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的池田料想杀手的行动没有成功,肯定不会就此罢手,于是导演了这么一场瓮中捉鳖的戏,终归是有所收获,虽然他知道此人并非上次刺杀他的凶手,但想起了带他进入陷阱的那个人力车夫。
石头身上所表现出来的精气神是池田怎么也没料到的,起先那个哭丧着脸向他求饶的车夫,此刻已经变成了铜墙铁壁,铁嘴钢牙,无论他使出何种法子都无法令此人屈服,就连张嘴说话都很困难。
我现在可以非常确定,你是我认识的共产党,因为他们和你一样不知死活,但是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有办法让你开口。池田胸膛里装着一团怒火,眼里闪着狼一般刺人的寒光,说话的语气却像在和一个朋友聊天似的平淡。石头当然不会受威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咧嘴笑了,而后沉声说道:池田,你误会我了,我就是一个人力车夫,根本没见过什么共产党……池田沉吟了几秒钟才说道:我想我应该认得你,如果你仍然不想承认,我可以让你见一个人。
石头心里疑惑,嘴里却说道:好吧,我承认了,我是共产党,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大不了脑袋搬家。
池田可不吃他这一套,他有的是办法对付自己的猎物,所以一点也不急于下手,而是对身边的手下低语了一阵,然后又一个男子被带了进来。石头不明白这个魔鬼到底想耍什么花样,但他心里明白自己的处境,所以已经作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果不其然,不久之后又进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该男子的脸看上去就像一张白纸,惨白得令人心寒。他慢慢地走到石头面前,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然后从箱子里取出许多石头没见过的物件。
石头亲眼看见池田让人把戴着铁链的男子倒挂在了天花板的铁钩上,男子的脑袋几乎要碰到了地上,池田说了句:开始干吧。石头然后便看到该男子全身像鱼似的一扭,从嗓子深处发出一声惨痛不堪的呜咽。
石头不忍心再看下去,于是转开脸躲避着酷刑场面,全身都涌起一股凉气,但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屈服,即使死也不能开口。
池田似乎看出了石头的心思,对戴着眼镜的男子点了点头,这家伙于是从箱子里取出了几根银针,然后蹲下身子插在了男子的后脑勺上。石头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本来不想看,但直到听见惨叫声时,才终于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眼不要紧,只见那被倒挂着的男子浑身颤抖,血从眼睛、鼻子和嘴里缓缓地流出来。石头心里也开始颤抖,简直就像那银针是扎在自己身上似的,但他明白这场酷刑是为了震慑讯问对象的意志力,使他认识到自己对手的厉害。
石头死死地盯着不停挣扎的审讯者,在心里猜测着此人的身份,可就在他以为审讯已经结束的时候,此人又被放了下来。戴着眼睛的男子又让手下把男子按跪到地上,然后把他的两手换到身前,往他的手指缝里挨个夹进粗大的方竹筷。两个粗壮的手下握着筷子的两头,表情冷漠地用劲压紧,一瞬间男子受刑的右手上四个手指笔直地张开大大地伸展在空中,而他跪在后面的身体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那样瘫软到地板上挣扎着。他在狂乱中本能地往回用力抽自己的手,两个手下抓住手铐把他的手拉到合适的高度,重新开始狠狠地夹他的两个手指,而后又再换上他的左手。
石头本能地闭上了眼,但是惨叫声却无法让他的心情平静。
怎么样,现在可以说了吧。池田冷笑着问道。但是该男子喘息了半天突然无力地大骂起来:你他妈的……王八蛋,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池田嘿嘿地狂笑了几声,又挥了挥手,两个手下把他拖起来仰天捆在了旁边那张铁床上,在脚那一头垫进几块砖头使他的头部低一些,用湿毛巾堵住他的鼻子,这样他为了呼吸不得不张开嘴,池田便把冷水不停地往他的嘴里倒下去。他又咳又呛地在水柱下面挣扎着,池田是老手,一会儿工夫就把他的肚子灌得大大地挺了起来。
石头感觉那些水都是灌在自己身体里,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他宁可那些酷刑是用在自己身上,这样他就会在痛苦中晕厥过去,但事实并非这样,他的眼睛就像放大镜,那些惨状在他眼里慢慢地放大,最后也忍不住嚎叫了一声。
池田看了石头一眼,轻蔑地问道:可以说了吗?
石头咧嘴大口地喘息起来,就像要崩溃了似的,就在池田以为他要开口的时候,他却惨笑了一声,厉声吼道:我不是共产党!
池田好像受到了惊吓,突然猛地踩在了那男子的肚子上,水从他的嘴里、鼻孔里和肛门中一股一股地涌出来,弄得他满脸满身都是水淋淋的,地面上也变得又湿又滑。当池田收回脚的时候,他开始全身抽搐着没完没了地呕吐,戴着眼镜的男子起身看了池田一眼,池田便命人把男子拖了出去。
石头耳根子清静多了,但是心里却热血沸腾,作好了受刑的准备。但就在这时,池田却说道:我想给你活命的机会,希望你可以好好把握!然后和所有人同时离开了审讯室。石头扫视了一眼这间如地狱般的暗房,还有各种各样的刑具,想起那撕心裂肺的嚎叫,不禁沉沉地闭上了眼,脑子里浮现出刚才那些血腥的画面,他虽然不清楚那个犯人是什么人,但他清楚只要是被日本人抓进来的人,肯定不是什么坏人。
梁剑在回乐善堂的路上,一直在想池田和东胜浩二刚才到底干什么去了,可是前脚刚踏进门,便遭到川崎一顿臭骂:池田刚才打电话来,问你去哪儿了,为什么不过去练剑?梁剑本来是打算过去练剑的,没想到临时看到池田和东胜浩二出门,于是才跟了上去,所以此时不知如何回答川崎。
川崎见他不答话,又说道:池田先生和东胜浩二师傅都非常关心你,也都是为了你好,希望你不要三心二意,如果有什么事无法去练剑,最好事先通知他们。梁剑正要上楼,川崎说道:你马上去见池田叔叔,他说有事要见你。梁剑一愣,反问道:池田叔叔说要见我?有说什么事吗?怎么这么啰唆,不早了,快去快回吧。
梁剑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池田府,但是没见到东胜浩二,池田说道:请坐吧!梁剑见他表情不对劲,当他忐忑不安地坐下来时,池田又问道:今天为什么没来练剑?梁剑在路上就想好了借口:我本来想过来的,但在路上突然肚子痛,只好回去了。池田缓缓地点了点头,梁剑趁机问道:池田叔叔,有连子的消息了吗?池田被问得一愣,随后面色悲伤地说道:连子失踪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到底怎样了,东京方面正在和共产党谈判,希望他们可以让连子完好无损地回来,但是如果连子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给她报仇,荡平支那。梁剑从他脸上看到了无尽的愤怒,但池田的情绪立即缓和下来,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哦,那个戏班子过来唱戏的事没出什么问题吧?没,没有,他们明天过来。
第二天一早,李大义带领戏班子的人便来到了池田府上,但是除了池田和梁剑两个听众之外,整个大厅里都空荡荡的。虽然所有人心里都有疑惑,但大家都把疑问埋在心里,谁也没有开口。
戏开场之后,坐在观众席上的池田双眼微闭,戏里唱的是《诸葛亮挥泪斩马谡》,当唱腔响起之时,他的脑袋也随着唱词摇晃起来。
梁剑可没有心思听戏,他用余光打量着池田,不清楚这个家伙到底在卖什么药,直到戏唱完的时候,池田站了起来,而且还轻轻地鼓掌,赞叹道:诸葛亮先生是大智之人,也是我最崇拜的人,尤其是《三国》一书,我是百读不厌啊,今日听到这场戏,真是感触良多。站在台上的李大义微微鞠躬,正要走向后台的时候,池田却说道:李先生请等一等。李大义收回脚步说道:池田先生请讲!
池田轻轻地拍了拍手,突然右侧的大门洞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被拖出来扔在了台上。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尤其是梁剑,他第一眼便认出了石头,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住石头的身体大叫起来,见他已经奄奄一息,又转头向池田说道:池田叔叔,他是我的朋友,他到底犯了什么错,你要这么对他?池田却并未回答他,而是冷冷地说道:李先生,对不起,让你们受惊了。李大义心头紧缩,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李若兰虽然不认得石头,但从父亲脸上看出了异样的表情,暗地里抓住了他的胳膊,他才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不知池田先生这样做意在何为?池田干笑了两声,说道:李先生刚才为鄙人奉献了一台精彩绝伦的《诸葛亮挥泪斩马谡》,支那是礼仪之邦,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所以我也不能失了礼节,决定还你们一场大戏。一招手,两个手下冲上台把石头给抓了起来,梁剑想要阻拦,却被掀开了,他大叫起来:池田叔叔,他是我朋友,到底犯了什么事你要这样对他?
池田不怀好意地扫视了一眼戏台上所有的面孔,面带微笑地说道:三郎,你先下来吧,你这个朋友可是会害死你。梁剑却仍然想上前去保护石头,但被李若兰的眼神制止住了,他被紧紧地抓住胳膊,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但是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石头脸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已经被折磨得只剩下微弱的气息,心如火焚。
李大义此时又开口了:池田先生,恕我直言,我已经答应你的要求唱完了戏,现在是该离开的时候了。池田大笑起来:李先生,我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也不急于一时,等看完了戏再走也不迟吧。话毕,几个手下走上去把石头抬起来扔在了板凳上,然后那个戴眼镜的男子又出场了,打开箱子,从中取出了许多银针,顺着石头的脑袋和脸,一直扎下去,石头突然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很快就口吐白沫,又喷出了一大口浓血,犹如天女散花散了一地。这一幕惨绝人寰的景象让在场的人都战栗起来,李大义的拳头颤抖得更加厉害,就差直接冲上去抢人。梁剑终于没把持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爬到了石头身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住了行刑者。
池田见此情景,腾一下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指令手下把梁剑拉开,但是梁剑奋力挣扎起来,跪在台上向池田求饶,求他放过石头,但是池田却冷冷地一笑,重新坐回去后说道:三郎,你说这个人是你的朋友,但他怎么说不认识你呀?梁剑忙转身问石头:你看着我,你睁开眼看看我呀,我是梁剑,梁剑啊,还认不认得我?认得我吗?石头已经无法睁眼了,但是还能听见梁剑的声音,嘴里一个劲儿地往外渗血,样子非常骇人。梁剑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心底充满了绝望,想起那个曾经站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的小伙子,仇恨的火焰顿时占据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
站在李大义身后的小武早就按捺不住恨意了,此时的李大义也意识到了众人的情绪即将爆发,但他明白这一切都是池田的阴谋,池田想利用石头来逼他们现出原形,然后一网打尽,所以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沉声呵斥道:忍住,都给我忍住!泪水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
怒火中烧的小武被身边的同志悄悄地抓住了拳头,梁剑突然仰天绝望地嚎叫了一声,然后松开了石头,匍匐着爬到台前冲池田叫嚷起来:我换他,我用我的命换他!池田闻言,顿时脸色大变,怒视着梁剑吼道:你疯了!我没疯,我一点都没疯,我只是不想看见你们冤枉我的朋友,他是无辜的,只是一个拉车的苦力,他怎么会是共产党呢,池田叔叔,求求你放过他,他就快要死了!池田指着他的鼻子咆哮起来:混蛋,你给我滚开,把他给我拖下去!
梁剑被人架着下了台,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没有了梁剑的嚎叫,现场瞬间变得寂静无声,但是这样的寂静却让人心里越发瘆得慌,只有躺在戏台中央呻吟的石头还能让人觉得这个世界有生命存在,血水已经流了一地,染红了他身下的空地。李大义突然走到前面,叹息着说道:池田先生,这孩子是不行了,您大人大量,就放过他吧。池田可不是善男信女,他想要激怒李大义等人的目的落空了,此时却见李大义像一个外人似的跟他说话,一时也抓不住把柄,只好干笑道:李先生,这场戏好看吗?还没结束呢,好戏还在后头!
所有的人听见这话,心里都紧紧地捏了把汗,不知道池田接下来还会干出什么禽兽之事。
李大义好像根本没听池田说话,为石头把了把脉,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这孩子被折磨惨了,看来是活不成了。池田死死地盯着李大义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好用笑声来打破尴尬,接着说道:李先生,您是有所不知,这个人就是上次和钱府里的刺客一伙的,好了,既然活不了了,也就算了,拉出去丢外面。两个黑龙会的手下上来把石头给拖了出去。一双双眼睛目送着石头被拖走的背影,还有在地上划出来的一道道血痕,就像划在大伙儿心里似的,一颗颗心都要蹦出来了。
李先生,非常感谢你们的演出,辛苦了,现在没事了,各位请回吧!池田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众人才收回目光,李大义冲池田微微鞠躬,然后带人回到了后台,所有人脸上都是苍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也没有人说话,直到离开池田的视野,一个个眼里都噙满了泪水,石头布满鲜血的脸在大家眼前晃荡着,虽然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石头的真实身份,但都知道他是一个中国人,唯独李大义是最痛苦的,他眼见着一个战友被日本人折磨得将要死亡,自己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一回到戏园子便失声痛哭起来,哭声悲天悯人。
此时,暮色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