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打了出租急匆匆跑回了鹭华集团。鹭华集团有一幢独立的办公大楼,坐落在风水极佳的仙鹭山南坡,整幢大楼绿幽幽的活像邮政局。
这幢大楼原来不是这个颜色。过去的大楼墙面上贴满了朱红色的瓷砖’楼顶还镶了一圈金黄色的琉璃瓦’红墙金瓦,是鹭门土财主的审美情趣。后来出了震惊全国的特大走私案,走私犯首脑用来对官员性贿赂的红楼名扬天下,很多游客把那座红楼当做鹭门必游之处,又不清楚那座红楼的具体位置,看到鹭华集团的红楼上也带了一个“华”字,便误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那座红楼,以讹传讹,最后连鹭门的导游都一窝蜂地把游客朝这里带。
普通游客以为鹭华集团的这座楼就是红楼,蜂拥而来参观腐败,来了就要拍照,拿回去给亲朋好友证明自己来过大名鼎鼎的红楼了。刚开始鹭华集团还挺高兴,觉得这是替自己的公司做免费广告,再后来不胜其扰,公司成了集市谁也受不了,连忙彻底重新装修了外墙’把红色的瓷砖统一改成了绿色。
“干你老,红变绿’看你们还参观什么红楼。”重新装修好了之后,董事长陈木桶站在楼前观赏一阵之后,长长舒了一口气。
水桶到了鹭华集团以后’才知道’像他这样的“总经理”助理有好几个,有男有女,集团里真正干活的正是这些助理。有的助理负责项目,有的助理负责生产,有的助理负责陪吃陪喝,有的助理负责内务管理,有的助理负责联络黑白两道。而总经理、董事长那些首脑,整天的业务就是请客送礼’应酬接待’还有的就是忙着一些水桶看不懂的怪事儿。比方说,身为总经理的助理,董事长陈水桶到哪去都爱带着他,而且到哪都要专门给人介绍一下,他是鹭门大学的硕士生,是市长指名举荐到集团帮助工作的。
董事长觉得“举荐”这个词儿很文化,很时尚,所以特别喜欢用这个词儿。水桶怎么也想不明白’董事长拿了他做招牌’目的是什么?水桶想不明白的事情也就懒得想,董事长叫他干吗就干吗,叫他上哪就上哪,到哪都给董事长提着包,下车开车门,上车关车门,毕恭毕敬,什么好听说什么,这份工作对于水桶而言,并不困难。除了这些事情,鹭华集团好像还真没有什么用得上硕士生干的活儿。其实这里边的道理很简单:董事长土财主一个’大字识不了一斗,签名都要满把攥着笔画’而不是签,现在带了他这个硕士生到处招摇,到处介绍是市长亲自介绍“举荐”的硕士生,其实就是拿水桶提升自己的身份而已,就如穷小子穿了假名牌到处炫耀、富家子开了宝马四处招摇。
土财主的第一桶金来路没有几个能摆得上台面,有的是走私贩水货赚来的,有的是造假烟假酒假药骗来的,还有的是贿赂官员拿工程挣来的。现如今有了资本,就想漂白资产、镀金身份,提升社会身份,成为正儿八经的企业家,如果能混进人大政协有个不怕警察的身份那就基本上修成正果了。
在镀金身份、漂白资产、提高社会地位的共同需求下’鱼找鱼虾找虾、乌龟生来爱王八的俗话应验了。这帮土财主就纷纷办起了各种各样的企业,从穷乡僻壤、犄角旮旯、城乡结合的隐秘处进入鹭门,买房、注册公司,然后再把资产以投资、合股种种合法名义转移过来。于是鹭门市就有了很多如鹭华集团这样的民营企业,也有了很多民营企业家。
这类企业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家族性质,就如鹭华集团,总经理是董事长的小舅子,财务总监是董事长的大老婆。董事长照例还有一些二老婆三老婆四老婆之类的女人,却都没有合法继承权,在任就能享受待遇,比方说住房、专车、吃喝玩乐等等,不在任,就不能享受了。
再下来还有董事、股东之类的人物,那些人都是招牌,实用价值就是应付工商税务等等,没有他们,最低限度董事长就不能叫董事长’仅凭这一点’也有必要让他们存在于公司的工商注册登记表上。这些人平常不到集团来,谁也不知道这些董事、股东是人是鬼。
水桶回到集团,连忙拜见叫他回来的总经理,总经理告诉他,是董事长找他。水桶转身又去拜见董事长,心里暗暗高兴,因为董事长叫他一般都是带着他出去应酬,而且应酬的一般都是官员。如果是应酬同行商户,董事长就不会带他,一般会带专门负责公关的女助理,或者索性带他那几个小老婆中的某一个。
水桶非常愿意陪着董事长出去应酬,应酬不但可以省饭钱,还可以吃山珍海味,喝茅台品洋酒,那些都是过去水桶天天向往而天天舍不得花钱消费的好东西。然而,今天董事长叫他却不是去应酬,而是真的有事:“庄硕士,你到集团也不少日子了,今天我亲自委托你办件事情。”
水桶毕恭毕敬地站在董事长大吧台的对面’下级面对上级的种种规矩他懂,中国人现在虽然进步了,见到上司不再下跪请安,可是基本的礼数还在血液中遗传,不能在上司,尤其是给你发工钱的上司面前坐着说话,即使上司让你坐,也不能坐,只有站着上司心里才会舒坦,这是谁都懂的道理。
“董事长有什么事情你尽管说,我全力以赴。”
董事长嘿嘿笑着说:“你没觉得我们集团大门口缺点儿什么吗”
水桶想了想说:“门前空了一片地,如果在农村,就会种一棵大树’树是木’木生火,火生金’屋前有木’三代都富么。不过,那是在农村,放在城里……”水桶就势把他在村里听讲古的时候,得到的那点儿八卦常识在董事长面前卖弄了一番。
董事长打断了他:“什么农村城里,道理都是一样的,我已经联系好了,北山村深山里有一棵千年桫椤木,长得健旺得很,我买下来了,已经付了十万块钱,你带着人去把树移回来。”
水桶马上想到,这不是一桩好差事。那种古树,如果活在城市里,早就是重点保护对象,谁也别想买卖,更别想偷。能买卖的古树,肯定是生在深山老林里边的野树,要从深山老林里搬那么一棵树回来,而且要能够移栽成活,以他的想象力,基本上属于无法完成的任务。最让他为难的是,按照自小在农村灌输的观念,别说上千年的老树,就是上百年、几十年的大树,都是有灵气有仙骨不敢蔑视、必须崇敬的。上了千年,就更是神木’村里如果有那么一棵树,全村人都会摆了香案定期顶礼膜拜,现在董事长却花钱买了那么一棵神木,还让他出头给移到集团门前来,他犯难了,胆怯了,却又不敢拒绝:“好的,董事长,可是……”
董事长嘿嘿一笑:“我知道这件事情不容易,我也知道那是神木,正因为是神木我们才要请它过来保佑我们,你去找总经理,就说我说的,需要什么条件,让他给你提供。好了,去吧。”
到现在水桶也没弄明白,为什么董事长非要让他这么一个硕士去干那种差事。著名的戈培尔常说,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水桶成了硕士的谎言重复了已经不止千遍,现在连他自己都相信自己就是硕士了。
“好吧,我马上去。”
水桶告辞出来,小心翼翼地给董事长关好门,然后开始犯愁了:“干你老’董事长也太牛了’居然想把人家的千年古桫椤木搬回自己家里当盆栽。”想到这一点,水桶不由对董事长又开始佩服起来,人活着,就该像董事长那么牛才有意思,有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