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子失踪了,池田动用了黑龙会以及在汉口的所有力量去寻找连子的下落,可是杳无音讯,连子好像空气一样蒸发得无影无踪。
川崎也很快就从梁剑嘴里得知了连子失踪的事,他去警察局报了案,接待他的是叶世伟,但叶世伟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一方面对川崎溜须拍马,一边又把这个案子推给了雷经天。雷经天怎能不明白叶世伟那只老狐狸的心思,如果他破案了,叶世伟可以坐享其成,如果他破不了案,到时候所有的责任和失职之罪都可以扣在他头上。
连子失踪的事一定和支那人有关系,池田君,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我已经向军部汇报了情况,军部对此事非常重视,已经派人调查,我相信连子很快就会有消息。川崎和池田对面而坐,但是池田却说道:感谢川崎君,不过连子的失踪,我觉得和支那人无关。川崎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池田缓缓地摇了摇头,眼里射出一道寒光,道:我了解支那人,支那人不会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对待女人。川崎听了这话,心里猛然一颤,过了很久才说道:我想听池田君的意思。池田冷冷地摇了摇头,说道:川崎君,你我是至交,而且我们即将结为亲家,所以我俩的利益是紧紧地捆绑在一起的,我想我们都不希望连子出事吧。是,池田君说得极是,连子是个好孩子,她一定不会有事的。池田想起如此可怕的揣测,脸色越发阴沉。
梁剑也为连子失踪的事感到头痛不已,连子是个善良的女孩,他不想她受伤。他也有机会再次见到了若兰,而且这次是若兰主动来找他的,当时他正坐在江边的长椅上发呆,脑子里全是连子的影子,都一天过去了,连子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她会不会出事了……他不敢胡思乱想,想得越多,他的心越痛,思绪也越混乱。
李若兰出现了,悄悄地坐在了他身边,当他看到她时,整个封闭的心瞬间敞开,脸上也出现了笑容。李若兰问道:想什么呢,我都到了老半天了,看你都没发现我。梁剑往她身边挪了挪,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让我们大白天的少见面吗?她轻笑了两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调皮地问道: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凝视着她如水的眼睛,心里伤感不已,又说道:你以为我在想什么?谁知道,是不是那个日本女孩儿啊。他一愣,刚刚舒缓不少的心情又变得沉重,他在想该不该告诉她关于连子失踪的事。
坐了很久了吧,要不要起来走走?她提议,他没有拒绝,两人沿着江滩慢行,她突然笑了起来,他疑惑地问道:又想到什么好笑的了?你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额头,眉头都扭成一股绳了。梁剑舒展开眉头时才感觉自己的额头和心情都轻松了不少,忙装做不经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这几天事儿太多,太累了。聊着聊着,话题好像不经意间又扯到连子身上去了,李若兰问道:川崎这些日子没催促你和连子结婚的事吧?梁剑一愣,忙尴尬地说道:没,没了!可是若兰并没放弃,接着又说道:你可别忘了咱们之间的约定。他沉默了半晌,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她也沉默了,两人走了很远,来到了一处非常安静的地方才停下脚步。
为什么好久都不来看戏?她看着远处的风景,眼里漂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水,她今天来找梁剑其实有事,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沉吟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说道:阿梁,你看着我的眼睛,我想你亲口告诉我一些事情。梁剑盯着她的眼睛,心情又变得稍微舒坦了些,温柔地问道:你问吧,我听着。若兰微微笑了笑,语气却仍然非常凝重:连子是不是出事了?梁剑听到这话,简直比第一次知道川崎不是他亲生父亲的消息更为吃惊,忙转移了视线,看着远处的江面呆立了好久才说道:我就是为这事发愁。但又马上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若兰说道: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吗?
梁剑不再隐瞒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若兰连子失踪的事。若兰感激他的信任,说道:我这次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其实我们已经得到消息,最近有一个日本女孩失踪了,而绑架这个女孩的人你做梦都想不到……什么,你知道是谁绑架了连子?梁剑呆若木鸡,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希望得到答案。若兰接着说道:其实……是日本人绑架了连子。梁剑差点被这个消息击倒,但他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憋了好久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次追问起事情的真相。李若兰不想骗他,因为这也是她任务中的一部分。她说道:绑架连子的是一群日本浪人,他们表面上不受任何人控制,但其实暗地里受控于日本军部,是军部的帮凶。梁剑感觉要窒息,沉重地问道:他们为什么要绑架连子?连子犯了什么错?她可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孩子啊。
李若兰的表情也变得非常复杂,心痛地说道:这就是日军的阴谋,相原的死是一个阴谋,连子的失踪……我想也是阴谋。梁剑怎么也想不通这场战争和一个女孩到底有什么关系,他更想不通这个阴谋到底是什么。他把李若兰送到了弄堂口,分别的时候,若兰安慰了他两句,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了,他在回想若兰的话,虽然疑惑重重,但找不到证明自己对或错的证据,他一路默默地祈祷连子可以安然回来,可怎么也没想到,当他回到乐善堂的时候,川崎却告诉他另外一个消息:连子是被共产党绑架了。
共产党?梁剑一阵眩晕,若兰不也是共产党吗?连子怎么会被共产党绑架?川崎和若兰的话,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无从辨别真假。一个人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他回想着这几天来发生的所有事,若兰的影子在脑子里晃来晃去,时而又是连子的身影,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糊涂了,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到底谁的话才是真的?他们俩到底谁在骗我?为了弄清楚答案,他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乐善堂,然后来到了池田面前。
池田叔叔,我希望您告诉我实情,连子到底被谁抓走了?
难道你的父亲没有告诉你吗?池田阴沉地反问道。梁剑没回答这个问题,但似乎已经明白了真相,因为他知道池田再坏,应该也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性命开玩笑。他没有丝毫停留,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然后打算径直往戏园子去,他想当面找李若兰问清楚,问她为什么要骗自己,让她告诉自己到底什么才是真相。
兄弟,这么急着赶去哪儿啊?石头又像个幽灵一样,不知突然从哪里钻出来了,直挺挺地横在他面前,笑嘻嘻地说道:有什么好事怎么也不叫上我,告诉你一件喜事,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干苦力了。梁剑可没心思跟他搭讪,顺手拦下了一辆人力车,石头没有追赶,只是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眼里写满了意味深长的光泽。
梁剑来到戏园子的时候,却没想到大门紧闭,无论他怎么拍门、嚎叫,却根本没人理会,直到他喊累了,浑身酥软无力地坐在门前时,大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闻到那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时,他像根弹簧一样一骨碌爬了起来,望着若兰的眼睛,却又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场心与心的较量,两颗年轻的心,突然之间发生了激烈的碰撞,所有的事情瞬间逆转。
梁剑直视着她的眼睛,希望她告诉自己实情,至少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是她根本就不说话。面对他的质问,她内心难受,面对他的再三质问,她终于露出了凄厉的笑容,伤感地转身离去。
这一切都是演戏,是李大义事先导演好的,李若兰只是一个演员,她要让这个男人绝望,对池田绝望,对川崎绝望,对生活绝望,然后才会产生怀疑,去怀疑自己身边的一切,这样一来,他的思想才会得到真正的洗礼。
梁剑暂时还不是一个可靠的人,毕竟是被日本人养大的,但要想让他完全相信你,你必须让他的心硬起来,然后你再去感化他。转身离开的李若兰想起了李大义的叮嘱,可又不忍心再看见这个男人伤心,眼角不经意间流出了点点泪花。
看着她一步步走远,梁剑几乎要崩溃,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撒腿追了上去,当他抓住若兰的胳膊时,沉浸在思索中的若兰被吓了一跳,望着他充满了恳求的目光,她差点没忍住把真相说出来。梁剑没再追着她索求真相,只是希望她不要走。她怔了怔,却凄然地说道:放心吧,连子在日本人手里,虽然我们暂时还不清楚连子为什么会被绑架,但她短时间里应该不会有事,你也不用太着急了。好了,我得先回去了,你也回吧。
梁剑却并不松手,不顾行人的表情,也没有离开,低垂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才说道:若兰,我听你的,我这就回去,让我父亲和池田去找日本人要人。李若兰看着他憔悴的眼睛,微微叹息了一声,无奈而又心痛地说道: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如果他们知道你已经清楚自己的身份,那对你是非常不利的。梁剑沉默地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已经身心疲惫,禁不住也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反问道:如果川崎清楚了我的身份,你担心他会杀了我?就像日本人绑架连子一样残杀自己的同胞?
李若兰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其实她只是以这个话题接近梁剑,利用他的中国心来策反这个被日本人养大的男人,利用他的便利身份来为抗日服务。可是现在,她却陷入了爱河,爱上了这个胸无城府,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男人。她面对梁剑的质问,说道:日本人用枪炮敲开了我们的国门,日本人的铁蹄随意践踏着父老乡亲的身体,有很多人,他们不惜自己的性命,在为赶走侵略者而斗争,我亲眼看到自己的战友死在日本人手里,你以为我好受,我愿意看到这一切吗?
就像你一样?你也是这个很多人中的一个?梁剑情绪非常低落,顿了很久才启口,却又凄然地笑了笑,说道:说实话,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到底在干什么,你们甚至可以不要命,难道你们觉得这样做值得吗?当然,唉,算了,你不会明白的,因为你是被一个日本人养大的,你的养父就是屠杀我们同胞的帮凶,虽然我们还没有掌握确凿的证据,但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清算这一切。梁剑感觉自己胸膛里有一股火焰在燃烧,这些天发生的所有事情搅在一起令他头痛不已,甚至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你不怕我把你今天说的这些转告给川崎和池田吗?
当然怕,但是我更怕你走火入魔,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虽然你是被日本人养大的,但我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知道自己不会看错人,你身体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液,所以你的骨子里仍然是一个中国人。她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道:其实从一开始我确实非常担心,如果我说服不了你,那么我和我的战友将被推向非常危险的边缘,但你的选择成全了我,我希望……你不要再说了,我脑子很晕,等我想想,我想想……梁剑颓然地退后了两步,然后摇摇晃晃地走了。
这下轮到李若兰目送他离开了,直到他转身的一瞬间,她压抑的内心才缓缓张开,对她和她的战友来说,刚才说的那番话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可是她仍然说了出来,她要撬开那个男人的心胸,让他彻底地走向光明。
梁剑昏昏沉沉地走在大街上,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更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去哪里,突然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当他想绕过去的时候,突然被拦住了,紧接着一个声音传来:哟,这不是梁少爷吗?怎么了梁少爷,哎,梁少爷,你别走啊,别走啊!他只感觉一个声音在耳边嗡嗡地叫着,这才停下脚步抬眼望去。
钱立文的三姨太曹细细从一辆人力车上走了下来,他见梁剑一脸的无精打采,忙扶住了他,又疑惑地问道:梁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我送你吧!梁剑没做声,但此时已经清醒不少,冲她摆了摆手,然后自顾自地走了,但曹细细并没有放弃,而是紧跟了上去,梁剑突然回头怒吼了一声:别跟着我,我没事!曹细细被这一声怒吼吓得止住了脚步。
梁剑回到乐善堂的时候,门外站着几名警察,雷经天正在屋里和川崎聊天。这位就是梁少爷?雷经天本想和梁剑打个招呼,但梁剑却只对他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上楼去了,川崎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道:雷局长别见怪,我这个儿子都被惯坏了。没事、没事,不过我看梁少爷好像遇到什么事了,您要不要去……唉,不用,年轻人都这样,遇到一点事就提不起精神气了,来,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雷经天说道:听池田先生说,连子小姐出门之前说到乐善堂来了,之后就失踪了,您再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见过连子小姐。川崎非常肯定地说道:这绝不可能,我根本就没出门。那么梁少爷呢,他当天有没有见过连子小姐?川崎说:他去武昌了,下午才回来。那我应该找梁少爷亲自谈谈。川崎想了想,然后上楼去叫来了梁剑,梁剑刚才本来不想下楼,但为了连子,他强打起了精神。
雷经天见他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还在寻思该问些什么,梁剑突然说道:连子失踪的那天我去过她家里,是她父亲池田叔叔告诉我说她来找我了,我也才知道她失踪的事。这么说在她失踪前你也没见过她?是,我一直在找她,可是没有任何消息。他在撒谎,隐瞒了自己知道的事情。雷经天没有深究,而是说道:这个案子非常蹊跷,我的人沿路查问了很多人,尤其是经常在那一带做生意的人,但根本没人见过她,或者说记得有那么一个女孩子从那里经过。雷局长,你的意思是?川崎打断了他的话:请明示!也就是说,连子当天也许根本就没从那条街道经过,或者说去了别的地方。梁剑急了:不,池田叔叔说他来找我的。雷经天微微一笑,反问道:这是池田说的?是,池田叔叔亲口告诉我的。对呀,他也这么告诉我,但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在没有任何证人和证据的情况下,我该相信谁?雷经天这话听上去非常轻描淡写,但他其实是故意说出这句话的,因为早就有人向他传达了连子被日本特务带走的消息,所以他今天来乐善堂也只是想探探口风,之前在池田那里得到的信息和现在梁剑的呈词一模一样,所以他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冷笑。
川崎听了这话,不快地反问道:对不起,请雷局长明示,你这话是在怀疑我,还是连子的父亲池田先生?雷经天也以同样的口吻反驳道:对不起,这是我的工作,在案子未破之前,所有和案情有关的人都是我们怀疑的对象,我刚才说的那些,也只是在陈述我的个人想法,希望您不要见怪。
梁剑听了这话的感觉却和川崎大不一样,按照雷经天所说,连子当天确实没来乐善堂,那么池田为什么要撒谎?如此看来,池田心里一定有鬼。他又想起若兰告诉他的消息,开始相信连子是被日本人绑架的这种说法了,可是池田为什么要撒谎,一个父亲为什么又要对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梁剑百思不得其解,被欺骗的感觉渐渐地浮上心头,但又好像渐渐明白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