄啄羽毛,好生惬意,还十分有闲情雅致看其他姑娘。
莉言慢条斯理喝起茶,还没喝几口,青姑姑已经走到跟前,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急得眼眶都红了:“姑娘,您没事就好,奴婢还以为您出什么事。”
六皇子什么性子,青姑姑作为常年在皇后身边侍候的人自然明白,倘若他身边之人有事,他绝不可能平静面对,指不定就大发雷霆,青姑姑被派来找莉言时急得都有些害怕,幸好终于找到。
莉言咧嘴一笑,让人看了就安心。
青姑姑将她扶起来,轻声道:“姑娘快随奴婢去见殿下吧,殿下以为您在外头寻不到,所以有些生气。”
莉言颔首。翁墨规本来就反对她出去瞎溜达,而且这次花宴自己跟他保证过许多次不会有问题,只是来看看阿霓,天晓得便出事了,他不发怒才有鬼。
走进凤翎宫,一阵凉风吹过,莉言默默打了个寒颤,抬起头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个人,衣袂飘飘,半身都隐在黑暗中瞧不清楚。
白球儿甚是体贴蹭了蹭莉言发鬓,以表安慰。
青姑姑走到翁墨规跟前行礼,翁墨规没看她,倒一直盯着望天发呆的莉言,最后伸出手,青姑姑倒吸了口冷气。
“嘎!”白球儿冷不防被人抓住脖子,吓得大叫挣扎,翅膀胡乱扑腾,还打到了发呆的莉言脑袋。
翁墨规不耐烦皱眉:“再动,我就把你烧成烤鸡!”
白球儿顿时僵住,没敢挣扎,它是只聪明鸟,看见翁墨规眼眸里涛涛怒意便明白那并非说笑。
翁墨规将这只沉甸甸的胖鸟丢给青姑姑:“告诉霓轻管好自己鸟,下次再让我看见它抓住她肩膀,我就把胖鸟拿去烤来吃。”
白球儿是五皇子翁钧霆夏狩时射落的,因生的小巧,便送给霓轻玩,谁晓得没多久就养得白白胖胖,跟只大公鸡一样,却特别聪明,能听懂人话。
莉言揉揉被抓了许久发酸的肩膀,十分赞同在旁边点头,完全没搭理炸开毛的白球儿,顿了顿,又扯扯翁墨规袖子。
“干嘛?”翁墨规沉下脸看向她。
莉言指着自己喉咙没说话。
青姑姑还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翁墨规却已开口道:“去拿碗酸梅汤来。”
莉言差点儿就给感动哭了,终于有个人明白自己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