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仁华和王静行走着,行走着,沉默了好一会。当他们来到许家院子里。还未等到他们跨进客堂的门槛, 刘二嫂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迎上他们。
“仁华,你可回来了!”刘二嫂心疼地扶着向客堂走来的许仁华。许仁华不说话,只顾埋头向客堂走,刘 二嫂歉意着对身旁的王静道:“王姑娘,谢谢你……!”刘二嫂显得很感激,泪盈眼眶。
“不客气,阿姨!”王静坦诚道。
“谢谢你把仁华给接回来……”刘二嫂揩了揩自己的眼角。
“阿姨,你就是客气,我和仁华是老同学了,这你别见怪,这没什么的!再说……”王静脸红了一下,没 有将话说完,便将手中的雨伞落下,放靠在门檐下垂水。
“仁华,看你身上湿淋淋的,出去也要带把伞。把我跟你妈给烦死了,一直为你担心受怕。”刘二嫂心疼 地把许仁华扶进客堂。
“阿姨,把他的衣服给赶快找来吧,仁华,你得马上把湿衣服给换掉!”放好雨伞的王静即刻过来,扶着 许仁华的手臂。
“嗯,他不能着凉。”刘二嫂应着走到杨玉秀身边道:“玉秀,孩子的衣裳在他房间吧!”
“是,是在房间。”看着儿子惨巴巴的,杨玉秀低泣着,抹了抹自己的眼角道。
“走,仁华,二妈我帮你把湿衣服给换掉。”刘二嫂说着,扶着他走向西头房间去。
“阿姨,您歇着,我来帮他。”王静乘势用手挡了挡刘二嫂道。
“太麻烦你了,王姑娘!”刘二嫂道。
“阿姨,这没事!”王静说着,把许仁华扶进西头房间去。
刘二嫂立着,感激的目光瞧着西头门口。
许仁华被扶进西头房间以后,他呆立着不说话,忽像自己是个孩子,应该得由别人照护,王静替他找衣服 ,他的衣服也大部分已陈旧。在几挑之下,王静替他找出一件马夹背心,一条绿色军裤,以及一件白色衬衫等 ,然后,王静招呼他脱掉身上的湿衣服,但他动作怠慢,这倒令王静着了急,她不顾青年人的敏感,跑上来道 :“我帮你吧!”她说着开始帮他解上衣的衣扣,她一边解着,一边含情脉脉地望着许仁华,她见许仁华一副 悲切的样子,便道:“看你这样垂头丧气的样子,这么消沉干吗?丢掉她陈叶琴,地球就不转了?你就打一辈 子光棍了?不会的!”
“王静,谢谢你,还是让我自己动手吧!”许仁华说着用手挡了挡她道。
没想到,王静再将他的手给挡回去道:“我来,你慢吞吞的,这要解到什么时候啊,时间一长,这必定要 身体着凉,要知道,你妈要你撑着,你这个家不管现在和将来,都不能没有你!你嘛,也太激动,若要带把伞 ,你就不会被雨打成这样……”王静一边解着,一边说着,每解一件,便跟许仁华换上一件。当她解到许仁华 的内裤时,她愣住道:“这……这你自己脱,好吗?我替你将门带上。”她说着,走出西头房,将西头房门给 带上了。
而许仁华在西头房内什么都没做,还是呆站着,也许他的精神正在受着极度的挫败,他所受陈叶琴父亲的 侮辱,及他和陈叶琴所遭陈叶琴父亲的毒打,他在痛苦中沉思着。至于王静为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他就根本没 有在乎顾及。
王静从西头房间出来,刘二嫂忙起身来拉她的手臂:“王姑娘,你坐一会,这太难为你了。”
“阿姨,你又来了……”王静一笑,随刘二嫂坐下的凳子,在杨玉秀的面前坐下。
“王小姐……”杨玉秀躺在竹床上,有气无力地道。
“杨阿姨!”王静转了转身子,一边拉住她的手,心情激动地心想着这位可怜的母亲要对她说什么,这可 是机会来了,她爱许仁华,这不仅许仁华要愿意,许仁华母亲的认可,也是相当重要的。所以,她要借此机会 ,以得到这位可怜母亲的认可,于是,她便亲切道:“您要对我说什么?”
“王小姐,仁华的衣服全换过了吗?”杨玉秀道。
“全换了。”王静抿嘴坦诚道。
“你同陈小姐一样好,也是个好孩子。”杨玉秀感激道。
“我好……”王静有点异常激动,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心口道。
“对,你同样很慈怜别人。”杨玉秀道。
“是的,我的心是这个样子,和我妈一样,一向会体贴人,帮助人。”王静干脆道,显得较为欣慰。
“王姑娘。”刘二嫂在一旁道。
“阿姨。”王静亲切叫道。
“仁华去陈家的情况都跟你说了吗?”
“我问他,他说,他和陈叶琴遭到陈叶琴父亲的毒打。”王静道。
“啊……!”刘二嫂显然大吃一惊。
杨玉秀听到这话,心疼地揩着眼泪:“就是我们这个家庭,害了他们……”
“仁华他是被陈叶琴的父亲赶出来的,他出来时,陈叶琴哭着要跟许仁华回来,却被她爸爸强行拉着,许 仁华为此单个在陈家住宅附近周旋了好一段时间!”王静说着,气愤道:“陈叶琴的爸爸这个老不死的,他还 辱骂许仁华是反革命,说什么,他女儿若嫁给许仁华,要背一辈子黑锅,她爸爸也太瞧不起人了。”
“唉!”刘二嫂哀叹一声道:“这死人的成分,太害人了,孩子哪一天才有出头之日呐?”
听到刘二嫂这话,杨玉秀像似更难过,他不停地揩着眼泪。
“杨阿姨,您别难过噢!”王静掏出手绢,替她揩掉眼泪:“事情已到这地步,就得想开点,这没什么大 不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生活在这个世上,总会碰到这个事情那个事情的,别难过啊,啊!杨阿姨!”
“玉秀,是这个理噢,王姑娘说得对,人生活在这个世上,总会要碰到这个事情和那个事情的,你就别难 过了吧!啊!”刘二嫂对王静的话附和着,对杨玉秀加以劝慰。
听到刘二嫂和王静两人的话,杨玉秀没有说话,她只是眼眶中不停地满着泪水,王静目睹此景,又用手绢 替她揩了揩,情愫的目光望着她,不知对她再说什么是好。
“仁华呐?他怎么不出来?”刘二嫂突然直起身来道。
“我去看看他吧!”王静直起身来,走向西头房去。
刘二嫂想跟过去,又止步,好象王静和许仁华也有那个秘密,使她突然间敏感起来。她不知道陈叶琴和王 静这两个姑娘,仁华将向谁发展,能够向谁发展。
“仁华!”杨玉秀哭泣着叫了起来。
“玉秀!”刘二嫂忙过来搀住她的手。
“二姐,孩子不能有事……”杨玉秀担心道。
“不,不会的,仁华很孝顺你,他再有挫折和痛苦,也不会把你一人丢下。别胡思乱想的,啊!”刘二嫂 安慰道。她虽然劝慰着杨玉秀,但她的心中却也免不了对许仁华担心起来。
是啊,许仁华此次的确挫折得很深,他失意难收,他对陈叶琴苦思冥想的,既然忘记了现在自己应该做的 事,他还是赤着下肢,穿着那件潮湿的短裤,苦苦地立在原处呆着,丝毫没有动过。
“许仁华,你站着干嘛?快把湿衣服换掉吧!”推门进来的王静目睹此景,心中万般酸痛,她有一种说不 出的慈怜和爱护感油然而生,她惊讶着,拉着他的手臂。
但是,许仁华既不动身,也不言语,这该怎么办呐?他的心中只装着陈叶琴啊,他对她怜恋着。
“相思之甚,寸阴若岁。”他实在难以熬过这一时一息的时光啊!在自己无钱交学费的时刻,杨老师催得 紧,是她默默无声地替自己交了学费,从而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在自己痛苦的时刻,是她向自己奉献了爱情, 从而使他处在从未有过的幸福之中;在自己南山昏死的时刻,是她经过了数次的人工呼吸,把自己从死神的魔 爪中给抢了过来,从而使自己重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还有,他的心中已不容再想了,因为他想到的是,是陈叶琴处处是对他的好,想到她的好,他就越想越难 过,越想越痛心了。特别是刚刚不久的那一刻,自己的心上人陈叶琴被她爸爸毒打的那一当口,他此时此刻更 有切心之痛,不堪难熬。他对她怜悯、愁烦、恐惧、担心着,他的心在沸腾得流血。亲爱的人啊,您都是为了 我,您才承受着这样的欺凌和痛苦;亲爱的人啊,你都是为了我,您才承受着这样的悲惨和哀诉。是啊!此时 此刻,许仁华的心在向陈叶琴呼唤。他想着想着,无名麻木地去想,他思着思着无名麻木地去思。这时的想和 思,几乎夺走了他的全部精力,更可怕的是,这时的想和思,将有夺走他全部意志的危险。
“许仁华,你可要想开点呀!”看到许仁华对她的招呼没有什么反应,王静心中着了慌,泪水充满着她的 眼眶,她向他呼唤:“你妈可不能没有你啊,许仁华!”她叫着他,掖着他的手臂,显得万般着急和忧虑。
“仁华!”刘二嫂担心着,跑到房间来,她拉着许仁华的手臂道:“你这是怎么啦?乖孩子,你可得想通 点噢,来,听二妈的话,把衣服换上。”刘二嫂说着,拿条绿色军裤让他套:“二妈知道你心中痛苦难过,知 道你可怜陈姑娘,舍不得她,这你二妈和你妈都是同你一样的,我们也舍不得陈姑娘。来,套,把裤子给套上 !”
“二妈,我可怎么办啊 ?二妈……”许仁华伏在刘二嫂身上嚎哭起来。
“乖乖哎,妈妈对不起你噢!不该生下你来,受这样的委屈和痛苦噢,乖乖哎!”听到儿子的哭声,躺在 客堂竹床上的杨玉秀心如刀割,泪流如洗,哀哀哭声,使她再度陷入悲痛。
“乖,别难过,别难过,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听到你哭,你妈可受不了了,你听到了你妈她在哭吗?我和 王姑娘出去,你把湿了的短裤给换掉,好吗?看你的短裤,湿透了。”刘二嫂说着,流着眼泪,推起许仁华, 将他的面孔朝向自己,当发现他脸上尽是泪水时,她慈怜地帮他抹了抹泪水:“听二妈的,为了你妈,把这湿 衣服给换了。”
“嗯。”许仁华汹涌着泪水,点点头。
“在这个时候,你非得振作起来,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又有什么办法呢?悲痛不能夺走你意志,你的意 志可千万不要垮下来啊!”王静坦诚道。
“谢谢你,王静!”许仁华哽咽道。
“王姑娘说得对,你在这个时候,一定要振作起来,想想你死去的爸爸和姐姐,想想整天为你牵肠挂肚, 愁烦不堪的妈妈,你的路还要走下去,还有很长一段啊,仁华!”刘二嫂附和着,坦诚道。
“你要好好记挂杨老师的话,要好好读书,为你死去的爸爸、姐姐伸冤报仇,他上次送书给你,这次又让 我带书给你,杨老师可一直对你寄予希望啊!”王静说着,泪水汪汪,她好象与他的心紧紧贴在一起,他的命运与她息息相关。
许仁华沉怜着,没有说话,王静又道:“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把湿裤子换了,好吗?”
“我知道。”许仁华点点头。
“阿姨,我们出去吧,让他方便。”她说着牵着她的手。
“乖,我们出去,你可要换噢!”刘二嫂关照道。
“嗯!”许仁华点点头应着,刘二嫂和王静出了西头房间,替他把房门带好,他开始换起短裤来。
王静和刘二嫂来到客堂,杨玉秀正在伤心低泣。
“杨阿姨。”王静忙难过地凑坐在她的竹床边,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亲切道:“您别伤心啊,这一切都会 慢慢地好起来的。”
“王小姐,”杨玉秀悲切道:“我求求你,你要替我劝劝仁华,要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开点,我们家今后的 日子就会靠他了。”
“我知道,杨阿姨,我会劝许仁华的,只要阿姨你们愿做的事情,我都愿意……”王静隐郁着自己对许仁 华的思想心慈道。
是啊,这是个多么真纯的姑娘呀!好的姑娘都会让许仁华给碰上了,应该说,许仁华是高兴的,是幸福的 ,但是荒唐的年月,将他拖向了绝境的悲切之中,使他沉受着种种磨难和悲苦,即使他碰上了好姑娘,却就免 不了被荒唐所折磨,所挫折。为此,不仅仅是他的心中凄苦,更可怜的是他的可怜母亲在为他悲慈和怜愁。而 他的母亲的悲慈和怜愁,这又必然引起刘二嫂的关心和慈怜,在为他母亲劝慰着难过。
“玉秀,你别伤心了,别哭了,这个年月谁知道怎么回事情,有许多像你们这样的革命家庭,也深遭了不 幸。不过,善有善报,好人家也定有好报,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们会重见天日,至于仁华,他为了你,现在他 也不会做出什么傻事来,王姑娘会尽力帮助他,这你就放下心来,不要太悲苦了。”面对杨玉秀的伤心难过, 刘二嫂循循善诱道。
“是的,杨阿姨,你也不要再悲苦了,刘阿姨说得对,仁华为了你,他会坚强地活下来,为了你,为了他 死去的爸爸和姐姐,他会努力创造他的人生,烂稻草中出鲜花,他将来定会成才为国,为国孝母,成为一个上 等人,您会过上好日子的,杨阿姨!”王静附和着安慰道。
面对王静和刘二嫂的安慰劝说,杨玉秀只是抽泣着不说话,她痛苦她的过去和现在,更盼望着哪一天仁华 能够成才,能够有出息,也正像王小姐说的那样就好了,可是,他们家翻身难,孩子要有出路,就更难啊!所 以,她思前想后,也只有悲怜地哭。所而,当她的泪水汹涌而出,纵横满脸的时刻,王静淌着眼泪,舍不得地 从身上掏出手绢,帮她揩着泪水道:“杨阿姨,事情都已过去了,您干吗这么伤心呢?别哭了阿姨,忍着点, 忍着点吧,阿姨!”
“玉秀,你别哭了,忍着点,事情已过,日子还要过,别哭了,我要回去烧晚饭给你们吃。”刘二嫂招呼 着要走。
“不麻烦你了,二姐!”杨玉秀呜咽道。
“不麻烦,你别哭了。”刘二嫂说着,拉着王静的手道:“你陪陪杨阿姨,多关心关心仁华,我烧好饭就 来了。”
“我想回去了。”王静看看门外的天,天已经真正黑下来了:“天这么晚了,杨阿姨,你忍着点,啊!”
“你这么晚,就别走了吧!”杨玉秀揩了揩眼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