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经校长站在一个教育家的态度上来看待“政治”和“急进”的,或者是他站在国民党的立场来看宣中华、汪寿华、叶天底这一些人的革命立场的。照经校长的理解,如果官方警方能对宣中华们好一些,他们后来便也不会急进地跑到上海干革命,因此也就不会牺牲性命了。但实际上宣中华在国共合作时期,是兼有两种身份的人,还一度成为国民党浙江党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也是经亨颐的政治盟友,因为经先生就是国民党的元老之一。在国民党二大会议上,经先生和沈定一和蒋介石,都是作为浙江的代表而被内定为国民党执委的。
自有家酿,不食沽酒。这是经亨颐在回忆杭州时的一句原话。他把他的浙一师当作了家酿,但这仍是开放的姿态的,因为浙一师的新潮,正是受当时的日本等文化教育的影响。自有家酿,不食沽酒,此话可作多种理解,一种理解就是我上面说的如果浙一师很好,我们都自治得很好,宣中华他们用得着去上海吗?还有一种意思是讲他自己的,因为他在离开一师之后不久,在去北京一年之后他便去创办了春晖中学,这是他去完成在浙一师未竞之事业,而不是为了做个虚的官。正是因为他人格的力量,才使诸多名家后来都聚集到他的旗下,那也不过是一座乡村中学,但是在有理想的人看来,教育始终是一种理想,而不是拿多少钱或有多少的升学率,虽然这也是理想之一种。
在后人的记述中,经亨颐是一个很耿直的人,简直有点 “毒头”(杭绍方言,即脾气很倔的意思)的味道,意思是一根筋走到底的人。所以他后来为官之后还想做一件大事,他认为故宫是废宫,一定要将之全部废掉才可,什么皇帝坐过的椅子,什么国宝统统清除——这是他当年向国会奏的一本,只是没有通过而已。
如果通过了,那又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呢?仅凭这一细节,我觉得我们今天对经亨颐的认识还是太少太肤浅了,或者说对革命的理解还是在变偏面了。
包括经先生在春晖中学的办学实践,我们今天看到的似乎多是因为朱自清、夏先生等笔下的白马湖,实际上经先生的办学理想,跟学校的校董之间也有矛盾,而且这个矛盾后来发展到不可调和,连夏丏尊先生这样的老臣都不得不离开春晖了。当然这里也有这么一个问题,春晖虽好,但毕竟偏于一隅,不要说跟大上海比,就是跟上海和宁波比,也是颇多差距的,所以夏丏尊离开白马湖去上海,这似乎也是大势所趋吧,因为要办教育做出版,城市比乡村肯定要有利方便得多。在这里我们要注意的是,经先生不只是一个校长和校董,他还是一个社会活动家,所以他对春晖的具体校务并不过问太多,不像在浙一师那样的亲自兼课,再因为长期主政校务再加上他的声望,他性格中的独断专行便也会越来越厉害的。春晖虽有某种程度的自由,但民营的学校还有来自经济的压力。另一方面他在省会杭州毕竟有诸多的方便,而在上虞的郊区,走一步毕竟不太方便了。他后来至少也放弃了部分专任制的做法,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几个骨干教师都去宁波的浙江省立四中兼课,1923年他又一次被省教育厅任命为省立四中的校长,要知道上虞春晖到宁波来回至少半天吧,包括夏先生在内的老师都去宁波兼过课,为了什么呢,还是为了生计吧。
然而经先生在宁波,最终也是为当地的保守势力所不容,两年之后经先生又被省厅撤职,从此之后他可以说是告别了教育界,除了在1926年短时间代理过中山大学校长一职之外,他便成了一名职业政治家了,是浙江的国民革命的元老级人物。
从今天的角度看,经亨颐是一个激进的人。在他主持下的浙一师,那真是藏龙卧虎,有为艺术的为教育的,包括也有为政治的为社会的。前面讲到四大金刚夏丏尊、陈望道、刘大白和李次九,在经校长辞职之后他们也都离开了浙一师。而新任的浙一师校长姜琦来了之后,更是高举前任校长与时俱进的大旗,特别是在学分制这一点上,就完全是在姜校长手里给实施了起来,或许这也应证了另一句话——外来和尚好念经,因为姜校长从暨南大学教务长的位子上过来的,而陪同前来并作抚慰的的则是蒋梦麟。
在一个天不变道也不变的语境下,经亨颐的与时俱进就是一种革命精神;在一个什么都在变的大时代里,经校长正是顺应了潮流,最好地诠释了什么叫与时俱进。但是他所指的革命不是去流血牺牲,甚至不是停课去游行,经亨颐在《杭州回忆》中强调过他的一个观点——师范生以教育为天职,逐渐使社会思想改造,都是毕业以后应当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