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受做老板发大财的愿景激励,一连几天坐不安席、卧不安枕。人到了时来运转、鸿运高照的时候,好心情最需要有人倾诉、与人共享。水桶便去找韭菜,他相信,即使韭菜真的有了男朋友,听到他的宏伟蓝图光辉愿景也一定会评然心动’把他也纳入选项。如果韭菜并没有和那个处长处起来,凭着自己手中的财富(他把那些工艺技术资料已经当成了财富),就一定会义无反顾地投入自己的怀抱。
“处长算个卵窖’等到老子成了千万亿万大富翁’市长也争抢不过老子。”水桶把可能当成了现实,信心满满地要把韭菜从那个传说中的处长身边夺回来。
韭菜刚刚下班,正在等着吃工作餐,工作服还没有换下来。韭菜她们的工作餐水桶见过,一份荤菜是苦瓜炒肉片,一份素菜是炒三丝,一份米饭,汤可以随便喝,因为所谓的汤其实就是刷锅水。据韭菜说,她们的工作餐天天如此,从来不换样的,老板这么做的目的就是要让她们吃腻、吃烦不爱吃,那样才能省钱。水桶拦住了她今天我请客,不吃工作餐。”
韭菜已经学会了在男人面前装矜持:“那不好吧?怎么好意思让你请呢。”
水桶心里暗骂:干你老,给你娘老子送钱的时候你咋不客气呢?嘴上却说:“应该的,应该的,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从来没有正正经经专门请你吃过饭呢,今天难得你我都有空闲,一定要给个面子,给个面子啊。”
韭菜看看水桶,然后做出很勉强的样子说:“那好吧,你到店外面等我,我去换下衣服。”说着,转身钻进了柜台后面的小门里。
水桶知道韭菜不愿意让店里的兄弟姐妹看到自己跟他走了,便老老实实出去在外面等着。片刻,韭菜穿上了日常的裙服出来,水桶连忙拦了一台出租车,把韭菜请到车上。出租车司机问他们俩上哪?”
水桶问韭菜上哪?”
韭菜说随便。”
出租车司机问随便在哪?”
韭菜笑了,告诉出租车司机你问他。”
出租车司机就又问水桶随便在哪?”
水桶想了想说:“最近花莲那边的香墅美食街炒得火爆,咱们去吃煎蟹?”
韭菜说随便你啦,出租车司机就把车朝花莲街道那边开。花莲街道拥有鹭门市的高尚别墅居住区,然而,什么高尚的东西到了中国就变得不高尚了。那些花钱买了别墅的业主基本上都是无良炒家’别墅是住人的,那些业主却不去住’纷纷出租给无德商家开了饭馆。于是一座座别墅变成了生产泡椒田鸡、台湾姜母鸭、鹭门煎蟹、水煮活鱼的饭馆酒楼。好好的一个所谓的高尚小区成了油烟弥漫、烟熏火燎、食客如蚁、汽车如蝗,又脏又乱的大杂院。
一些真正的住户居民忍受不了草坪变成停车场,小区变成饮食街的生存状态恶化,多次抗议投诉。然而,花莲街道办事处却从这混乱不堪、乌七八糟的乱象中看到了勃勃商机和商机后面的政绩,跟商家勾结起来声称要建设一条“香墅美食街”,把那些用别墅开酒楼饭店的商家组织起来,创造经济效益,在报纸电台电视上拼命炒作。水桶就是看了报纸电视上花莲街道办事处的炒作,才瞬间提议去吃“鹭门煎蟹”。
正是夜饭时间,花莲街道的香墅美食街热闹非凡,各种各样的霓虹灯把整个街道装点得灯红酒绿’像极了外国的红灯区。汽车挤来挤去,在街上滚成了堆,一群群的食客就像逃生的蚂蚁,在街上川流不息。
嗔着空中呛鼻子的油烟气’韭菜有些抱怨:“这里太呛了,这么多饭馆集中在一起,乱死了。”
水桶连忙说:“那换个地方?”他知道,这些别墅改成的饭馆因为经营场地有限,很难靠薄利多销盈利’而且租金又很高,所以菜价都要比别处高。之所以一开始把韭菜领到这边来,不过是一时兴起,这阵回过味来正有些后悔。
韭菜却说:“算了吧,既然来了就在这里,别墅我还没有进去过,进去看看也好。”
水桶说:“狗屁别墅,你进去就知道了,就是我们乡村里的独家大厝,到了城里就叫别墅,不信你到我们家去看看,我们家的别墅比这里的都好,新装修的。”
韭菜瞥他一眼:“那你有本事把你们家的独厝搬到城里来变成别墅。”
水桶嘿嘿一笑:“就因为搬不来,我才是农村人么,要是能搬来,我也把我们家大厝租出去赚大钱。”
两个人说着来到了一家叫“风满楼”的饭馆前面,韭菜说:“就吃这家吧,再别转悠了,来吃饭的,又不是来散步的。”
水桶不敢再发表意见’怕韭菜误会他小气抠门。两个人进门坐定,韭菜点了泡椒田鸡,水桶提醒她:“你不吃煎蟹了?”
韭菜就对服务员说那好,再加两斤煎蟹。”
水桶暗暗苦笑,恨不得抽自己一记巴掌,怪自己嘴贱,如果不提,说不准韭菜就忘了煎蟹那回事儿,两斤煎蟹就要两百六十多块,再加上一份泡椒田鸡,三百块挡不住。水桶暗暗肉疼,表面上还要装大方韭菜,再看看还需要什么,尽管点。”
韭菜却罢手了:“就我们两个人,能把这些吃完就不错了,咱们既不小气也不浪费,对不对?”
水桶只能连声说对对对。
“请问要什么酒水?”服务员提示。
水桶请示韭菜喝什么?”
韭菜说喝啤酒,服务员又问要什么牌子,韭菜反问服务员有什么牌子,服务员说了一串,韭菜放着便宜的不点,偏偏点了最贵的一种牌子先拿两瓶,不够再加。”
泡椒田鸡上来了,一盆油泡着白生生的田鸡肉,上面铺满了红艳艳的干辣椒。服务员用笊篱把干辣椒撇净,韭菜悄声对水桶说捞回去还能再做一锅。”
辣椒捞干净了,韭菜用筷子在盆里撅了一下,下面全都是黄瓜、白菜、萝卜,韭菜又说泡椒田鸡个屁,还不如叫水煮黄瓜白菜呢。”
这顿饭水桶请,忍不住就要替自己辩白,实际上却是替商家辩白:“这道菜的成本不低啊,光是这一盆油得多少钱?现在清油涨得厉害。”
韭菜撇嘴一笑:“你以为他们会拿超市里的桶装油给你做菜啊?那还不得赔死。我看网上说,饭馆里水煮之类的东西都用地沟油,不用地沟油味道还不好吃呢。”
正说着,煎蟹也上来了,红溜溜的螃蟹张牙舞爪地堆在盘子里,韭菜说:“螃蟹现在都是人工饲养的,用激素催肥,咱们大人吃了还不要紧,要是小孩子吃了,听说会提前发育。”
水桶头一次请到韭菜跟他吃饭’他弄不清韭菜对每一道菜都要发表这么一通议论’是要通过否定菜肴来表示对他的否定’还是真对现在的饭馆戒心重重,或者本来就是这种喜欢对所有事情持否定态度的人,所以也不敢轻易对韭菜的议论表肯定或否定,只是一个劲儿劝韭菜:“吃吃吃,喝喝喝……”
平心而论,菜肴的味道还是不错的’尽管韭菜对这些饭馆菜肴的安全性持怀疑态度,却也没有影响到两个人的食欲,两个人不说话埋头大吃,活像两个偶然坐到一桌上的食客。水桶觉得两个人光这么吃喝不说话,有点儿别扭,就没话找话,问韭菜那个处长都请她到什么地方吃过饭,韭菜顶了他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
水桶嬉皮笑脸:“怎么跟我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怎么跟我在一起吃饭喝酒呢?”
韭菜却没有生气,不以为然地说:“跟我在一起吃过饭的人多了,就都有关系?傻不傻啊你。”说完以后,低着头认真对付一只螃蟹爪子,艳红的小嘴曝得螃蟹吱溜吱溜响’就像螃蟹在叫疼。
水桶心里七上八下’摸不清韭菜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只好暂时闭嘴,小心翼翼地捞了水煮盆里的青菜吃,他怕自己把有限的田鸡吃光了,韭菜不高兴。
韭菜喝酒却很豪爽’接连不断地举杯和水桶“干”’每次她说“来’一起干!”的时候,水桶都暗中激动’真想回一句找你就是想跟你一起干,你说咋干就咋干,每次却都没敢说出来’担心韭菜听出话里的邪味儿,跟他翻脸。
两瓶啤酒下肚,韭菜又要了两瓶,水桶其实不是桶,肚子里存不住多少液体,才喝了两瓶啤酒,就连连去了两趟厕所,韭菜调侃他前列腺烂掉了。水桶问她为什么前列腺烂掉了就爱去厕所,韭菜说她也不知道,别人都这么说。
水桶内里又开始涨了,却不好意思再去厕所,怕韭菜说他前列腺烂了,硬憋着,一直憋到尿滴滴开始自己朝外面挤,才赶紧站起来:“我再去要个蒜蓉苦瓜,解毒的。”也不等韭菜表态,就急匆匆地朝楼下跑。
别墅设计建造都是为了住人的,不是用来开饭馆的,所以厕所有限,一层楼一个,而且都是那种只有一个马桶的小厕所。“风满楼”租的是一座三层独栋别墅’水桶他们在二楼就餐’厨房和服务台都在一楼’水桶上厕所朝楼下跑’舍近求远,但是为了避免被说成“前列腺烂了”,只好夹着尿下楼,到楼下上厕所。
厕所的门紧闭着,外面的水桶痛苦着’一个声音招呼他:“先生,楼上还有厕所。”
水桶回头,是一个服务员,水桶摇头:“楼上的也有人。”
也许这个服务员对水桶有好感,也许这个服务员天生是一个热心肠,他朝后面指了一下:“如果先生实在着急,穿过厨房,到院子后面也行,不过只能小便不能大便。”
水桶说我就是小便。”
服务员忽然乐不可支,笑弯了腰,水桶还在纳闷,自己好像并没有说什么值得笑的话’旁边一个食客经过’瞥了水桶一眼,撂下一句:“小便应该待在里边,怎么跑外面来了。”说完,咯咯笑着走了。
水桶方才醒悟,自己把小便当做动词,别人却听成了名词,也是,自己不应该说自己是小便。水桶内急,顾不上解释,也没必要解释’急匆匆跑进厨房找到后门穿了出去。
水桶非常失望,后院才巴掌大一块,角落有一蓬茂盛的三角梅’三角梅后面倒可以勉强放下一泡小便。然而,三角梅后面的墙上,写着一行黑夜也掩盖不住的大白字:此处严禁小便,抓住就阉。而且,小院落里有人,两个人黑黢黢地站在三角梅的旁边,堵住了水桶走向排泄处的通道’水桶犹豫不决’该不该当着这两个人的面撒尿。
那两个人正在争执什么,声音不大,情绪却很激烈,一声声的“干你老”不绝于耳。水桶瞩目细看’这才发现,其中一人身边放着几个半人高的塑料桶,边说还边弯腰拍打着身边的桶,就像是给自己说话配节奏洪老板,你要这么说就没啥好谈,干你老,你还嫌涨价,现在什么东西没涨价?”
被称作洪老板的人反驳:“你以为你这是超市里的桶装油啊?不就是地沟油么,地沟油也好意思涨价,干你老,你吃人肉喝人血啊。”
卖地沟油的人说:“嫌涨价好办得很,把账结清,今后不用我的油就行了啊,谁也没逼着你买’干你老,你自己打听一下’就这个美食街,哪一家不抢着要。”
洪老板还要讨价还价:“买卖不成仁义在么,有事情好商量,别动不动就断货,你也打听打听,到这条街上倒卖地沟油的也不是你一家,你不卖我买别人的。”
卖地沟油的嘿嘿冷笑:“你试着买啊,干你老,你知道为啥要涨价?现在抓得紧,一个礼拜就四五家被抓了,全鹭门有多少人能做地沟油?做的人少了,供货少了,自然要涨价。”
洪老板还想还价:“太贵了,一下涨了五六块,我还不如去买正装行货呢。”
卖地沟油的把塑料桶一个个隔墙扔到外面,外面传来轰隆隆的装车声:“算了,不跟你讲了,清账吧,今后你就去买超市的桶装油。”
洪老板彻底软了:“算了算了,给你结账,涨就涨,水涨船高,你涨我也涨’涨到最后没人来吃了’我们一起彻底完蛋。”
那人接过洪老板递过去的钱,数着钱嘴里还唠叨着:“洪老板这才叫明事理’我涨你也涨不就完了,你放心,中国人贱得很,你再涨也别怕没人来吃。”
水桶见他们没完没了,实在愁不住了,蹿过去站到三角梅身后就尿’身后洪老板喊起来:“干你老’谁啊’在这里尿尿。”水桶说干你老,谁尿尿了?老子给你生产地沟油呢。”洪老板听到他这么说,推了那个卖地沟油的一巴掌’两个人顿时消失了。
水桶憋得尿脬都疼了,这一泡尿撒得痛快淋漓,眼前晃着白花花的大字:此处严禁小便,抓住就阉。水桶扬起角度,想用尿把那几个字浇湿,可惜,字刷得有一人高,水桶的压力不够,射程有限,不但没浇到字,从墙面上滅回来的尿滴滴反而迸到了他脸上身上,活像遭遇了毛毛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