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寿裳总是求蔡元培办事
绍兴人许寿裳的声名,在今天多少是有点被遮避的,因为人们就理所当然地把他当作了史料的提供者,他好像成了鲁迅回忆录的撰写者。然而就他们这一辈文人中,在其回忆文章中,也是走平实路线,添油加醋是很少很少的。他们只负责把事情讲清楚,拔高的事情是不做的,当然因为许先生早逝,所以也没有写下什么解密揭秘的文字。
许寿裳和蔡元培的关系,可从他写给蔡元培的信中看出,他称自己是“学晚”、“后学”,事实上也是这样。1911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许寿裳应蔡老乡之邀去一同组建教育部,1912年5月, 许寿裳随部迁往北京,任教育部佥事、科长、参事和普通教育司司长,后还在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做兼职教授。也就是通过许寿裳这一朝中之人,绍兴的不少文人墨客去都去政府里面谋事了,这里就包括鲁迅在教育部14年公务员的经历。
笔者手头有一本《许寿裳书信选集》,内收几十封许寿裳给蔡元培的信,主要写于1929年到1935年,这期间许曾协同蔡元培创办大学院,蔡是院长,而许寿裳则是秘书长。第二年许寿裳又任中央研究院秘书处主任。1934年起,他又出任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院长。看许寿裳给蔡先生的信,差不多有一个共同的内容,那就是求蔡先生给自己,给自己的朋友谋个位置,语气虽然相当客气,但是其意还是相当地直截了当,这在今天也是颇可玩味的。比如下面一则是给自己谋事的——
教育部依然无事可做,裳决意离去,而别无枝栖可觅,仍恳先生随时留意,不胜盼企。(1926年10月12日)
因为收录的信是单向的,不知蔡先生有没有为他谋位,只是知道1927年初,许寿裳应聘赴广州中山大学任教。8年之后,许寿裳又给蔡先生写了信,现看到有二,第一封是开出了条件,愿去福建或浙江做官,第二封是想用庚款出国考察——
裳辞职后服务之地,蒙殷殷垂询,多方批示,中心感激,至于涕零。雪艇(王世杰,时任教育部长)已有回音否?余若立法监察两院委员或闽浙厅长,如有机会均愿勉就,仍求随时留意,力为推荐,能当面说项尤妙。(1934年4月30日)
女子学院事,已属侄函复恐不能胜任云。裳于此不愿担任者,实缘年来教育机关,深受政治影响,派别对峙,倾轧时闻,自知挽救乏术,故决意辞之。前日在沪,曾访石曾先生,告以离院后意欲出外考察,能否于庚款中为之设法。渠答法比款较难,英美款未知若何?不如先谋工作,再看出洋机会……(1934年6月18日)
许先生说的“派别对峙,倾轧时闻”不仅让他身受其牵连,也连累了鲁迅,许寿裳的书信不仅是为自己谋位子,还替鲁迅诉苦——
豫才(鲁迅)教部之薪闻将被裁,裳以先生名义,致函段书贻君,请量予维持。函已发,特奉闻。(1932年1月26日)
那个时候鲁迅先生已经不在教育部做公务员了,但还拿着编撰费,有政敌看不过去想裁之,许寿裳便力挺鲁迅。至于说为其他的朋友、老乡和同事及亲戚谋职办事的信,许寿裳给蔡先生就写得更多了。
从这些许先生给蔡先生的求职和推荐信中可以看出,许虽然是蔡的部下,但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因此许寿裳才会在谈人事谈工作之外,让蔡先生帮他解决纯粹是个人和朋友的事情。
这些信抄很有意思,至少说明了当时的那样一种情况,因为蔡元培的德高望重,所以即使如许寿裳这样已经蛮有名望的人,为自己,为朋友和亲戚的职位工作也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找蔡元培帮忙。估计当时圈子内求蔡先生帮忙推荐的事情也实在太多了,所以蔡元培后来曾发表过三点启事,一是辞去社会兼职,二是停止接受写件,第三就是停止介绍职业。但就是在这样的声明面前,许寿裳还是要找上门去——
公衡赋闲已久,家居无聊,来函嘱转求先生于文化机关中,绍介一枝,薪水不计,聊以自振。裳因闻先生早有启事,不愿写介函,踌躇至再,仍不得不冒昧代陈,能否于可能范围内,赐予吹嘘,俾得自效。统求尊酌,无任惶悚。(1934年11月3日)
是啊,那个时候不找蔡先生去找谁呢?这种时候,绍兴帮,同乡帮,同学帮还是蛮起作用的。
以前在我印象中,许寿裳是个老实人,以前我们对绍兴文人的印象,好像除了周氏兄弟,其他都是老实人,或者说都是笼罩在周氏兄弟的光环之下的。许寿裳的书信,还有不少在鲁迅去世后写给许广平的,主要事情就是为鲁迅全集出版之事而奔波,包括要求商务馆出百分之二十的版税,这样的大事都是由许寿裳出面去求情的,他是向蔡先生求情,让蔡先生出面才能办成的。其中也有要求周作人为其兄写年谱的,周也答应了,不过后来因为许寿裳感觉周作人写得太为简单,自己才又亲自作了修订。
蔡元培去世后,许寿裳在其怀念文章中,专门就蔡写介绍信一事作了论述,且看——他的写介绍信也是极勤的,多者一天可以有三四十封,少者也有十余封,于是外间纷纷议论,或者说他是好好先生,或者笑他荐人太滥,其实都是不对的,蔡先生之所以如此勤于见客,勤于荐人,无非是服务心之重之故。对于写介绍信的对方,蔡先生的意见以为你既然做了一个机关的领袖,当然需要人才,因此我有推荐人的义务;至于录用与否,那自然是你的权限,我决不是来求情面;又对于所推荐的人,蔡先生的意思以为你既然有这样的资格,我应该替你揄扬,我决不是表示恩惠。
这在今天看来,仍然是一个很好的理由。文人如果不帮文人,那么谁还能帮你呢?虽然政治家有时也会用你一下以显皇恩浩荡,但政治这个东西,弄得不好就会成为弄臣。民国时候的蔡元培经亨颐等,其实也是涉足政治颇深的,但他们没有为政治所困,而是在人文教育等方面树起了自己的影响。
很显然,圈子和派别在任何时候都是存在的,你用了绍兴人,你用了浙江人,你没有用其他地方的人,这自然也是要结怨的。蔡先生已经很知道制订制度和规矩了,这在对周作人的任用上也可以看出,而且对于许寿裳的请求,蔡先生也不是每求必应的,但是对于蔡元培勤于见客,勤于荐人的这样一种做派,令一百年后的我们想起来,好像还有点两眼泪汪汪的感觉。
当然,任何公开出版的书信集,都是经过修辑的,但就是在这样的文字中,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的许寿裳。这样的书信无非让我们看到了在学界也好官场也好,有人好办事大约是一个规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