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市民的情绪已经达到白热化,他们要求政府当局严惩凶手,释放被关押的政治犯。大街上到处都是荷枪实弹的军警。雷经天此时正在办公室双眉紧锁,非常担心外面的局势,他本来是不主张市民游行的,但以他个人的能力却根本无法阻拦愤怒的游行人群。除此之外,他担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此次营救李大义的行动,一旦失败,李大义很可能就永远无法出来了。
来人,雷经天冲门口叫了一声。他的警卫进来了,他吩咐道:马上备车,我要去南门外。警卫是他的人,非常担心地说道:外面现在乱得很,您还是别出去了吧。雷经天不快地吼道:我要是不出去看看,我这心里更乱。警卫于是安排了数名警员尾随,雷经天没有拒绝,因为他有另外的打算,临走前对大伙儿说道:待会儿眼睛都放亮点,说不定其中就有日本特务,发现可疑的捣乱者统统带回来,还有,不许对市民动手,都听清楚了吗?
局长,日本人可不好惹啊。
雷经天怒喝道:都他妈给老子听好了,日本人是不好惹,但你们腰里挂的是什么,出了事我负责。
李大义还有知觉,他被捆绑在高架台上,能看见不远处正走过来的游行示威者,听着高涨的呐喊声,他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灿烂的笑容。在他前面,是一横排荷枪实弹的军统特务。突然,他看到几辆黑色的轿车驶了过来,紧接着看到了警察局局长雷经天。雷经天过来的时候,王克农拦住了他,挑着眉头带着揶揄的口气说道:没想到雷局长会大驾光临,我想雷局长是担心我们忙不过来过来帮手的吧。雷经天随意地说道:你们做你们的事儿,我就是过来随便看看,怎么样,钱大少爷今儿怎么没一起过来啊?王克农讪笑道:钱少爷很忙啊,这些小事就只能让我出面了。他看着不远处正过来的游行者,又说道:上面吩咐过了,今天所有的示威者都不能过桥。雷经天看了一眼被挂在高处的李大义,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听说上面那人是共产党?王克农忙不迭地说道:什么共产党,哪里来的那么多共产党,他就是一通日分子,汉奸,您看到了吗,那些示威者游行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当局释放他,您说当局能释放他吗?雷经天冷笑道:对于汉奸是绝对不能手软的,我雷经天最恨的就是通敌卖国的大汉奸,但要真是共产党就不一样。他说到此处却打住了,压低声音说道:同志,我奉上级的命令来营救大义同志。王克农顿时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想到面前这个堂堂的警察局局长会是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地下党人,但他没感到兴奋,因为他不敢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圈套。雷经天知道他对自己不信任,又说道:肖磊同志让我转告你,石头已经被安全送到后方了。
王克农瞪大了眼睛,终于相信了雷经天的身份,低声说道:一切按原计划行动。雷经天却说道:原计划必须取消,钱思成在周围埋伏了众多特务,只要我们的人一动手,他就会马上行动。王克农当然知道钱思成的阴谋,因为这也是他的建议,但是如果不出此下策,李大义同志就一点希望都没了。
雷经天向四周看了一眼,说道:待会儿只要听见枪声,市民肯定大乱,到时候我会趁机救走大义同志,钱思成即使想对我咋样,只要他没证据就无可奈何。
此时,游行示威的人流已经近在眼前,王克农拉开嗓子吼道:都给我盯紧点。然后对雷经天使了个眼色,便自顾自地走开了。
当游行的人群到达眼前时被拦在桥中间,王克农站在桥头大声喊道:都回去吧,前面是禁区,不能再继续往前了。
不行,必须严惩凶手,释放被关押的政治犯。
严惩凶手,严惩凶手!示威者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王克农还想说什么,但根本就没有机会。就在这时,人流又开始往前涌动,军警虽然奋力阻拦,但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眼看就要突破防线的时候,突然一声尖利的枪声响起,人流顿时像炸了锅一样四散逃窜,现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王克农见时机已到,立即对手下喊道:立即戒严,保护犯人!但是那些军警根本就不够用,雷经天命令自己的手下把李大义从架子上解开后弄了下来,然后塞进车里迅速离开。王克农假装没看到似的,当他回转身不见了李大义时,立即大叫起来:人呢?人到哪儿去了?因为当时现场非常混乱,几乎所有人都没看到李大义被带走,一时间全都傻眼了。
老李,老李,你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雷经天试探了一下李大义的呼吸,心里才稍微坦然了一点。李大义此时从喉管深处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呼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雷经天朦朦胧胧的脸庞,微弱地说道:同志,帮我找到女儿……雷经天连连点头,说道:我一定会找到您女儿!李大义脸上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但是这缕笑容转瞬即逝,雷经天呆住了,紧紧地捧着他的脸,欲哭无泪。
雷经天把李大义送去进行了尸检,才发现他身体里的很多内脏都开始坏掉,而且大出血,他能坚持到这个时候已经不错了。仇恨在雷经天心里几乎快要炸开,他趴在已经无法开口说话的李大义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老李,你安心上路吧,我和同志们一定会给你报仇。
钱思成像吃了炸药似的大怒,当他知道李大义失踪,而且甚至一个共产党都没抓住的时候,他把所有的怒火都释放到了王克农身上。当他骂累了的时候,王克农才终于敢开口:对不起组长,都是我的错,但是我向你保证,一定会尽全力把人给抓回来。钱思成冷冷地质问道:你以为共产党都是笨蛋,等着你去抓人?你当初是怎么向我保证的?现在人没了,你甚至还不知道到底是谁把人给救走了,你要我怎么为你开脱?
王克农演完戏之后突然装做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警察局的雷局长也去了现场,也许他会知道谁救走了人犯。钱思成狐疑地问道:你是说雷经天?是、是,就是他,也许他会有线索。钱思成疑惑地嘀咕道:他去现场干什么?可不关他的事,难不成也想从中插上一脚?王克农正想开口,电话突然响了,钱思成刚拿起电话,脸色立即变了,当他放下电话的时候,脸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王克农不敢随便开口,只能暗自揣摩,他见钱思成颓然地坐了下去,好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
钱思成揉了揉太阳穴,这才说道:跟我接人去吧。王克农狐疑地问道:接什么人?钱思成闷闷不乐地说道:还能有谁?雷经天刚才打电话来说李大义在他那儿。王克农虽然已经大略猜到是怎么回事,但此时心里仍然一惊,不敢再追问下去。当他跟钱思成来到警察局,得知李大义已经牺牲的时候,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座冰冷的石雕,不停地问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雷经天平淡地说道:现在好了,不管这个人是共产党也好,是通敌的大汉奸也好,现在人已死,说什么都没用了,钱少爷你也可以向上面交代了吧。钱思成却仰天大笑道:雷局长可真会说笑,这人在我那儿活得好好的,但怎么一到你这儿就死了?你总不能一句话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吧。雷经天和王克农万万没想到钱思成会来这么一手,但雷经天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此时只是微微一笑,反问道:那么依钱少爷所言,这个黑锅我雷经天是背定了哦?钱思成却又摇头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家人,也都是为党国效力,只不过人是在雷局长这儿出事的,您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吧。要不然上面怪罪下来,我该怎么向他们交代?
王克农听出了钱思成的言外之意,那就是必须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所以脑子一转,略一沉吟,忙插话道:局长,我们钱组长也是一番好意,要是上面真怪罪下来,恐怕谁都逃不脱干系,当然该由我负主要责任,可是……可是这好好的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钱思成被王克农把住了脉搏,当即一笑,顺着把话说了下去:克农说得对,雷局长您是聪明人,想想办法吧,我钱思成人小量小,可背不起这个黑锅啊。雷经天心知肚明,在心里骂了句无耻之徒,然后也仰面一笑,大声说道:好,到时候上面若怪罪下来,你不妨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我自有办法应付。钱思成于是乐呵呵地起身说道:那今日就到此为止吧,至于尸体就由局长您全权处理吧,告辞,克农,咱们走。
王克农和雷经天的眼神对撞了一下,虽然谁都没言语,却都从彼此眼里读懂了对方的心思。
钱思成一离开警察局,脸色立即就变了,冷冷地说道:这件事没这么快结束,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怎么也得好好利用利用。王克农不知他又想搞什么花样,想了想说道:组长,我看这件事不如就到此为止吧,要是再闹大了,我担心到时候不好收场啊。钱思成却不这么想,李大义死在警察局,那个雷经天不给他钱府面子,那他就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尝尝他的厉害。
当梁剑知道李大义牺牲的消息时,顿时就蒙了,他担心若兰肯定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不让她知道又是完全不可能的。肖磊也清楚事情的后果,悲伤地说道:若兰已经受到了很大刺激,要是再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我担心她会挺不住啊。梁剑也沉重地说道:若兰肯定会接受不了,肯定会伤心死了,唉,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肖磊想破了脑袋,但最后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李若兰,因为她是李大义唯一的女儿,她有权利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
李若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把梁剑的手抓得生痛,梁剑心疼不已,紧紧地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安慰心爱的女孩。小武也哭得一塌糊涂,他不相信李大义真的已经牺牲,连问了肖磊好几次,肖磊也只是微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王克农和雷经天都没想到钱思成会杀个回马枪,幸好雷经天早已全盘考虑了此事,当钱思成要查看李大义的尸体时,雷经天说道:我们警察局每天都会处理很多死人,难道对每一具尸体都要登记备案?钱少爷,这可是战乱时期,我们这些当差的也是得过且过,过一天算一天,活一天算一天吧。钱思成却冷笑道:难道雷局长是在教育我钱某人如何做人?雷经天摆手道:岂敢岂敢,雷某只是在感慨这人生苦短,何况是战乱时期,我雷某人虽然身居此位,但心里是无时无刻不为时局感到担忧啊。钱思成反问道:那么请问雷局长是在担心什么呢?雷经天回道:要是日本人打进武汉,我们这些为党国效力的人还能如此安稳地坐在这儿享受人生的大富大贵么?
钱思成不置可否,他听不懂雷经天的话,也不想再听下去,临走前雷经天把他送到了门口,又说道:钱少爷,雷某还想送你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如果你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所以我雷经天从来不做亏心事,比如刚才对钱少爷你说的所有的话,句句属实。
钱思成心里一紧,收回脚步,转身盯着雷经天的眼睛,突然笑出了声,爽朗地说道:多谢雷局长的善言,钱某一定铭记于心。
雷经天盯着钱思成的背影,脸色变得无比冷峻。
若兰姐,你不要再哭了好吗?小武到底是男人,悲痛过后开始安慰李若兰,李若兰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小武说道:若兰姐,你不要再伤心了好吗?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梁剑把她搂在了怀里,也俯在她耳边说道:李叔虽然不在了,但还有我呢,我们都会好好照顾你。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传来一个声音:他跑不远的,给我四处好好地找。
肖磊小心翼翼地靠近窗口,偷偷地向下望去,只见好几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正在到处转悠,他忙抽身回来说道:不好,是军统的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肖磊沉声说道:这儿不安全,说不定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你们必须马上转移。
小武狠狠地骂了起来:狗日的整天到处抓人,要不是你们在,我一定下去杀他个片甲不留。肖磊说道:小武你不要冲动,现在的情况非常复杂,你的主要任务是保护若兰的安全,还有,你们必须马上换一个住的地方,军统的特务是一群疯狗,说不定哪天就闻到这儿来了。他说完这话,又走到窗口往外面看了一眼。
梁剑对若兰说道:换个好地方吧,也许所有的事情很快就会结束了,到了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地一起上街了。若兰终于擦去了泪水,露出了一缕笑容。肖磊舒心地说道:这就对了,战斗还没结束,我们必须继续战斗下去,梁剑,还有什么话想和若兰说就赶紧吧。若兰凝望着梁剑的眼睛,又看着肖磊说道:谢谢你们来告诉我父亲的消息,我已经没事了,小武,赶紧收拾一下吧,肖大哥说得对,我们应该马上换个住的地方。她接下来提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是关于周恩来即将到达汉口的安全问题,肖磊宽慰她道:这些事情组织上都已经安排好了,我知道你回延安的事,但是现在李叔不在了,这件事由我全权负责,我会全盘考虑具体的方案。若兰点了点头,心里轻松了不少,接着说道:我希望自己可以参加这次行动。肖磊道:放心吧,我和组织上都会全盘考虑具体行动方案的细节,我们的任务是百分之百地保护书记的安全,到时候在汉口的同志都必须为此而浴血战斗,还有可能以付出生命为代价。李若兰眼神刚毅,重重地点头道:我不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