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总一百四十二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六奶夫人才从伤痛中慢慢地释然。一辈人只管一辈人，自己操那么多闲心不是找罪受么？恰巧在这时，县政府的统战部长一行专程找到六奶夫人和陈明。好家伙，光小车就来了好几辆！刚开始，六奶夫人和陈明不知是啥事，傻傻地站在那里。统战部长是位胖胖的中年男人，脸庞特大，头发也少，一笑起来，活像个弥勒佛。他态度十分友善，首先就是非常诚恳地自我检讨，诸如光心不够之类的话，说得六奶夫人和陈明怪不好意思，但又不好打断他的话。开场白后，他的秘书忙递上一瓶矿泉水。统战部长可能话说多了太渴，一口气竟喝了大半。他用餐巾纸很仔细地抹了抹嘴角，然后随手把餐巾纸扔了。统战部长再次把目光对着六奶夫人。
“今天我们一接到省上的指示，马上就来了。二位都是国家的功臣，为了民族独立立下赫赫战功，我们的党时刻记着你们。以前是我们的工作做得不好，对你们关心不够，在这里，我向二位老前辈再一次检讨。是这样的，马上就是世界反法西斯胜利五十周年，中央要搞一个座谈会，想请你们这些健在的革命老前辈参加。县上接到省上的指示后，主要领导非常重视，就委派我和相关的同志专门接二位来了。”统战部长解释道。
“你是说，要我们上北京？”陈明情不自禁地，难以掩饰内心的激动。
“是呀，中央领导要亲自接见你们呢。”统战部长的秘书在一旁补充道。
“这么说，中央没有忘记我们？”六奶夫人有些不敢相信，试探地问了一句。
“没有。中央领导的心中一直挂牵着你们这些健在的革命老前辈，省上领导也一样。二位赶紧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统战部长笑眯眯地。
“老陈，这么说是真的？”六奶夫人握住陈明的手，哽咽地，眼泪都快掉下来。
“是真的，是真的！”陈明激动不抑，老泪纵横。
见此情景，在场的人先是笑了，继而都流出感动的泪水。六奶夫人在屋里翻了半天，找到一套很多年未穿的军装，又带了一些随身用品，她出来的时候看见陈明已穿戴整齐，虽说背有些驼，但也有一些当年的味道，她的视线渐渐模糊了。
一路上，六奶夫人心潮澎湃，想起过去的很多事情。都说人老小老小，人岁数越大，感情越脆弱。就说上次和陈明那事吧，很小的一个事，自己为何那样在意呢？她斜睨了一眼一辆车上的陈明，他眯缝着眼，像是在想事，又像是睡熟了。六奶夫人慢慢也有了倦意，她闭上眼。
六奶夫人和陈明先是到了县城，县委政府主要领导接见了他们。第三天上午又到了省城，受到了省城主要领导的接见。接着，他们又坐飞机来到北京。六奶夫人和陈明都是第一次坐飞机，以前只是在天上看到过，所以他们的心情都有些紧张，但又怕别人笑话，都忍着。当飞机飞到天上的时候，他们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来。六奶夫人仍有些不放心，她用胳膊肘儿轻轻碰了一下坐在旁边的陈明，小声问他飞机会不会掉下来。陈明本来头就有些晕眩，听她这样一问，心里自然更紧张，但他表面上十分轻松，他说没事，到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为了缓和气氛，开玩笑地说你飞檐走壁都不怕，难道说怕这个大家伙？六奶夫人狠狠地用手捏了一下他的胳膊，用余光悄悄瞅了一眼别人见他们都不咋的，她才慢慢缓过神来。
两个小时左右，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六奶夫人的眼睛一亮，她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办两件事。一是要去天安门看升国旗，二是要到毛主席纪念馆去瞻仰他老人家遗容。不知不觉中，他们已随机场的大巴来到宾馆。这也是六奶夫人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住宾馆。躺在舒软的席梦思床上，六奶夫人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实。她压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北京，更没有想到国家的变化会这样大。以前只听广播里说改革开放，最多只从电视里看到改革开放如何如何好，这次算是亲身体会到了。改革开放确实好，***太伟大了。这要是早搞十年，国家该是如何的强大？陈明也没有睡着，他觉得这几天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好几次往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下，接着又兀自傻笑了。
第二天九时左右，在庄严的人民大会堂，党和国家领导人和来京的数千老革命齐聚一堂……
在晚上的联欢活动上，有个人在六奶夫人的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回过头，一个西装革履满头银发的老人笑眯眯顾站在她面前。她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龙少阳！”六奶夫人忍不住叫了起来。
“怎么，没想到吧？我现在可是民主人士。”龙少阳耸了耸肩，诙谐地。他友好地伸出手：“说真心话，我能活到现在，还真的要感谢你。”他认真地。
“这哪的话！不过说真心话，我敬重你是一条汉子。”六奶夫人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想不到连你也老了！”她感慨地。
“是呀，岁月催人老！”龙少阳感叹地。
“不过，我们一起战斗过，一起打过小鬼子！”六奶夫人大声地，她自豪地笑了。
龙少阳也笑了。听到中央领导开始讲话，他们都打住话头，静静地目视前方。隔了一会儿，中央领导刚把话讲完，又一个老头绕到六奶夫人旁边，亲热地叫了一声黄团长。这一次，六奶夫人是搜索枯肠，怎么也想不起来。老头大度地笑了笑。
“黄团长，你不认识我，我可听说过你，你的名号在川西北地区，那可是响当当！”老头竖起大拇指，恭维道。
“不敢当不敢当！”六奶夫人连连摆手，有些诚惶诚恐。
“是真的。我叫蔡生，在许世友将军手下做事，常听许将军提起过你。文革时期，许将军听说你被人诬陷，还拍了桌子呢。”蔡生一本正经地。
“你说的都是真的？”六奶夫人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蔡生神秘地笑了笑，把嘴凑近六奶夫人的耳朵轻声地：“你如果不相信，百年后，你可以亲自去问他。”
听了这话，六奶夫人情不自禁地笑了。由于笑得太投入，泪水倒抢了先。她怕别人看见，忙转过身。
次日上午，当六奶夫人一干人瞻仰到毛主席老人家的遗容时，一个个哭得跟个泪人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