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崎在夜灯下疾书:日前共产党和国民党纷争日烈,两党之争,渔翁得利,要取武汉,时机尚未成熟。松浦君亲启。而后又取出平日里偷偷绘成的武汉地图,看了一遍又一遍,还一边做记号。门外突然发出一声轻响,他非常敏感地收起了地图喝问了一声,梁剑的声音在外响起:是我,父亲,还没睡吗?
川崎这才放松警惕,回道:刚回来吗?不早了,快睡吧。
在外偷听的梁剑被川崎发现后吓得打了个冷战。翌日一早,川崎出门的时候,一身简装的梁剑悄悄地跟了上去。
穿着长布衫的川崎像个普通的武汉老头一样在大街上散步,时而还和路人说说话,聊聊天。梁剑远远地观察着他的行为举止,脑子里回想着昨晚从门缝里看到的情景,心想川崎平日里很少这么早出门的,今日会有什么要紧事?川崎一路走一边和路人寒暄,还有人握着他的手,热情之极。
梁剑记得那人,是曾经到乐善堂看过病的,好像是去过两次,也没什么特别的,所以也没怎么在意。川崎跟那人闲聊了几句,然后什么都没做便转身走进了一家茶馆。梁剑感到奇怪,川崎平日里喜欢自己煮茶,很少外出进茶馆的。他远远地看着,却不知该如何接近,突然看到前面店铺有卖草帽的,顺手买了一顶戴上,然后向四周谨慎地张望了片刻,正要走向茶馆时,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回头一看,见是包着头巾的李若兰,两眼顿时便开始放光。李若兰冲他使了个眼色,沉声说道:不要出声,跟我走。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仍然跟了上去。你要带我去哪里?他跟在后面低声问道。可是她不出声,连续拐了几个路口才在一处非常僻静的地方停下脚步,回身望了一眼,这才说道:你太冒险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沉重地叹息道:你和川崎一起生活了那么久,难道以为戴了一顶帽子,他就会认不出你吗?梁剑这才明白她的苦心。她又说道:我们的人早就开始监视乐善堂了,你现在是我们这个组织的一员,为了不打草惊蛇,希望你以后不要私自行动。
梁剑取下帽子,失声笑道:你用这个包着头,真是太好笑了。她瞪着眼睛反问:你能正经一点吗?要是川崎发现你在跟踪他,我担心他……你担心他会对我不利?我可是他的养子,再说了,他还不知道我知道了这个秘密,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她却摇头道: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花了几乎一辈子的时间从日本来到中国,在汉口开设乐善堂,还养大了你这个中国人,你以为他真是出于好心?他脸上现出了一丝不信任的表情,沉吟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养大我也出于某种阴谋?她带着疲倦的声音说道:我不敢断定,这还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我希望你暂时必须装做什么都不知道,就……就算是为了我吧。
梁剑的心情因为她最后一句话而欣喜,加重了语气说道:因为你这句话,我什么都听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好,既然你都听我的,那么你现在必须答应我两件事,第一,以后和川崎相处必须和以前一样装做什么事都不知道,千万不能让他看出任何破绽;第二,如果他们再强迫你结婚,你必须答应。梁剑忙反驳起来:不行,结婚的事你不要逼我,我是不会答应的。她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我是说如果,如果他们强迫你,你必须答应,这样你就可以更好地接近池田。我们相信,他身上的秘密可能比川崎还要多,我们必须弄清楚这些。他陷入了沉默,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说话声,两人忙一前一后地往前走去。
川崎神态自若地品了几口茶,不多时,一名戴着礼帽,身着西装的男子一声不响地坐在了他面前。川崎什么都没说,只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迅速起身离开,只不过在桌子上留下了一个信封。原来,狡猾的川崎知道,通过发电报的方式发送消息危险性太大,所以选择了这种最原始的传送情报的方式,加上他在武汉居住了几十年,经常出现在大街小巷,所以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
梁剑和李若兰走出巷口的时候就分开了,他依依不舍,正在回味若兰的话语,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了他视线,而就在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他的存在,两人的目光对视在一起的时候,似乎都愣了一下。
没想到梁兄有如此雅兴,大清早的也出来逛逛?钱思成话音刚落,一群如狼似虎的手下围了上来,他的表情立马变了。轻轻挥了挥手,那群手下瞬间散开,就像一阵风似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色马上又恢复了一点笑容,接着说道:不好意思,我们正在追赶一个可疑的共党分子,不知道梁兄有没有注意到形迹可疑的人?梁剑向四周望了一眼,笑着反问道:你看我像吗?钱思成以笑作答,闲聊了几句便闪开了。
钱思成和王克农一起工作。他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工作,因为他认为每天绞尽脑汁和共产党、日本人斗法是一件非常开心、激动和极富冒险精神的事业,所以之前父亲钱立文多次让他回家帮忙打理生意上的事情,他都拒绝了。徐国璋是军统局汉口区的区长,也是个老色鬼,最喜欢去青楼之地寻花问柳。钱思成却对女人不怎么感冒,只是帮徐国璋处理了许多内忧外患,用一句比较世俗的话就是擦屁股,所以深受徐国璋的器重。
钱思成向徐国璋汇报情况时换来了一顿不冷不热的训斥,他的情绪也受到影响,转身就冲手下大发雷霆:区长发话了,对于共匪,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放过一个,再去给我搜,不找到人不许回来见我。王克农此时刚好进来,听了这话,不动声色地说道:共产党最近虽然活动猖獗,可是电讯室每天截获最多的情报都是关于日本人的,种种迹象表明,日军很快会进攻武汉,蒋委员长也说了,现在是国共合作的关键时期,两党应该紧密合作,为抗日之大计共谋啊。
钱思成眉头划过一道阴冷的光,转身的时候脸上却已经布满笑容,说道:你说得对,抗日是大事,但对于党国的利益来说,对共匪什么时候都不能手软。王克农顿了几秒,拿起今天的一份报纸说道:你看外面的报纸怎么说,在此之前,中国军队已历经淞沪会战、南京保卫战以及徐州会战,包括台儿庄大捷,虽取得了一定战果,沉重打击了侵略军的嚣张气焰,但也付出了大片国土沦丧、抗击战线次第后退的代价。痛定思痛,特别是徐州会战的有益经验为中国军队准备武汉会战提供了重要参考……你听听看,听出了什么没有?这段报导向我们透露了两个信息啊,一是争夺武汉的战争定然会很快打响;二是只要是中国人就不会放弃武汉,当然也包括党国。
钱思成听了这些软绵绵的话却只是疯笑了两声,孤傲地反驳起来:我们的责任是负责监视共产党和日军的动向,至于抗日,那可是军队的事。王克农不经意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这话要是传到戴局长或者蒋委员长耳朵里去,那可是叛逆之罪啊。钱思成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你忙你的去吧,徐区长还在等我抓共匪的消息呢,那些王八蛋,不让老子安宁,老子让你们一个一个都他妈完蛋。
王克农最看不惯钱思成这个富家少爷的纨绔作风,好像这军统局就是他一个人的天下。要是他不仗着自己有个有钱的老子,就他那点能力,哪里有资格到这儿来,所以他从心底里鄙视这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钱思成什么时候都是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他命令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把大半个汉口搜索了一番,也没有抓到徐国璋所说的共匪。一向自傲的他心里当然不舒服。到了晚上,他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家夜总会。他在这儿看上了一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正是夜总会的交际花卢小曼。虽然卢小曼明白他的心意,可总是对他若即若离,这让这个富家公子非常恼火,却又毫无办法,对付女人和共党分子可是两件区别非常大的事情,不是仅靠武力就可以取得成效的。
大武汉夜总会是武汉最大的夜总会,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汇聚在此,日本人,英国人,共产党,国民党……但是每张脸上都没标明自己的身份,两个坐在一起喝酒的人,说不定就是你一直在苦心对付的敌人。
钱思成喜欢来这儿的原因却只是为了找卢小曼。卢小曼端着酒杯应酬到他这边来的时候,满脸妩媚地说道:钱先生今天是来看我,还是专为喝酒而来?他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她的酒杯,说道:算你说对了,到这儿来的男人或者女人,好像都只为了这两件事,当然,对我来说,后者比前者更有吸引力。他的话引得卢小曼轻佻地一笑,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听好话,她也一样。每天穿梭在不同的男人之间,她早已学会了如何左右逢迎,如何讨好各种各样的男人。
亲爱的,你怎么就跑了?走,咱们喝一杯去!一个男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一只手搭在卢小曼肩膀上,醉醺醺地说道。钱思成冷声问她道:你认识这个男人吗?她没作声,仰头喝了一口酒。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把那个男人的手从她肩膀上甩开,冷冰冰地说道:卢小姐今晚没空陪你,一边儿待着去吧。这人打了个酒嗝,又把手搭在了卢小曼肩膀上,喷着满嘴的酒气挑衅道:你是谁,他妈的活得不耐烦了?卢小姐今晚我包了,你……滚一边儿去。钱思成怒火中烧,他本来不想惹事,但一个男人当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别人如此羞辱,他如何还能忍受?加上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一杯酒劈头盖脸地泼了过去。
你……你他妈找死……男子也大骂起来。钱思成冷笑道:给你一分钟时间从我面前消失,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男子抓起身边的红酒瓶就要砸下去,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抓住了,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双手已经被几个严阵以待的男子给按住了,根本动弹不得。钱思成轻蔑地下令道:砸下去。
砰的一声,酒瓶在男子头上散开,顿时引起一阵不小的骚乱,负责夜总会的打手过来要维护秩序,一见是钱思成,立即笑脸相迎,讨好地说道:原来是钱少爷。没事了,没事了,发生了一点小事,误会一场,误会一场……然后让人把被打伤的男子抬了出去。
在一边看闹剧的卢小曼轻笑道:钱少爷好霸气啊,看来做你的女人很有安全感嘛。受到吹捧的钱思成心花怒放,之前工作中遇到的所有不快都烟消云散。他又端起酒杯说道:卢小姐,可以请你喝一杯吗?卢小曼扬起尖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虽然钱少爷很有安全感,可是我又怕被你伤害,你难道只想要喝杯酒这么简单吗?钱思成大笑道:卢小姐是大武汉的名人,能和你共饮一杯,是钱某的荣幸。
钱思成的目的可不仅仅是喝酒这么简单,他不像徐国璋那么好色,但是对于自己喜欢的女人,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弄到手。他垂涎卢小曼已久,虽然他明知道这一次是高难度的挑战,比以往什么时候都难,但他不会放手,而且从来没想过要放手。
卢小曼太了解钱思成这个人了,她可不是可以轻易被吃掉的女人,要不然就不会在大武汉夜总会混得如此如鱼得水了。可是她得给钱思成面子,虽然不是冲着他本人,而是他卖命的军统。
钱少爷,听说日本人就要打进武汉了,钱少爷在政要内部工作,这些传言都是真的吗?喝酒的时候,卢小曼心不在焉地问道。钱思成也口无遮拦地说道:日本人迟早是要打进来的,这一仗终究是无法避免啊,卢小姐也是要为自己想后路了。那还请钱少爷指点指点,小女子孤身一人在汉口,家人都不在了,我还能去哪里呢?钱思成听了这话心里一动,赶紧抓住机会说道:那还不简单,只要卢小姐愿意,钱某愿意鞍前马后。卢小曼仍然笑不露齿,以一种非常温柔的声音回应道:那可要钱少爷多加照顾哦,小曼先行感谢了。
两人正聊得起劲,当钱思成也以为自己开始敲开这个女人内心的时候,突然一群人闯了进来,接着传来一声怒喝:就是他!夜总会的所有人都尖叫着往两边涌去,钱思成不以为然地站了起来,当那群人冲到他面前时,为首者立即站住了,回手就给了跟在身后的人一耳光,怒喝道:你他妈瞎眼了,连钱少爷都不认识了?看老子回去怎么收拾你。钱思成认得来者,是个帮派的小头目,对方又是赔罪又是道歉,然后消失。钱思成被这些家伙吹捧得飘飘然,可是一转身,卢小曼也已不在身边。
卢小曼究竟何人?她的表面身份是大武汉夜总会的交际花,但她的真实身份却是日本间谍,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毒蛇。她见机从钱思成身边离开,然后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因为她今晚有行动,那就是将川崎送出来的密件送到松浦手中,其中有武汉城的地图。这份密件到达她手里之前已经转了几道手,而她就是在武汉的最后一关,她随后会将密件直接送达松浦手中。
松浦是日军波田支队的队长,脸颊很窄,使得本来就高高凸起的颧骨看上去更为突出。穿着军装的他,看完川崎的亲笔书信之后,脸上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恐怖得令人害怕,尤其是那双闪着寒光的小眼睛,几乎可以刺穿人的心窝。卢小曼的真实姓名叫长岛芳子,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一名资深的老特务,在华的主要工作就是靠自己的色相为日军搜集情报,只要能得到有价值的东西,她不惜和任何人上床。对于白白送上门来的钱思成,她表现出来若即若离的态度,实际是想好好吊吊这条大鱼的胃口。
松浦听了长岛芳子的汇报,仍然冰冷地说道:对不起,我的时间很紧,所以我只想知道结果,具体怎么做我并不关心。卢小曼知道此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她面对他时,心里也不免有几分紧张,此时正好找到台阶下。可就在她要出门的时候,松浦又叫住了她:你回去转告在汉口的那些帮手,大日本帝国要想全面占领支那,必须彻底占领武汉,所以我们的时间非常紧。在发动总攻之前,我需要得到更为准确的情报,包括支那军的设防、工事以及兵力部署。
卢小曼连夜赶回大武汉夜总会,可是她却没想到,在回去的路上居然遭到了抢劫。虽然没被抢走什么值钱的物件,本来想要忍气吞声,但最后想到了钱思成,想利用这个机会再加强两人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