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夜睡到大天亮。”
子夜,妇人款动金莲,轻拍襁褓,怀中婴儿渐渐止了啼哭。我立在门外,手中擒着闹事的妖物。我叫夜哭,是十殿阎君秦广王手下的阴差,专司庇佑夜啼孩童。
“喂,你这煞神!”妖物猛地一晃身,环佩叮当,“看你也算斯斯文文,怎么净与小女子为难。”这厮唤作花献,最喜捉弄夜啼孩童,我捉了她两百年,被她逃了两百年。见我晃神的功夫,女妖放胆欺近,“莫不是要捉我回去,作一对鬼夫妻不成?”
狡黠一笑,倾国倾城。
“罢了,”我急退身一步,“我当值两百年,捉了你千回,每被你脱身。权当是天意罢了,你走吧。”
女妖微愣“鬼差大人当真不再拿我?”
“当真”
“不怕我为祸人间?”
“掀不得大浪。”
女妖略一思量,似是气恼,一跺脚闪身不见。我摇头一叹,回身通禀秦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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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孽缘。”见我空手而回,孟婆轻声调笑。世人皆浑,以名断人。但这孟婆却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同我交盏而饮的过命交情。“我在阴司当差逾千年,阅尽鬼神事。夜哭,动凡心了吧。”话语之间,微倾樽盏;青衣白雪,银丝三千,飘然若仙。
我轻笑,“莫要消遣我,倒是你这厮,若是再入轮回,单凭这幅笑貌,也要颠倒众生了吧。”孟婆微怔,我竟仿佛从这千年老鬼的眼中望出一丝落寞。停杯罢盏,孟婆缓缓起身,低声慢语“夜哭,这妖物花献同我佛有三世机缘,你同她注定修不得正果,忘了吧。”
转身,飘然而走。
只这一句,我不问鬼神事,思量了三年。一载忘容颜,两载无羁绊,三载断姻缘。万不曾想,终这一日,花献竟闹来了森罗地府。
孟婆急来报:“夜哭,你那小情人闹来地府了!”忽的一颤,忙问“花献只是修行不过百年的妖怪,如何来得到这。”
“我曾讲,她与我佛有机缘,如今带她来的便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何人?”
“持地菩萨。”持地便是地藏菩萨,释迦之后,弥勒之前普渡众生的大德。顾不得孟婆,我直奔大殿而去。
森罗殿上,秦广王与持地菩萨相向而立,众鬼差缉压着花献。慌忙上前,倒身下拜“阎君。菩萨,花献是我一手放走,她的罪责便由我领了吧。望上仙念在其修行不易,放其还阳。”阎君道:“怕这罪责,你也是担不起的。这孽障弑杀了西天雷音寺大罗金仙韦陀菩萨,这罪责,你如何但得?”
倒地,俯首再拜。
“阎君,想花献不过修行百年,如何能伤我大罗金仙?望阎君明察。”
“那和尚是我杀的,”花献呛声道,“夜哭,你躲我三年,我寻你不得,方知那与佛三世缘的鬼话。既然那韦陀和尚与我有三世之约,我索性杀了他,人死约毁,你还要躲我么?”半响,无语。
“罢了,事因我起。阎君,但求判夜哭一个同罪,如此不负花献。”
“阿弥陀佛,”地藏菩萨法相庄严,“我此番来,断不是为了问罪。我韦陀菩萨舍身命陨,本就是为了成就你等姻缘。如此,我来送你等一段造化。”佛手一挥,恍惚一阵,便来到了九幽地狱。竟是菩萨施展身法,展示我等前世。九幽地狱,本无生灵,忽有一日便有了一株仙草。这仙草便唤作彼岸。佛说彼岸花,有花不见叶,叶生不见花,生生世世缘,花叶两相错。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佛悯众生,便赐予这花叶一段姻缘。
原来夜哭,花献便是叶枯,花现。
我释然“花献,如今花叶相见,愿否随我?”花献轻笑“再给你两百年,捉到我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