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如、文君的婚姻不是没有爱的婚姻,他们是相恋已久的恋人,他们的结合是天生的一对。故事在相如“以琴挑之”之后,司马迁特用一段话作了交代:“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这段话明白表示相如在去临邛之前,卓文君在“相如以琴心挑之”之前,他们早已经是对方的知情者。
卓文君是卓王孙的千金,知音好文的巴蜀才女,眉若远山的巴蜀美女;司马相如是巴蜀才子,一个在皇帝身边当过差的人,是梁孝王十分欣赏的幕宾,《子虚赋》为他赢得声名:他们都是名人。待婚青年寻觅自己的另一半,是人之天性,彼此的信息,都会不胫而走。司马相如对卓文君,包括卓王孙的信息资料,不见得比王吉少;卓文君对司马相成都琴台如同样绝不是毫无了解。司马相如应朋友之邀,前往临邛,为什么那般认真,调动自己的一切“资源”,大展风流倜傥、潇洒英俊、文雅帅气的本色,并特意车马随行,显摆过市。(这也证明王吉在信中已明确告知邀他到临邛的主要目的)其目的,一是要将信息传递给卓文君,二是要吸引富人卓王孙的眼球。如果他心中没有卓文君,他会这么认真么?司马迁记叙相如的行动表明相如早已暗恋着卓文君;而卓文君呢,她寡居娘家,待嫁闺中,如果她心中没有司马相如,为什么对司马相如到临邛她那么关注?在相如“饮卓氏,弄琴”时,她的表现更不平常,她“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用卓文君的行为和心理,告诉读者,卓文君与司马相如一样,此心与彼心相同。“恐不得当也”,正暗示她为自己的父亲卓王孙必然有的干预,十分担心。她的行为、心理表明她同样早已暗恋着司马相如。他们既是早已暗恋着的一对梦中情人,追求真爱,追求真情,是一种人性美的追求,永远是一种值得人们尊重的纯洁的知己之爱。正是他们这种真正的知己之爱的结合,他们彼此既成就了对方,也成就了自己。“有了卓文君的相伴,相如的文学才能才得以充分发挥;有了相如的文学才能和政治建树,卓文君才有凭依而得以青史留名。夫妻二人可谓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如此佳偶,古今难有其匹”(踪凡语)。这应该是司马迁将相如文君的爱情故事记入《司马相如列传》的原因之一。
司马迁对这个故事的态度怎样,人们从真实的记叙中,在忍俊不禁的阅读过程中,已经完全可以领略感受司马迁对相如琴挑文君的智慧表现,对卓文君夜亡奔相如的勇敢行动,高度欣赏和肯定。人们把它作为人类文化中爱情文化的经典,当之无愧。
附:《史记》“琴挑文君”文本原文译文
故事原文:会梁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夹批:此平日久要之言,淡而有情味,不知史公如何摹得出来。)于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夹批:胸中有一段事在。)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夹批:从此以下,悉是相如之谋,直叙得妙。)临邛中多富人,(夹批:陡接妙。)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夹批:富人眼热,后觉堕计!)“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夹批:作态本极可厌,以有瑟心一韵事,则涎脸皆佳。)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夹批:富人筵中,岂有韵客?倾者,为令而倾,非为相如而倾也。)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夹批:极意作态,憨韵俱有。)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夹批:倒转前“缪为恭敬”句,可知此番作用,本出相如主谋。)相如之临邛,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夹批:前既以琴心感文君,又补此句,不过以车骑动富人也。笔极周匝。)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夹批:写文君心曲,妙!)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侍者通殷勤。(夹批:至此即不复用缪态也。)文君夜亡奔相如,(夹批:真乃雄警女子,非可妄訾。)相如乃与驰归。
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垆。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独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选自清人姚苎田加了夹批的《史记菁华录》)
故事译文:梁孝王去世之后,相如回到了巴蜀老家,然而此时他家穷了,没有自己经营的产业。他与临邛县令王吉素来是要好的朋友,王吉说:“长卿,你常年在外行游求官,不称心,就来临邛,我们见见面吧!”于是相如去了临邛,住在临邛的客馆里。临邛县令有意做得十分礼道,天天都到客馆去拜访相如。相如开初还以礼相见,后来便声称自己身体不适,让他的随从谢绝王吉拜访。王吉更加谨慎恭敬,照样天天都去。(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惊动了临邛城。)临邛大富豪很多,最富的是经营铁矿的老板卓王孙,他家有奴仆八百人;另一个是程郑,他家也有奴仆好几百。他俩便商量说:“县令来了贵客,我们得办酒食请他。”(卓王孙是当地老大,他首先备办酒食请相如),同时请了县令。酒宴那天,王县令到场时,卓家的客人已有好几百。司马相如却没有到,等到中午,请司马长卿的人回报说,长卿身体不适,不能前来。临邛县令未敢先动筷子开席,亲自到客馆去迎请相如,相如做出不得已的样子,勉强到了卓家。相如一到场,满座的人都为他的风度而喝彩。饮酒到酣畅快意时,临邛县令捧着一张琴上前说:“卑职听说长卿甚好琴艺,希望能弹一两曲自娱自乐。”相如推谢一番后,弹奏了一两支曲子。当时卓王孙有个女儿叫文君,刚刚死了丈夫,她爱好音乐。司马相如表面与县令客客气气,互相敬重,实际是借琴声表达自己对文君的爱意。
而相如前往临邛时,车骑随行,举止大方,十分帅气,文君已经知道。此时相如在卓家赴宴、弹琴,文君又暗里从门缝中瞧见了相如的言行举止,心中高兴,已经喜欢上司马相如了。不过她又担心:我恐怕没有与他相匹配的机会哟!琴声停止,司马相如就让他的随从,给卓文君的丫头送了一份不薄的小费,让他代为传达自己殷殷的情意。当天夜里,文君就离家私奔相如,相如与文君星夜赶着车马离开临邛回到了成都,他的住处———家。然而,这个家空荡荡的,唯有四面墙壁,什么也没有。卓王孙知道后,气得不得了,说:“我这女儿太不成材,杀了她,我又不忍心;但我不得给她一分钱。”尽管有人劝卓王孙,卓王孙始终没有原谅女儿。过了一段时间,文君心中也焦虑起来,她说:“长卿,不如同我一起到临邛,向兄弟们借点钱,渡过难关,我们何至于让自己受苦到这种程度!”于是相如与文君一起前往临邛,将自己的好马好车全部卖了,购置了一爿酒店,让文君坐在酒垆前当老板娘卖酒。相如自己穿上犊鼻裤,与杂工们一起跑堂,洗涮杯盘。卓王孙听说后,好似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一般,闭门不出。卓家的兄弟和长老们喊着卓王孙说:“你现在只有一儿两女,你缺少的不是钱财。现在文君已经做了司马相如的妻子了,长卿是厌倦了行游求官的生活才回到巴蜀的,虽然贫穷,但他的才能是可靠的,何况他又是王县令的贵客,为什么你偏偏看不起他呢?”卓王孙无可奈何,分给了文君奴仆百人,钱一百万,同时给了她出嫁应该给的嫁妆和财物。卓文君便与司马相如再回到成都,买田宅,成了富裕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