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无咎跪在地上,将剑深深插入地下。指甲扣进肉里,嘴唇被咬破,鲜血直流,他却毫无反应。“十二,十二……”江橙在说着什么,他却什么也听不到,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死了,死了……”“啊……”他向天大吼一声,突然发疯似的抱起慕容云中,展开最快的身法将他带进寒山洞,那个有万年玄冰的地方。
“十二……”所有的声音都被那个声音淹没,冷无咎只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条缝裂开了,那种心痛的感觉从头到脚,那是一种眼睁睁看着慕容云中死去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裂开的心疼得不能呼吸,他紧紧捂住胸口,和慕容云中相处的点点滴滴却深深印在脑海。
“师父,你要带我去哪里?”曾经小小的他怯生生的问道。
“无咎,我要带你去一个没有战争没有饥饿的地方,你去不去啊?”那双温润如玉的手牵着他的小手,来到苍耳山。
“师父,这柄剑是送我的吗?”少年的眼中迸出别样的光芒,那温润的男子在一旁微笑的点着头。
“师父,我什么时候才能超过你?”少年狂妄的向温润的男子挑战,男子只是温润的一笑,用手拍拍他的肩膀,“等你和我一样高的时候……”
所有的记忆扑面而来,那些高兴的,不高兴的,痛苦的,不快的都像是奔涌的海水,一点一点的将他淹没。时光悄转,那名温润的男子为了沙落每月放一次心头血,每月耗尽力气酿制桃花灵,每日带她去温泉……那些记忆如同带着刺,每一下都疼的不能呼吸。
“师父,师父,我不相信,不相信……”冷无咎跪倒在慕容云中的身上,眼里竟然有血红色的印记。
血泪,血泪。
冷无咎的眼泪悉数洒在慕容云中的身上,那个曾经温润到极致的男子,那个曾经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的男子,那个曾经如同谪仙人的男子,那个美到惨绝人寰的男子……如今闭着眼睛,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不知道……
“师父……”冷无咎又吐出一口鲜血,头发因为疯狂的大吼变得散乱,脸色苍白,嘴唇却鲜红。他的眼睛一片模糊,紧紧搂着身体变凉的慕容云中,已是崩溃。
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冷无咎紧紧抱着他,拒绝任何人进入山洞。慕容云中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他一个人的……“我不会再让谁把你带走,不会,绝对不会……慕容,你醒过来好吗?我什么都不要了,什么都不想了,只要你能醒过来,醒过来好吗?好吗?”
花飞雪和江橙看着封死的山洞,两人的脸上全是凄然。那是一种悲哀,一种无能为力的悲哀。
“我的心里好满,师姐,师父,师父……”一向玩世不恭的花飞雪已经泣不成声。
江橙擦擦眼泪,拍拍她的肩膀。
“落落怎么样了?”花飞雪问道。
“还在昏迷状态,这孩子没有一点内力,能保持这么个状况已经不错了。”江橙淡淡的说道。
“师姐,我们……下山吧……”花飞雪咬着牙说道。
“下山?”江橙惊讶。
“我想去找三师兄,我不信师父就那么去了,我不敢接受,我……”她抱着头,泪水止不住。
江橙拥住花飞雪,轻轻的拍着她的背,“不会的,师父不会的……”
花飞雪跪在地上,泣不成声,“师父,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带着落落回来,要不是……”
江橙将她扶起来,轻轻的说道,“傻孩子,这都是天意。你别自责了,你留下来,我去寻找三师兄他们。怎么说我现在也是风国的太后,比你更容易一些。”
花飞雪将头埋在江橙怀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不知不觉里,五天已经过去了。沙落还在昏迷状态,冷无咎紧紧拥着慕容云中,在玄冰里待了整整五天。
第五天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阳光照耀着冷无咎的脸,惨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丝,他用手遮挡阳光,晃晃悠悠的走进竹泾,一会的功夫门又被封死。
花飞雪看着紧紧关闭的大门,只能干在一旁擦眼泪。
玄冰上的慕容云中一如生前那么美丽,他的白发,他的冰眸,他的双手,冷无咎从上到下,慢慢的抚摸。那修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柔软的唇……
他凄惨一笑,摸着慕容云中的胸口,那上面还有放心头血留下的疤痕。他举起一把尖刀,顺着自己心口的地方狠狠刺下去,心头血喷涌而出,悉数落在慕容云中的身上。
冷无咎脸色苍白,费尽全身力气祭起结魂珠,心头血飞到结魂珠上,结魂珠在上空一动不动。
“噗……”冷无咎有些绝望的看着那一动不动的结魂珠,吐出一口热血,随即昏迷在里面。
花飞雪每日都将食物放到门口,每次都原封不动的拿回去。这段日子,冷无咎没喝一口水,没吃一点饭,他就那么陪着慕容云中,花飞雪擦擦眼泪,忍住想哭的冲动。她将原封不动的饭菜端走,看了一眼封闭的洞口,鼻子一酸。
“等等……”冷无咎有气无力的声音出现。花飞雪回过头,看着摇摇欲坠的冷无咎,扔掉饭菜扶住他。
“师父,没了……”他将头抵在花飞雪的脖子里,已经干涸的眼眶里流出了点点血泪。
花飞雪用力将他扳过来,发现还带着血泪的冷无咎已经昏迷不醒。
“师父,为何……”花飞雪费力将冷无咎扶起,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带回竹泾。
“劳累过度,饥饿过度……师父知道你这么对他,也舍不得走的,是不是?”花飞雪边抽泣着边给他收拾身上。
冷无咎冷峻的脸上全是悲戚,棱角分明的轮廓竟有几分慕容云中的样子。花飞雪摸着他的薄唇,那薄唇已经干裂,她将冷无咎身上的桃花灵悉数用上,冷无咎苍白的脸才恢复了一些。
“原本好好的,现在有两个人在昏迷状态,一个毫无气息,这是天意吗?”花飞雪仰天长叹。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慕容云中还是毫无生气。冷无咎渐渐恢复正常,正常的有点不正常。在慕容死去的第十天里,沙落也醒过来。她看着满身缟素的花飞雪和冷无咎,得知慕容云中已经死去,竟又昏过去了。
冷无咎开始细心的给她喂食,又细心给她擦拭,花飞雪只能远远看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沙落醒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冷无咎温热的眼神。她想起慕容云中已死,心里像是被什么填满。想哭却哭不出来,想大叫身体却很虚弱。
“师兄,师父……”
冷无咎将食指放在沙落嘴上,轻轻的说道,“师父睡着了不要吵醒他,乖,来吃药……”他的眼神中全是宠溺,就像慕容云中的宠溺。
沙落乖乖的张开口吃药,冷无咎微笑着用手绢给她擦嘴,那温润的神情分明是另一个慕容云中。
“师兄……”沙落怯生生的叫道。
冷无咎微笑的看着沙落,“落落,好好休息,明天就能下地了。”他给她掖好被子,微笑着摸摸她的头,才端着药碗出去。
花飞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来,沙落一把抓住她,“师姐,十二师兄是不是鬼附身?”
花飞雪打掉沙落的手,“你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明日就下山了。我去找三师兄和四师兄他们,他们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的……”
沙落只觉得心头有一团东西在堵着,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花飞雪搂着沙落道,“落落,要哭就哭出来吧……哭吧……哭吧……”她说着,早已经泣不成声。
沙落将头埋在花飞雪怀里,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释放出来。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那些快乐的时光,一种莫名的心痛充斥心扉。
那些拌嘴的日子,那些曾经很美好的记忆,如今只能停留在这里,剩下的只是慕容云中冷冰冰的尸体。
尸体,尸体……沙落突然感觉到心疼,仿佛铺天盖地而来的。那是一种无以名状的悲哀,充斥在心间的是那份莫名的情愫。
“慕容,师父,为何会这样?”她紧紧抱着花飞雪,两人相对而泣,泪流成河。
“落落,来吃药了。”冷无咎带着笑意进来,看到沙落脸上的泪痕,很温柔的给她擦掉,然后用勺子挖起一口,细细吹凉送到沙落嘴边,“来,好好吃药……”
沙落看着退出去的花飞雪,又看着正常到不正常的冷无咎,只能乖乖的张开嘴,冷无咎很温柔的替她擦擦嘴角,微微一笑,竟然是慕容云中的模样。
“师兄,你……”
冷无咎轻轻捂住她的嘴唇道,“落落,乖乖躺下,马上就可以下床了。师父只是睡着了,他睡着了而已……”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将沙落搂在怀里,“落落,乖,师父睡着了……睡着了……”沙落感觉到后背一凉,那是冷无咎的眼泪,是他对师父的思念。
“嗯,师父只是睡着了,睡着了而已……”沙落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说道。
冷无咎将头放在沙落的肩膀上,竟然轻轻的哭出声,“师父为什么不醒过来了?都这么多天了,他怎么还在睡觉?怎么不醒过来呢?”
沙落拍着他的背,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花飞雪再次进来的时候,沙落已经可以下床走路了。冷无咎在一旁搀扶着她,一步一步的在花泾里走动。
“落落,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花飞雪扬起手,有些阳光的说道。
“咦?小狐狸?”沙落眼睛一亮,快步向前,却差点跌落在地上。冷无咎小心翼翼的将她抱到花飞雪面前,那小小的白狐狸正怯生生的看着他们,眼睛滚圆,咕噜噜的乱转。
“这是从哪里找的?”沙落道。
“这是那只白狐产下的,有十天了吧。白狐产下小白狐之后就死去了,我去的时候这小家伙正饿得吃草呢。”花飞雪脸上难得有笑意。
“咦?这是什么?”沙落一把抓过小白狐,它的额头上有一朵桃花瓣状的毛,“好漂亮啊,和师父扇子上的那瓣桃花好相似。哇,你看,它在冲我笑呢。”沙落抱着狐狸对着冷无咎说道。
冷无咎看到白狐额头上的花瓣,精神一震,随即暗淡下来。“落落喜欢我们就留下来吧。”他淡淡的说道。
沙落高兴的抱着狐狸又亲又啃,小狐狸躲到一边,脸上泛起几片红晕,“它害羞了呢,好可爱的狐狸啊……”
花飞雪微微一笑,“落落,它就交给你照顾了。我,我要下山了。过一会就出发……”
“你要走?”沙落有些不舍。
花飞雪点点头,冲着小狐狸微微一笑,“我要回去了,这次进山,我……”原本雷厉风行的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伤感。
“既然师姐要回去,那么一路保重,我们就不送了。”冷无咎笑的满脸阳光,温润的神情就像是慕容云中。
花飞雪愣了愣,看着如此的冷无咎,抿着嘴低下头走出花泾。
“师姐……”沙落在身后喊道。
“落落,师姐有自己的事情,我们也快下山了知道吗?”冷无咎有些严肃的说道。
沙落低着头,不再言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又过了两三天,沙落的身体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她逗着小白狐在花泾里嬉戏,冷无咎只是温柔的看着她,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像是另一个慕容云中。
“师兄,你要发泄就发泄出来吧……”沙落将小狐狸抱起,冲着冷无咎说道。
冷无咎温润一笑,“傻丫头,如今苍耳山就剩下我们两个人了,等你好的差不多了,我们也下山吧。”
“下山?”沙落下意识的看看山洞的方向。
冷无咎微微一笑,在嘴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师父还在睡觉,我们不打扰他。等我们回来了,师父就醒了,是不是啊?小狐狸……”
沙落撅着嘴,“它不叫小狐狸,它有名字的好不好。”
冷无咎妥协,“是,不叫小狐狸,它叫桃花,哈哈,桃花……”
“桃夭,桃夭,不是桃花……”沙落反驳。
冷无咎笑,“落落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沙落抱着小狐狸和冷无咎来到花泾,依旧是那石桌,依旧是落花纷飞,只是少了那个温润的人而已。往事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是不是只有充满了悲欢离合才能彰显相聚的可贵?是不是只有离愁暗涌才能触动心底最殇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