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跑回住处’惊魂未定’想到租车库送快递的活肯定干不成了,多少有点儿遗憾。转念想到卡上还有将近一万块的业务款没有交给公司’又有些庆幸’自我安慰:就此不干也好’这桩血案警察调查起来肯定还得找他,这一次确实是他拉车库门的时候把那个东北人的头给砸破了,如果追究民事责任,这桩血案他还得赔钱。好在登记注册用的名字和身份证都是假的,只要不是那个东北人面对面地抓住他,警察也没办法找到他。索性不干了,这一万块钱的业务款也省得给公司交了,贪了这一万块业务收入,丢失电动车的痛楚也轻了许多。
水桶躲在出租房里避难’每天早上出去一下,买一天的食物在屋子里避难。从小在山里野惯了,后来又在鹭门逛惯了,现在心里头还牢牢挂了巴星克咖啡馆的那根韭菜,在屋里躲着,就跟坐牢一样抓心挠肝’到了第三天晚上,实在忍耐不住,偷偷跑出来去咖啡馆看韭菜。
从巴星克临海的窗口望出去,夜晚的海面乌油油的,间或有星星点点的船只经过’在海面上濡出一片斑驳的光晕。水桶此刻很想饮一杯铁观音,遗憾,此处不是饮茶的地方,水桶只好捧了一杯咖啡装模作样。咖啡这东西水桶实在是喝不惯,闻着味道还好,喝的时候如果不放糖,就像喝中药,放糖喝过之后不但嘴里腻腻的发酸,胃里也像放倒了醋瓶子蜇得胃火辣辣的。今天晚上水桶更加觉得捧着这杯咖啡呆坐是浪费时间,尽管海边夜景如梦如幻,却很难让水桶感觉到意境。长期的茶农劳作、农家生活,已经磨没了水桶细胞中的浪漫’尤其是得知韭菜今天晚上没上班,他就更没有意境了。
“庄老板等韭菜呢?要不要再添一杯?”
问话的是咖啡店的中药丸,这女孩生得圆圆的,皮肤活像印度人黑糊糊的,韭菜她们都把她叫中药丸。韭菜告诉水桶,这女孩是她的竞争对手,经常在老板面前给她使坏,在她跟前说话一定要小心’或者干脆就不要答理她。水桶对这颗中药丸印象却挺好,每次水桶来了’她都会冲着水桶嫣然一笑’笑容很真诚’黑脸衬托出来的白牙耀眼,最让水桶欣赏她的是,每次她都认真地称呼水桶为“庄老板”’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冷冷地称呼他“先生”,或者像韭菜那样直呼他“水桶”。这种好感,水桶当然不会告诉韭菜,现阶段,跟韭菜不能发生任何内容任何形式的冲突,这一点儿智商水桶还有。此外,印象再好,水桶也不会对中药丸产生对韭菜那种爱慕,他嫌中药丸太黑,肤色黑,在中国很吃亏。中国人喜欢肤色白’却又骂白脸人是奸臣,不喜欢肤色黑,却把历史上难得的清官包拯弄得乌黑。
“啊,没有等谁,这几天忙’抽空过来休闲一下。”水桶到这里来唯一的目的就是找韭菜’如果不是韭菜在这里,他喝过一次咖啡绝对不会来第二次’实在想喝那么一口’大不了到超市买速溶去。水桶本能的否认是出于本能的羞怯。
中药丸四处瞄了一眼,然后对水桶说:“庄老板,韭菜最近挺忙的。”
韭菜的话题永远能够撬动水桶的兴趣怎么了?她忙啥?”“有个人老过来找她,韭菜和他出去好几回了。”
水桶紧张了:“什么人?出去干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政府机关的什么处长’挺有钱的。咖啡你还加不加了?”中药丸转身欲走。
水桶想打听清楚韭菜到底在做什么’连忙讨好中药丸:“再加一杯,再加一杯。”
加一杯咖啡,中药丸可以提百分之十,所以她很高兴,送给水桶嫣然一笑,白牙在柔和的灯光下熠熠生辉:“请庄老板稍候。”
那晚上回家的路上’水桶觉得天格外黑’明晃晃的路灯都失了光明,以至于他几次踏空了马路牙子,险些跌倒’险些被无声无息横冲直撞的电动车撞倒。似乎他刚刚不是喝了咖啡’而是喝了高粱酒。中药丸告诉他韭菜又交了男友,而且是政府机关的处长,就像看不见的棍子直接敲在了他的脑仁上,搞得他神不守舍。最让人难忍的是’那个处长还很有钱,这也不奇怪,在鹭门这样的沿海开放城市,除非是傻子,否则当了政府官员不会没有钱,这尤其让水桶失落、无奈。跟人家相比,自己虽然这两年在鹭门连苦带唬也积攒了十来万块钱,可是那点儿钱面临婚姻大事,简直就不是钱。况且,竞争对手还是政府官员,自己就更没有竞争力了。
那天晚上,水桶愁肠百结’辗转难眠。失眠’是水桶长这么大难得品尝的滋味,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失眠’而是觉得睡不着。快天亮的时候,水桶决定,明天不管有多大的危险,都要到巴星克堵截韭菜,他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且要采取一切措施,挽救韭菜免于落进政府官员的手中:“干你老,政府官员说不清哪天就会被‘双规’,一双规你不就成了活寡妇?”水桶甚至连说服韭菜的道理都想好了。
伴随着头顶窗隙的晨光,水桶终于睡着了。睡不着的时候,怎么也睡不着,真正睡着了,就怎么也睡不够。水桶被外面一阵回收家用旧电器的吆喝声吵醒,睁开眼睛阳光已经黄黄地斜斜地印在了东边的山墙上,天已经黄昏,水桶整整睡了一天。外面回收旧电器的高音喇机非常躁人,水桶一向厌恨极了这种用高音喇叭骚扰别人的家伙’好睡眠却并没有转换成好情绪’韭菜有可能交了男朋友的阴影仍然笼罩在心头,水桶顿时把满腹烦恼转嫁出去,爬起来推开窗口,抓起一个空酒瓶子朝正在下面转悠着播放高音喇叭回收旧电器的家伙扔了过去,然后拉回窗扇,躲回了屋子。
楼下传来玻璃的破碎声,人的惊叫声和詈骂声,水桶置之不理,倒在床上想重新入睡补觉’这么一折腾’脑细胞却更加活跃’一丝睡意也找不回来。躺了一会儿,楼下没了动静,估计那人挨了一瓶子,找不到杀手,已经无奈离去,水桶索性不再赖床,起来洗漱,套上衣服,然后下楼去找饭吃。
楼下到处都是卖吃食的,可能整整睡了一天’肠胃窝住还没有舒开,早就应该吃饭了却一点儿也没有胃口。百无聊赖瞎溜了半会儿,却又想起来,韭菜现在又有了男朋友,而且是一个竞争力绝对优于自己的政府官员,想到这心里不由得灰灰的、酸酸的,有心撤退,却又不甘,心想,反正要吃饭,还不如到巴星克去吃,自己贵宾卡上的钱还没有花完,大不了再喝一杯咖啡,顺便了解一下韭菜到底是不是又有了人。
于是,水桶挤上公交车,朝巴星克咖啡馆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