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相如是一位文学天才,在文学上作出了卓越的贡献。他又是一位政治天才,是大汉王朝的政治功臣。
一、司马相如的理想是在政治上建功立业
司马相如小时候,就是一个爱文爱武的“书剑少年”,希望在政治上建功立业,父母百般钟爱,特给他取名“犬子”。入学之后,眼界扩大,因为他的祖先来自赵国,他“慕蔺相如之为人,改名相如”。司马相如成了蔺相如的铁杆追星族,蔺相如成了少年司相如心中的政治偶像。
蔺相如是个什么人?《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有具体而生动的记叙。
蔺相如,赵国人,原本是赵惠文王的宦者令(宦官长)缪(miào)贤的家臣,出身寒门,地位低微。然而他两次出使秦国,立了大功。第一次出使,是赵惠文王得到了楚国的和氏璧,秦昭王知道后,派人送信给赵王,表示愿用十五座城邑换取和氏璧。赵王与大将军廉颇等商议,想给,怕秦国的城邑拿不到手,被欺骗白白丢了和氏璧;想不给,又怕秦军来攻打。主意没有拿定,想找一个能派到秦国去交涉的使者,也没能找到。宦官长缪贤说:“我的家臣蔺相如可以出使。”赵王问:“你怎么知道他呢?”缪贤回答说:“我曾经犯罪,私下准备逃亡到燕国去。我的家臣蔺相如劝止我说:‘您凭什么知道燕王会接纳你呢?’我告诉他说:‘我曾随从大王和燕王在边境上会见,燕王私下握住我的手说,愿意与我结交,做朋友。所以我想前去。’蔺相如对我说:‘那时赵国强大燕国弱小,而您被赵王宠爱,所以燕王想要与您结交。如今您是从赵国逃跑到燕国去,燕国害怕赵国,这种形势,燕王必定不敢收留您,而且还会把您捆绑起来送回赵国。您不如袒露上体,伏在刑具上,向君王请罪,也许侥幸可以免死了。’我听从了他的计策,大王也开恩赦免了我。我私下认为这个人是个勇士,有智有谋,应该可以出使。”于是赵王召见蔺相如问他:“秦王用十五座城邑请求换取我的宝璧,可不可以给他?”蔺相如说:“秦国强,赵国弱,不能不答应。”赵王说:“秦王拿去了我的宝璧,不给我城邑,怎么办?”
蔺相如说:“秦国用城邑换宝璧,赵国不答应,理亏在赵国。赵国给了宝璧,秦国不给赵国城邑,理亏在秦国。权衡这两个对策,宁可答应它,让秦国为理亏担负责任。”赵王说:“谁可以出使呢?”蔺相如说:“大王果真没有人,我愿意捧着宝璧出使秦国。城邑归了赵国,宝璧就留在秦国;城邑不归赵国,我保证把宝璧完完整整拿回赵国。”赵王就派遣蔺相如捧着和氏璧到秦国去。秦王坐在章台上接见蔺相如,蔺相如捧出和氏璧献给秦王。秦王十分高兴,把和氏璧递给妃嫔和侍从人员观赏,左右侍从都高呼万岁。蔺相如看出秦王没有诚意补偿城邑给赵国,就走上前说:“这块璧上有瑕疵,请让我指给大王看。”秦王把和氏璧交给他,蔺相如便拿着和氏璧,后退几步站定,靠在殿柱,怒发冲冠地对秦王说:“大王想得到和氏璧,派人送信给赵王。赵王召集全体大臣商议,都说:‘秦国贪婪,倚仗自己的强盛,想用空话骗取宝璧。补偿我们的城邑,恐怕拿不到手。’不打算把璧给秦国。我认为平民百姓之间的交往,还不肯相互欺骗,何况堂堂大国呢!而且因为一块璧的缘故,惹得强大的秦国不高兴,不应该。因此赵王就斋戒了五天,派我捧着这块璧,他在朝堂上拜呈国书。为什么这样做呢?是尊重大国的威望,表示敬意呀!今天我来到贵国,大王只在列观见我,礼节非常简慢;拿到璧后,又传示妃嫔,戏弄我。我看大王没有诚意补偿城邑给赵王,所以我又收回了这块璧。大王如果一定要逼我,现在我的头就跟这块璧一起粉碎在殿柱下了!”蔺相如握着和氏璧,斜视殿柱,正想撞击殿柱。秦王怕他撞破和氏璧,就连忙道歉,再三请求不要撞碎和氏璧,并召来管图籍的官员拿地图,指着说,从这里起到那里止的十五座城邑,划给赵国。蔺相如估计秦王只不过是假装要给赵国城邑,实际上不可能得到,就对秦王说:“这块和氏璧,是天下公认的宝玉啊!赵王害怕,不敢不奉献。赵王送出璧的时候,曾经斋戒了五天,现在大王也应该斋戒五天,在朝堂上设九宾大典接见,我才敢献上璧。”秦王估量此事,终竟不能用强力夺取,就答应斋戒五日,安置蔺相如住在广成宾馆。蔺相如预料秦王虽然答应斋戒,但一定不会履行诺言,不肯补偿城邑,便让他的随从穿着粗布衣,怀揣和氏璧,从小路逃走,把它送回赵国。秦王斋戒五天后,就在朝堂上设九宾大礼,正式延请蔺相如。蔺相如一到朝堂,就对秦王说:“秦国从穆公以来的二十多个国君,不曾有切实信守盟约的。我确实怕被大王欺骗而辜负赵王,所以派人拿着和氏璧回去,已经从小路到达赵国了。不过秦国强大,赵国弱小,大王派一个使臣到赵国,赵国立刻派我捧着璧来了。如果凭着秦国这样强大,先割让十五座城邑给赵国,赵国难道敢留下璧而得罪大王吗?我知道欺骗大王的罪应该处死,我愿意下汤锅,受烹煮之刑。只是希望大王与群臣仔细计议这件事。”秦王与大臣们面面相觑,发出惊呼的声音。侍从人员有的准备把蔺相如拉下去,秦王趁机说:“今天杀了蔺相如,终究不能得到和氏璧,反而断绝了秦、赵两国的友好关系,不如照旧优厚地款待他,让他回赵国,赵王哪会因为一块璧的缘故而欺骗秦国呢!”最后秦王在朝堂上按礼接见蔺相如,完成接见典礼之后,让他回国去了。蔺相如回国后,赵王认为他任务完成得漂亮,出使能不受辱于别国,任命蔺相如当了上大夫。这就是有名的“完璧归赵”的故事。
第二次出使,秦王想与赵王在西河外的渑池会面。赵王害怕秦国,打算不去。廉颇、蔺相如都认为应该去。赵王同意了,蔺相如陪同前往。秦王与赵王在渑池会见。秦王喝酒喝到得意之时说:“我听说赵王爱好音乐,请弹瑟吧!”赵王弹起了瑟。秦国御史走上前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跟赵王一起喝酒,命令赵王弹瑟。”蔺相如亦走上前说:“赵王听说秦王擅长演奏秦地的乐曲,请允许我给秦王献上盆缻,互相娱乐。”秦王发怒,不答应。蔺相如捧着缻走上前,并下跪请秦王。秦王不肯敲缻。蔺相如说:“在这五步之内,蔺相如我请求把颈血溅在大王身上!”秦王的左右侍从要杀蔺相如,蔺相如瞪着双眼,严厉呵斥,侍从们尽都退散。秦王无奈,就为他敲了一下缻。蔺相如回头招呼赵国御史写道:“某年某月某日,秦王为赵王敲击缻。”秦国的大臣们说:“请用赵国的十五座城邑给秦王祝寿。”蔺相如也说:“请用秦国的咸阳城为赵王祝寿。”一直到酒宴结束,秦王始终没有占到便宜。这同样是一个有名的故事,叫“渑池会”。蔺相如以超人的勇气和智慧,不用一兵一卒,战胜了狡诈而贪婪的秦王,又立了大功。赵王任命蔺相如为上卿,官居“以勇气闻名于诸侯”的廉颇之上。
第一次出使,蔺相如当了上大夫,廉颇没意见;第二次蔺相如升任为上卿,而且位居廉颇之上,廉颇心里不服了。廉颇说:“我身为赵国将军,有攻城野战之大功,蔺相如只不过凭口头有点功劳,职位竟在我之上。他原是个地位微贱的人,做他的下级,我感到羞耻,我不能忍受!”并扬言说:“我要碰见蔺相如,一定要羞辱他!”蔺相如听到这个话之后,每次朝会都借口有病,不跟廉颇争位次。一次蔺相如外出,远远望见了廉颇,他连忙掉转头回避。此时蔺相如的家臣们一起向他进言说:“我们之所以离开亲人来投靠你,是仰慕你崇高的节义啊。如今你和廉颇同朝为官,廉将军公开口出恶言。可您畏惧躲避他,害怕得太过分了。连普通人都感到羞耻,何况您身为将相的人呢!我等没有才能,请允许告辞,让我们离开吧!”蔺相如再三劝阻他们说:“你们看,廉将军和秦王比,哪一个更厉害?”家臣们回答说:“当然秦王厉害。”蔺相如又说:“秦国那样的威严,我蔺相如竟敢在秦国的朝堂上大声呵斥他,羞辱他的大臣。我虽然愚笨无能,难道会害怕廉将军吗?我考虑到,强大的秦国之所以不敢进兵侵犯赵国,只是由于有我们两人在呢。如果两只老虎互相争斗,势必不能都生存。
我这样做的缘故,是把国家的急难放在前面,把私人的仇怨放在后面。”廉颇闻知蔺相如这番话后,就袒裸着肩膀,背上荆条,由宾客引领到蔺相如家里请罪。他说:“我这个浅薄微贱的人,不了解将军胸怀竟有这般宽阔。”于是两人和好,从此结成了至死不渝的朋友。
廉颇与蔺相如的故事,充分展示了蔺相如作为一个大政治家的远见、卓识、智慧、勇气。司马迁在《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中,对蔺相如的为人赞许道:“其处智勇,可谓兼之矣!”颜师古在《汉书·司马相如列传》中“慕蔺相如之为人”后,注释说:“蔺相如,六国时赵人也,义而有勇,故追慕之。”今人刘南平、班秀萍阐释说,蔺相如“面对廉颇气度狭小的辱没,他‘退而让颇,名重太山’。因此,蔺相如之智,非萧墙之内明争暗斗的阴谋伎俩,而是对外‘使不辱于诸侯’,对内忍让负重,力求将相之和,君国利益高于一切的深谋远虑、治国谋略,是可歌可泣的智慧。故而,尽管同是为君国利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在蔺相如则非一般的狭义之勇、猛士之勇,而是大智若愚之勇,海阔天高之勇,任何胁迫折辱都奈何不得之勇。”
司马相如“慕蔺相如之为人,改名相如”,这一细节告诉后人,司马相如在少年之时,就不是等闲之辈,他立志要像蔺相如那样,以文臣的大智大勇建功立业于当朝,就有远大的理想,要在政治上建功立业,为国家为民族干一番大事。
司马相如第一次入长安,此时已是青年,他做武骑常侍,侍奉皇帝刘启于左右。作为平民家庭的子弟,也算是一个衣食不愁的美差。
但这个差事,也就是在皇帝身边跑跑腿而已。如果长期留在刘启身边,他要找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也没有,要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从而体现自己的价值,基本上是不可能。他瞅准了梁孝王朝觐的机会,跟随梁王到梁国的睢阳,希望有所作为。可结果走上了汉赋创作的道路,创作欲望一发而不可收拾,他超越前人,成了划时代的文学家。然而他并没有放弃少年时代就已萌发的远大的政治抱负。他在《子虚赋》《上林赋》中,借无是公之口,提出了当时的一个于国于民都十分重要的政治问题,“明天子之义,正诸侯之礼”,反对“奢侈相胜”,“荒淫相越”。在赋中他虚构的三个人物、三个场面,实际上是他展示自己的政治观点、政治理想,为自己的政治诉求创造的一个艺术外壳,表明当时应“扬国家之威,止诸侯之争,明‘大一统’之义,绝不能让统一的大汉帝国因诸侯纷争、贪于淫乐而化为‘子虚乌有’,落得被天下人指斥为‘无是’的可耻下场”。在赋中他还借笔下的“天子”之口,指出了游猎之乐“太奢侈”,危及大一统国家的存在。表示要罢游猎,要实施一系列以民为本的政策。并宣示了根本制度革新的办法。最后他把“修六经、兴礼乐、施教化”比喻为游猎,深情地描绘了天子“游于六艺之圃,驰骛于仁义之途”,从而形成的一个政治清明、社会公平、人人道德高尚、天子恩德高于三皇、功绩超过五帝的理想之国。这既是封建帝王的最高理想,也是孔圣以来儒家知识分子的最高希求。其思想境界,在当时无疑是出类拔萃的。尽管司马相如作赋之时,还只是一个普通文士,一个不名之人,可他高远的政治理想和浓浓的政治情怀,对儒家礼乐制度、经典要义的谙熟程度,对“修六经、兴礼乐、施教化”的认识,则是朝廷的高官重臣、政治明星尚未达到、尚不具有的。
但是,司马相如在政治上的热情、抱负、才华,也只有在他的赋作中去展现,他没有机会。他一生中能够像蔺相如那样为国家在政治上建功立业的机会太少了,也就是在汉朝通“西南夷”中,他两次出使巴蜀。两次出使巴蜀,他成功处理了多重矛盾的复杂问题,完成了皇帝也就是国家给予他的重要使命,实现了他在政治上建功立业的理想。又正是他这两次出使的杰出表现,最好地彰显了他政治家的眼光、政治家的勇气、政治家的智慧、政治家的才干、政治家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