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大祁宗室出了一位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将军。这位将军功勋显赫,人称常胜将军。今日是这位将军班师回朝的日子,京城的老百姓无论男女蜂拥而至,围在城门口热烈欢迎将军的归来。
远远能够瞧见大军自远归来,高头大马齐肩并进,将军身披金色盔甲,英姿勃发。醉宾楼下人山人海,少男少女激动万分,尖叫连连。
胡烈倚靠在窗栏边喝酒,深邃的五官、俊美的脸庞很容易吸引旁人的目光,他随意地扫去一眼,玩味地勾唇:“这就是传说中的常胜将军?”
他对座的男子也向窗外看了一眼:“没错。”
“看来也不过如此,真不晓得王兄究竟怕他什么?”
他话音刚落,对座的男子皱眉,立刻作了个噤声的动作:“殿下,这里不是西岐,说话还是小心些。”
胡烈粗鲁地挠挠后脑勺,抱胸撇嘴:“你看这小身板,不知道的还当是个女人假扮的。”
对座的男子有些无奈:“殿下,这本来就是位女将军。”
含着一口酒的胡烈险些没喷出来:“女、女的?!”
对座男子姓申名嶙,是西岐王特地指派给胡烈随行一同出席大祁太子册封大典的臣子。虽然申嶙对这位玩世不恭、心性不定的王爷不是很感冒,但也不得不遵照大王旨意,时刻提醒他的言行举行,避免落他人口舌。毕竟这里不比西岐,诸国耳目纷纷,又是在他国的领域之中。
大祁这位女将军可谓声名显赫,也就胡烈这样不理国政、无所事事的王爷才会不知道了。
为了避免草包王爷往后继续口出狂言丢西岐的脸,申嶙觉得有必要给他多上几课。
“这位女将军来头可不小,大祁第一公主元静琛。当年大祁有名的战将朱清流就是她外公。别看她身板娇小,那是实打实继承了她外公的血统,一上战场堪比豺狼虎豹,杀人如麻凶残狠辣。据闻她身边可是没有参谋,每一场战事全赖她主事谋划,天下第一谋士的美名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这么厉害?”胡烈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往楼下再瞧。女将军骑马已经过了醉宾楼,远远只能瞧见她挺拔的背影。胡烈摸着有些糙的下巴:“这么彪悍的女人,将来可有谁敢娶呢?”
元静琛回到宫中,卸下沉重的盔甲,在宫女的侍候下入池沐浴。浸泡在浴池之内,滚烫的热水渗透她的每一个毛孔,舒畅无比。
这时走进来一个人,她拿着换洗的衣裳,微微一笑:“公主。”
元静琛睁开眼睛,瞧见这个人时,绷紧的神经尽数散开,露出了少女少有的娇羞,甜甜一笑。
这人是绿桐,是自幼陪她长大的贴身宫侍,也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
元静琛比划了下,绿桐心神领会:“这些日子姑姑过得很好。倒是你,怎么肩上又多了道疤痕?”
元静琛泡在水下小小地吐了吐舌头,故意装傻。待她洗过,绿桐侍候她宽衣,适时提点她:“时候不早了,咱们赶紧上凤仪宫去向您母后请安去。”
元静琛一听,整张小脸几乎就要垮下来。
绿桐好气又好笑地敲了她脑门一记:“待会可不许露出这种表情,让你母后瞧见,准要叫你桃红姑姑打你屁股了。”
这可不是说着玩笑,皇后爱抽孩子屁股这事,整个皇宫上下都知道,别看她现在是女将军,真要被打屁股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元静琛想象一下那个画面,打了个哆嗦,连忙拍拍脸颊调整面部肌肉。
卸下盔甲之后的元静琛换上一身公主的裙裳,少了一丝锐气,多了几分少女的柔和。绿桐满意地点头,带她一同前往凤仪宫去。
未入凤仪宫的大门,远远已经听见皇后气极败坏的大呼小叫:“兔崽子,看本宫不打死你!”
元静琛循着声音来到碧池,瞧见了一踏糊涂的场景。
几个奶娃娃被挨个逮住不准动,最大的那位被皇后压在怀里直抽屁股,发出呜哇鬼叫:“母后——母后——儿臣再也不敢了——”
皇后气呼呼地抽了几顿屁股,另外三个看得直哆嗦。元静琛再看一团乱的池子,就见她母后心爱的乌龟被一只只捆起来窜起糖葫芦挂在树上,有的缩在龟壳里,有的张着四只爪拼命摇晃,看着真有那么几分可怜。
余下的三只小萝卜头眼尖地发现元静琛,立刻双眼大亮,搬救兵地大嚷:“皇姐!皇姐来了!母后,皇姐来了!”
皇后气喘吁吁地抹了把汗,抬头见到元静琛,这才稍微褪了些怒意:“宝宝,你回来啦。”
对于这个从小被歪曲的乳名,元静琛只能在心底默默哀悼。她点了点头,向皇后福身请安。
三只小萝卜头挣开宫人的手,一溜烟地扑过去抓住元静琛的裙子:“皇姐,快快救太子哥哥,他要没命了!”
那位即将举行册封大典的小太子元朗君睁着泪汪汪的双眼,可怜巴巴地用眼神向皇姐求救。
皇后一见,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又抽了他一记屁股:“叫你皮!叫你带着弟弟妹妹欺负母后的乌龟,看母后今天不打死你!”
元静琛勉强接收元朗君的脑电波,赶紧摇头制止。这时周围的宫人也纷纷开劝,小太子识时务,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皇后道歉。皇后本还不解气,若非今儿长公主回宫,她怕是要挨个挨个吊着打。
人都说慈母多败儿,她们家的绝对没有慈母这玩意,皇后是实打实的严母,揍起儿子来特别狠。
在一众宫人的劝说下,皇后勉强放过那群捣蛋的萝卜头,携着元静琛入屋里坐。
没了那群闹事的小鬼,皇后恢复了往日的秀丽端庄。虽说三十好几,可仍旧驻颜有术,看着还跟二十来岁的丫头脸皮嫩,谁会想到这已经是四个娃的娘了?
至于为什么元静琛和她的弟弟妹妹们年纪相差这么大,这其中多少是有点故事的。
当然,那点父王母后私底的小故事,她也就不说了。
皇后清了清嗓子,端着热茶抿了一口:“瞧你,这么大一个姑娘家,长得秀气又温柔,偏偏要去学你外公带兵打仗,真是浪费了大好人才。”
元静琛忍着笑,人人都说她行兵打仗才是物尽其用,就她母后老是虎着脸说她浪费了一身妩媚的身段子,不学她亲娘跳舞,学她外公打仗。
元静琛双眉一舒,其实她并不是打小就喜欢这些个男人行兵打仗的玩意,她只是厌透了那些姑娘家背后说人是非罢了。自小因为她的亲娘以及她是哑巴的缘故,没少被人在背地里说闲话。被人背地唾弃久了,她心底渐渐生出一种不服,不服气别人的指指点点,所以她想自强不息。
后来她无意间拜读了几部兵法,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想法。她不想学做一名只能躲在他人庇护下的柔弱女子,她想做一个能够顶天立地、自强自立的强者,所以她将她的想法告诉了皇后。
皇后并非她亲生之母,亦不似绿桐那般与她亲如母女,可皇后是个会用真心待人的女子,她不一定会接受你的意见,但她会细心聆听你的感受。
皇后一开始其实并不赞同她的想法,可当她想要坚持的时候,皇后告诉她一句话。
“如果你非要坚持己见,就要坚持到底,并且不要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皇后最终答应了,她也记住了她的话,坚定自己的信念,坚持了许多年。
虽然今天皇后私下还会冲她抱怨几句,却会在提到她战绩功勋的时候露出赞扬和自豪的神情。
凭这一点,她心中满足。
“过两天是二宝的册封大典,你父王有没跟你交代啥?”
元静琛摇头,其实她刚入宫还没去见父王呢。主要她父王看起跟行走的冰渣子,她没点国家大事都不敢跟他坐在同一间屋子里头。当然,行走的冰渣子这个说法是皇后私下叫的。
皇后淡淡地点头,高深莫测道:“很好,届时各国来宾无数,打扮得漂亮些。”
元静琛莫名其妙,一头雾水,但见皇后这么交代,于是郑重地记在心里。
册封大典当天,群臣朝拜,各国来宾使者齐聚一堂。帝后落座,太子元朗君上殿,浑然没有一丝那日被皇后抽屁股的怂样,举手投足老练稳重,小小年纪已经彰显王者风范,令各国使宾纷纷赞叹。
宴席之时,元静琛乖乖地坐在角落位置,她因为不会说话,平日在人前就显得特别内敛害羞。
当歌舞奏起,众人举酒同欢,人们的目光都落在皇帝和太子那处,谁也不会去注意躲在角落静静喝酒吃菜的元静琛,除了一个人。
“听说你是哑巴。”
元静琛暗暗蹙眉,抬眸见到一个五官颇具西域风情的俊美男子冲她扬了扬酒樽。
元静琛漠然地收回视线,继续吃吃菜喝喝酒。
胡烈见她不搭理也不着恼,自来熟地用自己的酒樽碰了碰她桌面上的杯子:“这么不赏脸?那我胡烈先干为敬。”
他咕噜咕噜大口干完一杯酒,低头一看,元静琛还跟透明人似的浑然不理,胡烈这就来了性子:“你怎么这么傲?就因为你是大祁的公主,还是闻名天下的女将军,所以瞧不起我这个草包王爷?”
草包王爷?
元静琛挑眉,头一回听见别人自己说自己草包的。
胡烈见终于引起她的注意力,心情突然大好,故作挑衅:“听说你很厉害的样子,可我西岐的男子也绝不输人。虽说我没国内那些铁打的勇士那般孔武有力,可对付你一个女人绝对绰绰有余。”
元静琛很冷静,她可不是那种轻易被人三言两语就能挑拨起来的性子,更不可能明知这人是故意挑衅还会着了他的道。
“只不过你放心,我一个男人绝不会动手欺负你一个女人。我听说你是天下第一谋士,敢不敢跟我比智商?”胡烈冲她眨眨眼。
“……”元静琛用一种鄙夷的目光上下打量胡烈。
胡烈哈哈大笑:“你这是瞧不起我?想我虽不是什么力量型的男人,可我好歹足智多谋,智慧实力杠杠,怎么样?要比吗?”
元静琛突然被他勾起了兴趣,她突然很想知道这么一个自吹自擂坚称智慧担当的男人究竟有多厉害。她正打算点头之际,一声惊呼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殿下!”
申嶙方才把胡烈跟丢了,一想到草包王爷很可能到处给他西岐丢脸,他深觉压力山大。待他好不容易找到胡烈,却发现他正在作死地挑拨大祁那位女将军,吓得他心惊胆裂,忙扑过来拉住胡烈:“殿下!你怎么还在这儿乱晃,咱们得赶紧去向大祁的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敬酒,再迟就晚了!”
“可刚才不是敬……”胡烈一脸糊涂,被申嶙连拉带扯地拖走。
胡烈气极败坏地冲元静琛嚷嚷:“你——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找你——”
元静琛有些傻眼,又有些好笑,绷了一晚上的脸终于有些松动。
她其实很不喜欢这种场合,总有那么些人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她一点都不想引人注意,只想静静地呆着闷头吃菜大口喝酒,这样的宴会还不如她披上盔甲出外行军打仗,实在令人索然无味。
可胡烈鲁莽的出现在她眼前打破了沉闷的现状,虽然是他率先挑衅,却颇令人感到玩味。
元静琛是瞧出那名臣子急切拉走胡烈的意图,想必他是回不来找她了。元静琛摇摇头,这时听见皇后唤她过去,她瞥了一眼胡烈离开的方向,淡淡地收回视线,跟着皇后走了。
她并不知道她走后胡烈又折了回来,并且在那儿等了她一夜,等到宴席散去,离开皇宫。
后来她为了逃避宫里逼迫相亲连夜逃出京城,胡烈也再找不着她比试。直到胡烈离开大祁,元静琛尚在恣意地逃跑途中,他们彼此并不知道这一面仅仅只是他们的故事中小小的一个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