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剑仍然是非常关心川崎的,因为他毕竟是养大自己的人,而且对自己不错,对于这份恩情他是终生难忘的。当他回到乐善堂时,没想到川崎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以为川崎还在为相原的遇刺难过,其实川崎正在整理一些资料,这些资料都是相原留下来的关于武汉的海防图。
梁剑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敲响了门,川崎满脸疲倦地打开了门,平静地问道:有什么事吗?哦,没事。他垂着眉头说道。川崎反手关上了门,又问道:你刚才去哪里了?梁剑一愣,实话实说。川崎走到了大堂,说道:跟我去见池田先生吧。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因为自己从来都没有什么正经事,不过他觉得奇怪的是,川崎为什么只字不提相原遇刺的事?
在去见池田的路上,川崎和很多熟人打招呼,其中有很多都是他曾经治疗过的病人,他在这一带的口碑不错,那些人对他感恩戴德。
梁剑几次想问相原遇刺的事儿,可是一看川崎的表情就不敢再开口。刚到池田家,他却被连子拦截了,看了川崎一眼,川崎脸上这才有了点点笑容,说道:你们去吧,我跟池田先生有事商量。
其实梁剑想跟着川崎去见池田,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事,此时听川崎这么一说,也不好争论。
三郎,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连子兴高采烈,梁剑只得尴尬地附和着,其实连子带他去的地方是一家专门经营饰品的店铺,那里有来自全球各地的特色饰品。连子一到这儿便变成了出笼的鸟儿,每试戴一件饰品都征求梁剑的意见,问他好不好看,他心里有事,有一句没一句地敷衍着,搞了半天,连子终于选到了合心意的东西,这才离开。
对不起,三郎,其实我知道你不怎么开心,我以为这样做可以让你不再想不开心的事……连子的话让沉默中的梁剑觉得愧疚,其实这个女孩是非常善解人意的,而且漂亮温柔,哪个男人和她在一起都会非常快乐开心,只是他心里藏着很多事,而且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别人。
连子见他仍然不搭理自己,突然停下脚步,望着他的眼睛说道:三郎,我都要做你的妻子了,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也不会开心,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吗?我只想帮你。梁剑却不敢再回应她那如水的目光,很快就望向了别处,可是连子不依不饶,抓着他的胳膊揪心地说道:三郎,你为什么不说话?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事,但为什么不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啊,即使我帮不了,但还有我父亲啊。
梁剑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事,此时缓缓地回过头说道:连子,如果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以保证不哭吗?连子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要哭啊?和你在一起,我开心得不得了,你知道吗?我现在最痛恨的就是夜晚,因为一到晚上我都见不到你了。梁剑不是容易被感动的人,从小在那种环境中成长,反而让他养成了非常理智的性格,所以他在告诉连子这个消息之前又思虑了一会儿,然后才郑重地说道:相原叔叔遇害了!
连子没有想哭,因为她以为梁剑是在骗她,可当她凝视那双眼睛,发现眼里全是真实的光芒时,泪水不听话地夺眶而出。他揽住她的双肩,痛苦地说道:连子,你答应我不哭的。我不哭,不哭。连子使劲想擦去泪水,可眼泪却不争气,哗啦啦地掉了一地。梁剑后悔告诉她这个秘密,虽然她早晚都会知道,但此时看见她泪流不止,他真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全部收回。
在连子心里,相原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就像父亲一样,当知道他遇刺的消息时,整颗心都像被掏空了似的。连子回去的时候,川崎早就离开了,她本来想当面向川崎对质的,但此时只能询问父亲了,可她面对父亲的时候,一时却又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想起了梁剑对她说的一句话:相原叔叔的死不是意外,虽然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希望你置身事外。
池田见连子脸色苍白,于是问她是不是和梁剑闹别扭了。连子紧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很大勇气说道:父亲,您这是要出门吗?池田一愣,反问道:三郎去哪里了?她挤出一丝笑容说道:父亲,您要是出门的话,我陪着您一起。池田刚和川崎进行了密谈,此时要去会见一个人,听连子这么一说,不禁大为惊奇,疑惑地问道:连子,你到底怎么了?我没事儿,就是想陪您一起出去,不管您办什么事,我都想陪着您。连子知道相原遇刺的消息后,也开始担心父亲的安危,所以执意要随他一起出门,可是池田却慈爱地说道: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去找三郎嘛,要不我让人送你过去?
连子见池田态度坚决,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然后把自己关进了房里。
池田出门时带上了两个保镖,他坐在黑色汽车的后面,汽车穿过繁华的大街,就像在人海中行驶,速度非常缓慢。池田微闭着双眼,车里也没有一个人说话,汽车驶出了人海,然后悄然出城。
会长,有人跟踪我们!驾驶员突然说道,池田回头看了一眼,果然见一辆小汽车悄悄地跟在身后不远处,貌似漫不经心,但绝对可疑。池田眼中闪过一道冷光,轻轻地挥了挥手,沉声说道:让他跟着,我倒想看看他想干什么。
当汽车驶入一条路边小道的时候,跟在后面的汽车从眼前快速冲了过去。池田点了点头,然后反身跟了上去,两辆汽车交换了身份,一前一后追逐起来,池田下令道:撞上去!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前面的汽车被撞到了路边,还翻了几个跟斗,然后钻进了路边的水塘里。
池田让两名手下去查看了一下现场,然后刚要离开,突然又有两辆汽车从后面飞速冲过来停在了池田身边,池田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群荷枪实弹的人给包围起来,他不屑地扫视了一眼窗外的人,用中文问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池田先生,请下车!说话者是汉口警察局副局长雷经天,此人外号雷老虎,和他的外号一样,做事雷厉风行,不过这只是他的表面身份,他的真实身份是一名潜伏在国民党内部的地下党。池田冷冷地说道:不好意思,本人公务繁忙,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雷经天这次跟踪池田,其实并非奉了上级的命令,但他嘴上却说道:池田先生,我有些事情需要请教,希望你配合,我只是奉命行事。
池田在中国人面前一直都非常狂傲,不可一世,所以根本就没把这个小小的警察局副局长放在眼里,听了对方的话,这才抬眼直视着他说道:你们局长和我可是好朋友,有什么事的话,你们局长会亲自来找我,而且也不会用这种方式。雷经天轻蔑地笑道:可惜我们局长此时也是公务缠身,根本没时间搭理这事儿,所以只能我亲自来了。
雷经天在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命人把掉进水塘里的人从车里拉了上来,其中一人上来对他说道:人已经死了。雷经天此时郑重其事地说道:池田先生,对不起了,因为你涉嫌故意谋杀,所以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池田心里有鬼,所以眼神立即落到了两个手下身上,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两声清脆的枪响,司机已经踩下油门狂奔起来,可是他的两个手下已经被射成了马蜂窝。
雷经天没想到池田会来这一手,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池田的座驾早已逃之夭夭,他马上下令追赶,可就在此时,汉口警察局的局长叶世伟却带着一群人亲自到达了现场,雷经天在心里愤愤地骂了起来,他知道有人通风报信了。
叶世伟脸色异常难看,根本对现场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而是直接厉声质问雷经天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据我所知,你是在没有经过任何批准的情况下便下令采取了此次行动。雷经天对这个局长早就不满,尤其看不惯他在日本人面前点头哈腰的样子,虽然叶世伟是他的上级,但他却不卑不亢地回击道:我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日本人在中国的土地上犯了法,我就要逮捕他们。
叶世伟冷笑道:在没有正式宣战之前,日本人仍然还是我们的朋友。这话令雷经天大怒:叶局长,请恕我直言,日本人早已敲开了中国的大门,而且将要占领整个国家,我们都要做亡国奴了,你居然还说日本人是我们的朋友,我真不敢想象这样的言论会给我们的国家带来怎样的伤害,我也不敢想象当我们到了真正亡国的那天,日本人的铁蹄牢牢地踩在我们国家的土地上时,他们还会不会把我们中国人当朋友?日本人进入我们领土的时候已经杀了多少无辜的平民,现在他们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杀人了,你居然还在帮他们说话?叶局长,我不知道这话要是传入戴局长或者蒋委员长耳朵里,结果会怎么样。
叶世伟有点蒙了,他虽然知道雷经天是个性子暴躁的人,而且天不怕地不怕,但绝对没想到他今天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甚至在脑子里寻思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雷经天,或者也许是一名共党分子,所以他带着讥讽的口气说道:雷副局长,要不是看在你穿着这身衣服的分上,我还真以为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名共党分子。雷经天微微一怔,但马上冷笑道:如果可以赶走日本人,我倒希望自己可以做点有意义的事,而不是站在这里浪费时间。
当雷经天带领手下离开时,叶世伟的脸色犹如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对身边的人说道:给我盯紧他,他的所有行踪都要随时向我报告。
他妈的,一定是有人向叶世伟告密了,老子一定要把这个叛徒找出来。在回去的路上,雷经天对车里的两个心腹说道:你们尽快给我找到这个叛徒,还有,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再提,让小强马上回乡下去,没有我的允许,短时间里不许再回来。小强就是刚才假装溺水身亡的人,其实这一切都是雷经天策划的,他只是导演了一场戏,以此来达到光明正大逮捕池田的目的。
池田刚刚摆脱了警察,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损失了两个人,所以他记住了那张脸,在心里狠狠地骂道:我一定会让你知道黑龙会的厉害。他出城是为了见一个人,此人隐居在城外一处非常偏僻的小木房,当他刚走进去的时候,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是池田君吗?池田小心翼翼地说道:是我。那个阴沉的声音又响起:进去吧。池田脱下了鞋,然后走上了木地板,双膝跪下,俯身说道:师傅,我遇到麻烦了,这次来拜访您,是为了请您出山!
不多时,那张隐藏在黑暗中的脸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张脸上布满了皱纹,就如万壑深沟,一层一层的,看上去令人心寒,尤其是那双眼睛,就如镶嵌在脸皮上的两道锋刃,刺得人心惶惶。
池田口中所称呼的师傅是一个多年前从日本流浪到中国的日本浪人,名叫东胜浩二,此人武功高强,在日本国内号称排行前三,只因为惹怒了一位政界高官,所以被迫出逃,后来一直隐居在中国。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池田和东胜浩二相识,两人臭味相投,所以以师徒相称。
东胜浩二年事已高,要不然早就被池田请出山帮忙去了,不过他对池田有一个承诺:如果池田的性命某一天受到威胁,他一定会出山帮他。池田这次知道相原被刺杀的消息后,也强烈地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所以才想起东胜浩二对自己的承诺。东胜浩二依然冷冷地说道:我欠你一个承诺,既然你需要我,我一定不会拒绝。池田大喜,他明白自己只要有了这个贴身保镖,再加上黑龙会那些个个尚武的手下,一般的人都无法近身了。
用相原的死来激发中日双方的矛盾,这是日本军部的计划,所以自从相原遇刺之后,日方就多次发动挑衅,尤其是黑龙会的人,以搜查凶手的名义,到处寻衅滋事,一时间,大武汉被弄得鸡飞狗跳。
直接执行此次暗杀命令的钱思成虽然受到了褒奖,但徐国璋在言语中多次露出上级对这件事的不满,因为正是这次暗杀,导致中日双方矛盾越发激化。钱思成明白这是有人想找替罪羊了,不过他不怕,依然每天带着一些人在大街上游逛,还经常光顾卢小曼的金屋。他很快就在报纸上看到一则消息,内容就是关于日本平民相原被刺杀真相的调查结果,报纸声称是共产党派人刺杀了相原,共产党应该对此事负全责。
钱思成得意洋洋,卢小曼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件事的本质:不管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日本人要的结果就是以相原之死来激化矛盾。钱思成开心地大笑道:你这个女人啊,如果不从政,实在是太浪费了。卢小曼趴在他身边,一手摩挲着他的胸膛温柔地笑道:可惜小女子生于乱世,这是男人的世界,我们这些女人却只能在男人背后。那以后你就在我背后,替我多多出谋划策,等我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我一定会……他本来想说娶她为妻,但话到嘴边却打住了,嘿嘿一笑,抚摸着她又白又滑的脸庞说道:等到了那一天,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卢小曼莞尔一笑,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那双眸子里隐藏的东西,似乎显得更为冰冷了。
钱思成是高兴了,但那些潜伏在汉口的地下党却被这个消息震怒了,气愤难平,小武忿忿地骂道:这明明就是栽赃嫁祸,要真是我们干的也还不赖,可那些王八蛋明明就是想把屎盆子扣在我们脑袋上。老孙头颤巍巍地说道:有些事该来的总会来的,你就是想挡也挡不住。
李大义拿着报纸笑着说道:老孙头说得对啊,蒋介石本来是好心做好事,可是做了事却又怕小鬼子把这笔账算在他头上,所以干脆来一个借刀杀人,让小鬼子把这笔账记在我们头上,可笑啊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杀鬼子是每个中国人都想干的事,既然有人做了好事不敢留名,那我们就笑纳吧,不过现在麻烦却也大了,池田还没死,相原一死,池田必然会加强戒备,加上他自身就是黑龙会的会长,武功定然不低,要想杀他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小武听了这话却没吱声,只不过内心里早已充满了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