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的快递点设在居民区的车库里’每天三次由上面公司派车把分发下来的邮件卸到他们的点上,然后再由他们的快递员分送到客户手里。
现在的快递公司多如牛毛,只要跟某个网络快递挂靠上,随便找个地场就能开快递公司。快递公司的快递员都是临时招收的,每人骑辆电动车,在居民小区里风驰电掣穿梭往来。每到快件送过来分发的时候,一堆人吵吵嚷嚷乱七八糟在人家居民小区里闹腾,尤其是分发拆装的时候,撕那种透明胶带的声音活像一群人用铁锹在铲水泥地面,声音刺耳很招人烦,居民忍受不了这种骚扰,不时有人出面抗议。水桶估计肯定又是哪家居民嫌吵了,跟他们快递公司送快递的杠上了。遇到这种情况,水桶已经有了处理经验’俗话说有理不打笑脸人’人家是居民’现在时髦的称呼叫业主,住家过日子,图的就是个清静安宁,有了他们这一帮人整天在人家门口闹腾,换了谁也得烦。
水桶不是个不明理的人,知道居民厌烦他们’每当有居民找上门来’他都笑脸相迎’认真检讨,就是不改。只要脸皮厚点儿,居民们倒也拿他们没办法。
水桶赶回快递点,果然有很多人围拢在他们的车库门前,简直跟老百姓集体上访一样。水桶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们的麻烦,连忙跑上前去查看究竟。到了跟前,他倒放心了,吵架的只有一个人,其他人都是看热闹的。水桶立即上前去负责任地对那个吵架的人介绍自己:“先生,有什么问题跟我说,我是这的经理。”
那个人挺横,二话不说先揪住他的脖领子:“找的就是你,还记得我不?”
水桶认真看了看他,先摆脱了那双揪住他的手,然后说:“对不起,我好像不认识你。”
那人气恼地说:“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你说说,我寄的东西呢?”
水桶一时半会还真的想不起来他寄过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那人以为水桶骂他“什么东西”’马上骂了回来:“你他妈的才是什么东西,我问你,我让你们寄的东西,已经半个多月了,还没有收到,怎么回事?”
水桶明白了,原来是查货的,他们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特快专递远不像人们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把邮件交给他们,付了款,过几天邮件就飞到了收件人手里。这其中要经历一个非常复杂的传递过程,飞机、货车、汽车、电动车、自行车等等,到了收件地以后,再由当地的连锁经营或者联合经营者分派给投递员,再由投递员送到收件人手上。由于投递环节很多’再加上这种快递公司没有什么严格的章程和规矩,那些投递员为了赚钱,都是身兼多家快递公司,谁家有件就替谁家跑,所以发生错递、拖延甚至丢失都是家常便饭。
邮件按期准时送到了,自然无话,发生了错递、拖延或者丢失,水桶也不怕,大不了赔对方十几二十块的邮费,投递合同书上就是这么规定的。如果要按照邮寄物品的实际价格赔偿,对不起,得额外缴纳保险,保多少由客户自己决定,保得多,赔得多,保得少,赔得少’赔多赔少都由保险公司支付,跟他们的快递公司没有关系。所以’听到那人嚷嚷找他的邮件,水桶放心了,大不了就是邮件丢了,有个屁事。这种屁事远比安抚居民的抗议容易得多。
“先生,你别急么’我给你查查。”水桶挤出笑脸,有理不打笑脸人’这是他从小就从阿妈那里得来的人生经验。阿妈是寡妇’弱势,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应对外界的强势。
那人松开了揪住水桶领子的手,水桶连忙朝他要收据:“老板,你的发件收据带了没有?”
那人把收据塞给他’水桶便扯了那人进了车库。围观看热闹的闲人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了也就散去了。
车库很狭窄,只能停放一辆轿车,他们在里边摆了一张办公桌,办公桌上连接了一台电脑,那是要用来跟他们公司的快递网络连接的。剩下的地方摆了几张破椅子,还有一些堆积的邮件。正常情况下’来去的邮件都扔在车库外面’反正有那些投递员过来接货,只有本经营点接受的邮件,才会放在车库里。每天邮件到的时候’小区的院子里就堆满了大箱小裹,居民走路都绊脚,汽车来回都得绕道。
邮递的包裹扔在院子里’投递员们就开始疯抢’谁抢得多’谁就挣得多。水桶的工作就是拿着一张纸,让那些抢到邮件包裹的投递员在上面签字。至于到底这些邮件是不是快捷平安地送到了收件人手里,收件人或者发件人不主动来找,谁也弄不清楚。就像眼前这位哥们,如果他不来找,水桶和他的公司永远也不会关心他的邮件对方是否收到。
小小的车库开快递公司,除了庄水桶和他的手下,还有赖在这儿等下一茬货的快递员’再进去个外人’连坐的地方都没有。那人跟着庄水桶进了车库,水桶就假模假式地开始给他在电脑上查邮件。其实,像庄水桶他们这样的快递公司,都是跟外地公司联手经营的,相互利用对方设置的经营点,在各大城市之间形成极不可靠的邮寄网络,你的东西到了我这由我送,我的东西到了你那儿由你送,然后相互根据邮件收费总额互相提成。这种松散的联合体,谁也控制不了谁,再加上投递员的雇佣心理,找这种公司寄快递,理性的人肯定事先就有寄丢了的心理准备,不理性的人肯定就是为了图个便宜,通过正规的邮局寄送特快专递,价格比水桶他们这样的快递公司高百分之三十。
客户就站在身后,水桶也不敢过于应付差事,在电脑上查了一通,没查出什么结果,就先用话蒙他:“先生,你的快递我们的确已经送到北京了,不信你来看投递追踪记录。”从方才对方提供的寄送凭证上,水桶看到他的邮件是寄给北京的。
客户根本不看:“我的特快专递不是寄给北京的,是寄给住在北京的具体的人,就是你把我寄到北京也没用,我的朋友没有收到,你说该怎么办?”
水桶连忙拨打公司的客服电话:“先生,你稍等,我让公司总部追踪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部客服还在追踪,水桶心里就已经忐忑不安了,他心里明白,这种追踪纯粹是瞎掰’根据多次丢失邮件的经验,水桶清楚得很,特快专递过了半个多月还没到收件人手上,八成已经丢了。最大的可能就是北京某快递公司的投递员出了问题,即便查到了哪个投递员出了问题,也没有办法,这些靠送快递挣钱的人,都是临时工’犹如随风飘荡的柳絮、随波荡漾的浮萍,没根没底,找都没处找去。
水桶偷觑了客户一眼’这家伙长得五大三粗,一嘴东北腔恶狠狠的,如果真告诉他邮件丢了,他们只能按照邮资赔偿十几二十块钱,水桶断定这家伙肯定要对自己施暴。虽然这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四周布满了自己的人,可是对那些所谓的自己人水桶心里有数,真的碰上事了,没有一个会出头帮他抵挡。这也不奇怪,中国人历来就讲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为了公司的事情’自家挨揍’水桶绝对不会做那种傻事儿。水桶挂了电话,告诉那个客户:“公司正在追踪邮件的下落,已经找到了具体的投递员,正在核对,明天你过来,如果邮件没有收到,我们保证赔偿您的损失。”
对方不让分毫:“赔偿什么损失?耽误的事情你们赔偿得起吗”
水桶知道这次碰上的是一个难缠货色,便一个劲儿堆了笑脸说好话:“先生,你别急,邮件正在查对,查对清楚了,该负什么责任我们一定负什么责任,该赔多少钱我们一定赔多少钱……”那人说:“我那个邮件寄的是调料配方,配方值一百多万,你们赔得起吗?”
水桶安慰他:“赔得起’你放心’明天早上你过来’我一定给你个回话。”
“这可是你说的,明天早上我过来,你要是没有个交代,别怪我不客气。”那人走了,送邮件的车来了,一辆破旧不堪的小面包,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邮件,到了车库门前,就开始往地上扔,然后投递员们就开始蜂拥抢夺起来。
水桶看到投递员基本上都到了,连忙查问那人的邮件当初是谁接受的。当然,没有一个人承认是自己接受的,水桶没法,只好回到车库耐下心来找出记录本和承接邮件的原始凭据,助理打发走了那些投递员,进来问水桶还有什么事没有,水桶连忙捂住正在查看的资料:“干你老,没事就走,一个劲儿问什么?”助理走了,水桶把车库门拉上一半’就开始犯愁’经过他亲自查证,受理人正是他自己。其实这也不奇怪,谁收的件,谁提成,水桶一般不会把这种送上门的机会给别人。如果是别人收的件,水桶还有机会把责任推给人家,现在是自己收的件,那就只能由自己出面解决。水桶为难的是他自己根本就没法解决,因为他又核对了一遍,那个件有收件记录’却没有发出记录。
“干你老,弄哪去了?”水桶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把那人的邮件弄到哪去了。冷静下来想一想,水桶恍然,现在即使找到了邮件,又能怎么样?敢给那个东北暴汉说实话吗?现在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赔偿他的邮费。可是’那个家伙能接受吗?
天已黑透,水桶看看表,不知不觉已经八点多钟了,不看表还好,一看表肚子就觉得饿,咕噜咕噜叫唤着提抗议。水桶拉下卷闸门,脑子还被那封邮件搅得乱哄哄的,旁边过来一个老大妈’是对面那座楼的楼长’气汹汹地吼他:“送快递的,你们搞什么搞?怎么在我们楼下尿尿呢?臭烘烘的,你们是人还是猪啊?”
车库里没有厕所’居民区里也没有公共厕所,快递员等邮件或者来领邮件的时候,如果憋尿,就会随便找个楼的拐角放水。对面的楼直线距离最近,楼后面的拐角处就成了快递员们的小便处。这位楼长是水桶最惧的人,一惧她事多,任何一件小事,比如快件扔得离她们楼口太近了、快递员鸣电动车喇叭了、他们往门口泼水了等等,都会招惹这位大妈上门讨伐。二惧她唠叨,一件小事,如果有人跟她搭巷,她能废寝忘食守着你数叨一整天,用她那老年妇女特有的尖利却又嘶哑的声音磨砺你的神经。
水桶心里正烦,更惧这位大妈没完没了,假装有急事,跨上流动马桶一溜烟跑了,跑的时候’心里在想:干你老,把你的楼冲塌了关我屁事’老子还要去填肚子呢。水桶急着逃离’又有东北人丢失的邮件烦扰,走的时候光拉下了卷闸门,却忘了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