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石头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是他的思维是清晰的,当他从若兰口里得知要把他送回大后方去的计划时,一滴泪水从眼角悄然滑落。
这天清晨,雷经天带着几名警员出现在这条狭长的巷道口,然后命令闲人免进,自己亲自带人进去把石头搬上担架抬了出来,丢上停在外面的汽车,一溜烟出了城,不久之后,前面突然出现一辆黑色汽车,他让人把石头抬了下去,坐在车里看着石头被前面的汽车带走后,这才返城。
车上坐着肖磊和梁剑,这个计划是肖磊临时想出来的,利用雷经天之手果然比较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就把石头带出了城。
梁剑抱着石头,看着他沉睡中的样子,内心伤感不已。肖磊本想安慰他几句,一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到了,前面就是前来接应的同志,赶快送他下车吧。开车的司机也是一名地下党员,梁剑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有去武昌的方向,不禁疑惑地问道:不是说要把石头送到武昌去吗?肖磊摇头道:上级临时更改了计划,我也是出发前才接到命令的。梁剑没再说什么,合力把石头送到接应的同志手里后,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好久都没动弹一下。
返回车里之后,两人都一言不发,直到过了很久,肖磊才突然轻松地说道:好了,终于完成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心里的石头也落地了,走吧,该去武昌给川崎先生进货了。
你们不信任我?一直沉默的梁剑突然问道。肖磊一愣,反问道:什么?梁剑缓缓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也明白你们到现在为止仍然不完全信任我。肖磊听了这话,只是讪讪地笑了笑,梁剑的嗓门突然大了:但我敢用自己的性命向你们发誓,向党组织发誓,我梁剑对你们一心一意,对党组织一心一意。肖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梁剑,我和党组织都清楚你是什么人,但是你现在还不是咱们组织的正式成员啊,我实话告诉你吧,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地下党员,首先必须是一名共产党员,但要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还必须有推荐人,也就是介绍人。对呀,我怎么就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哦,我想起来了,也从来没人告诉我这些事,肖大哥,这样吧,你当我的介绍人吧。
肖磊看着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笑着说道:这事咱们以后再慢慢讨论,我会把你的想法传达给上级的,但是从现在起,你一定要把自己当成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来看待,要想我当你的介绍人,你可得首先过我这一关吧。没问题,你就看我今后的表现吧。开车的同志在前面说道:两位,我就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这车必须马上送回去,要不然我老板该怀疑了……梁剑马上疑惑地问道:你老板是谁啊?肖磊忙拦住他说道:这事可不能随便问,保密,保密知道吗?
两人临近天黑的时候才把货物运回乐善堂,川崎看到货物,也没问他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只是说道:我等你们很久了,你们今天也辛苦了,我晚上有个应酬,你们跟我一块去吧。梁剑却说道:我太累了,就不去了,你们去吧。但是川崎却说道:你们都必须去,好了,准备走吧。他的口气不容置疑,梁剑只好听从,但他没想到川崎今晚见面的人是伊贺,除了肖磊不认识外,三人都熟悉彼此。
这位是?伊贺盯着肖磊问道。是来自东京的朋友,川崎忙做了介绍,伊贺这才说道:肖先生曾经去东京求学,这样说来,我们应该是有共同话语的了。哈哈,当然了,肖磊现在是我的得力助手,而且他曾经师从平尾君,平尾君跟我也是多年的挚友,你看看这不是缘分吗?伊贺也是知道平尾这个人的,当即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原来是师出名门,怪不得川崎先生会如此器重您。肖磊笑着摆手道:其实我也只是幸运而已,我要跟川崎先生学的东西还多呢。川崎听了这话很是高兴,伊贺跟着又把话题转移到梁剑身上去了,问道:三郎,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子不错,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很会说话,我想川崎君应该很快就会抱上孙子了吧。
川崎眼睛轱辘一转,盯得梁剑浑身不自在,梁剑忙辩解起来。吃完饭,川崎把随身带来的一本书递给了伊贺,还说道:你不是说想要这本书吗?我这次特意给你带来了。哦,非常感谢,我想这本书很久了,等我看完一定第一时间还给你。
在回去的路上,梁剑一言不发,川崎也不说话,肖磊也不敢妄自开口,直到分岔口才说了句分别的话,然后就只剩下川崎和梁剑两人了。两人走在夜幕下,彼此都沉默着,好像谁都不愿意先开口似的,直到要到达乐善堂的时候,川崎才问道:你上次带去吃饭的那个女孩子是那个唱戏的吧?梁剑听着这话有些不受用,但他仍然没吱声。川崎叹息道:我真后悔,如果当初早点让你和连子成婚,也许现在你也不会再继续跟那个戏子来往了。梁剑一想起连子就心烦意乱,不只是因为连子是跟他一起长大的,更因为川崎和池田联合起来欺骗他,还说连子被什么共产党给绑架了,他心里一窝火就加快了脚步。川崎在后面吼道:你给我站住。梁剑不自觉地收住了脚步,川崎走上去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让我到底该怎么说你才好,经过上次石头的事你难道还不警觉?石头是共产党,你敢保证那些戏子就不是共产党?他们一个个接近你,我看就没安好心,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必须遵照执行,尤其是不允许再去见那个戏子,要是……要是什么?要是我再跟她来往,你们也像对待石头一样把她当成共产党给抓起来毒打?或者干脆找人杀了她?梁剑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川崎没想到梁剑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语塞。梁剑想起肖磊的叮嘱,努力平息了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地说道:对不起父亲,我刚才太激动了,但是……但是您是正当的生意人,怎么会关心别人是不是共产党,是不是敌人?池田叔叔当时殴打石头的时候,您知道我这心里是什么感受吗?石头是我从小唯一一起玩到大的朋友,我都恨不得受刑的是我自己啊,现在和我在一起的所有人,所有朋友,在你们眼里都是共产党,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坚持多久,您可以放过我吗?
川崎瞪着一双冒着火焰的眼睛,好像这些话根本就不是从梁剑嘴里说出来似的,因为他看着梁剑长大,还从来没听见他说出如此深奥的话。他盯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突然笑了,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去,还说道:孩子,你真的是长大了,为父今天听了你这番话,觉得自己真应该好好反省一番了。梁剑本来心里很有火气,但此时心肠又稍微软了下来。川崎又接着说道: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我记得在你八岁的时候,每到晚上,你就吵着要到江边上玩,唉,我又很忙,没办法,只能等很晚的时候才带你出来,那时候啊,江边上也没多少人了。梁剑脑子里随着川崎的声音浮现出许多已经渐渐陌生的画面,站在江边,听着风吟,还有江水翻滚的声音,很久都没有过这样惬意的心情了。
三郎,想什么呢?川崎和蔼地问道。这让梁剑心里生出许多伤感,突然鼻子一酸,差点没滚出几滴泪水,慌忙把脸转向了别处,曾经问过的那个问题又出现在脑海里,他问道:父亲,我听说战事越来越近,您为什么不带我回国去?川崎沉重地叹息道:父亲在汉口生活了大半辈子,习惯了,虽然在国内还有一些朋友,但也好久没联系了,再等等看吧。梁剑知道这个问题问了等于白问,所以没再追问下去,但川崎苍老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这么多年了,我们父子俩算是相依为命地在异国他乡熬过了这么多年,父亲年纪也大了,很多事情早晚都要交给你做,现在看到你这样,为父很高兴。他的手放在了梁剑头上,梁剑感觉到了川崎手上的温暖,忙说道:不早了,该回去了,风很大,别着凉了!
这一夜,梁剑想了很多事,过去的,现在的,将来的事,都一一浮现在脑海里,尤其是想起养大自己的川崎,还有自己喜欢和信仰的李若兰,在安静的夜里翻来覆去了好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合眼,可是又开始做梦,梦里出现许多骇人的情节,石头血肉模糊地出现在面前,还有川崎拿着一把刀追杀他,李若兰站在悬崖边上叫着他的名字,最后自己被梦境吓醒,被子都被汗湿了。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些情景都好像不是在做梦,好像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他坐立起来,这才发现天已大亮,当他昏头昏脑地走出房间时,外面正在下雨,但没见到肖磊,于是问川崎肖磊去哪里了。川崎正在开方子,头也不抬地说道:怎么了,找他有事?他愣道:哦,没事,就是没见他人,随便问问。他今天请假一天,明天过来,哦,池田叔叔刚打电话来问你了。梁剑忙说道:我决定不去练剑了,还是专门帮您打理乐善堂的生意吧。川崎放下了手里的笔,瞪着眼睛问道:怎么现在想通了?他只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钱思成正在办公室处理事情,钱立文突然打来了电话,让他赶紧回去一趟。他听父亲口气非常愤怒,也不敢耽搁,忙丢下电话冲了出去。一回到家,没见到钱立文,就立即来到了钱立文的卧室,见钱立文端坐在那里,曹细细跪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钱思成松了口气,猜到估计是曹细细惹他父亲生气了,不禁有些幸灾乐祸,于是慢悠悠地走过去,装做很惊奇的样子问道:怎么了爹,到底是谁惹您生气了?钱立文脸上有些挂不住,指着曹细细颤抖着吼道:你问她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好事,不要脸的,老子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被人给戴了一顶绿帽子。
钱思成一听这话心里就乐了,凑近曹细细面前问道:三娘,你到底怎么给我爹他戴绿帽子了?曹细细只是呜呜地哭着,钱思成是个没耐心的人,尤其是在处理家事上,所以立即起身对钱立文说道:爹,就这点事情啊,我忙得很,您看这事都出了,您想怎么处理吧。钱立文捶胸顿足,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嚎道:我怎么说也是汉口商会的会长,在汉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思成啊,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些烂事?曹细细,当初我把你从窑子里带回来,还明媒正娶,这到头来你倒给我这把老骨头还戴上了一顶绿帽子,老子打死你!钱立文虽然手足无力,但仍然做出了要打人的动作,但最后还是无力地放下了,冲钱思成说道:这个女人做出了不要脸的事,做出了有辱钱家的事……我,我打死你。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钱思成扶住了钱立文,安慰道:爹,不就是个女人吗?您要是不想要了,休了得了!钱立文又骂道:你不要脸,老子还要脸呢,老子这张老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曹细细忙跪着转向钱思成,钱思成见惯了这种女人,愤然骂道:不要脸的东西,别他妈在老子面前装,爹,不管您老作出什么决定,只要您解气、解恨,就是想活埋了这个贱人都行。
钱立文让下人把曹细细丢进了后院的厢房,还说道:不给她吃饭,先饿她几天,我倒想看看她到底有多贱。
钱思成最近其实很恼火,因为电讯室最近总是拦截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信号,但就是无法破译出来,也不知道是来自日本人还是共产党方面的,所以他现在真后悔当初除掉何一,加上徐国璋那边盯得很紧,这让他几乎崩溃了,可是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有能力的人才。
哎,那个克农,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他对正在忙碌的王克农说道。王克农放下一堆文件,跟着他进了办公室。他示意关上门,然后说道:克农啊,最近电讯室那边有什么新进展吗?王克农回道:还是老样子,每天都收到很多信号,但就是没有人能破译出来。钱思成皱着眉头说道:我也头痛啊,上面最近催得我很紧,但是电讯室里那群吃干饭的就没一个能让我省心。克农,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才是最能帮我的人,你有什么好主意没有?
王克农怎能没好主意,他在这之前早就向上级汇报了这里的情况,上面也敦促他盯紧一些,但他此时却说道:我全听钱组长您的吩咐。钱思成轻轻地敲着桌面,满脸踌躇的表情,微微一笑,说道:这样吧,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给我物色一个破译高手。王克农故意说道:要是何一还在的话……钱思成挥了挥手道:别跟我提这个人了,都是过去的事了,好了,我给你的要求是你物色的这个人的水平绝对不能比何一差。
王克农装做很为难的样子说道:那我试试吧,竭尽全力。
不能是竭尽全力,是必须办到,要不然上面拿我是问,你也跑不掉。王克农顿了半晌,说道:那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出去了!
去吧,尽快啊,就是挖地三尺也得把这个人给我找到!
王克农在心里偷着乐,由他一手策划并执行的整个事件现在终于取得了新的进展,剩下的事就是等待合适的机会把那个破译高手送到钱思成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