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俊回到峨眉山的时候,雷德已经先回来了,正一个人坐在山腰的泻玉亭中,对着瀑布长吁短叹,端着一壶酒在自斟自饮,也不知道喝了多久了,口中还念念有词地唱道:“当年相遇月明中,一见情缘重。谁想仙凡隔春梦。杳无踪,凌风跨虎归仙洞。今人不见,天孙标致,依旧笑春风。”
雷德从去年开始,就对诗词极感兴趣,不时吟诵。但白俊被雷德取笑过一次后,却最怕听雷德念诗吟词说曲,又看一贯不喜欢喝酒可雷德竟然反常地一个人在喝闷酒,更不想去招惹他了。正要加速溜回洗剑园中,雷德已经发现了他,扬声叫道:“白俊,你不是说留下来看家么?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该不会是溜去尘世了吧?”
眼看是跑不掉了,白俊笑笑,来到雷德身边坐下,问:“你不是和雷柏一起出去了么,怎么独自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
雷德叹息一声,他知道白俊不喜欢喝酒,也不让白俊,自顾自的喝了一大口道:“雷柏和你的徒弟张虎交好,硬要去清明镇。我不耐烦去凑他们年轻人的热闹,就自己先回来了。说起来今天还是过大年,可洗剑园中冷冷清清的,连个鬼影子也没有,我只好自己出来喝酒了。
白俊暗暗好笑,知道因为黄映雪居住的寒梅岭离清明镇很近,雷德触动情思,才一个人在这里喝闷酒发感慨的。他不想去触雷德的霉头,将话题带开:“听公子和小姐说,近来仙界颇为动荡,你们出去没遇见什么希奇的事情么?”
雷德又喝了一口酒,傲然道:“能有什么事?便是有些跳梁小丑在滋事,看见我们来了,还敢不远远地避开?”
白俊顺着雷德的语气笑道:“那是自然。在仙界,谁不知道你们雷神人的大名呢?”
雷德摇摇头,提起酒杯再灌了一口酒,长叹一声,惆怅地道:“雷神人,雷神人!”
白俊不禁失笑,雷德心情不佳,在他面前真是说什么错什么,拿起雷德的酒壶,劝道:“好了,好了,怎么又感慨起来了?洗剑园中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还是回去吧!”
雷德抢过酒壶放在一边,挥手道:“你要回去,自己回去好了。我知道你有了夏琴以后,见色忘友,不想理我了。我也不要你陪,我有月亮陪我!”举起酒杯,大声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抬头一看,月亮恰好躲进了一片云彩的后面,不禁自嘲地笑笑:“怎么,人倒霉了,连月亮也要嫌弃么?”
白俊看雷德像是有些醉了,也不好自己离开了,正想找些话说,忽然发现银星熠独自一人飞回来,也不管银星熠会不会下来,便像发现了救星般大声招呼道:“银星熠,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公子和小姐呢?洗剑园中没有人,一起过来坐坐吧,雷德这里正有一壶好酒。”
银星熠一反常态,竟然真的来到泻玉亭中坐下,漠然道:“今夜良辰美景,公子和小姐舍不得那么快回来,正在灯火丛中流连呢。”
白俊连忙用搬运法在洗剑园中取了一个杯子来递给银星熠,笑道:“银星熠,你怎么过春节也不回一趟成都,温彦芹很想念你,都找到秦昱暄那里去了。我已经答应他你后天到成都去。”白俊看看天,早过了午夜,又道:“其实应该说是明天了。”
银星熠淡淡道:“这事等我问过师傅再说。”
说完不再理会白俊,提起酒壶自己斟了一杯,和雷德碰了一下,一口喝干,道:“雷大哥,你也不用邀明月了,我来陪你!”
雷德醉眼朦胧地瞄了银星熠一眼,大笑道:“难得你也会有兴致。好!我们喝酒!将进酒,杯莫停,与尔同消万古愁!”也是一口就喝了杯中的酒,大笑声中又斟满自己和银星熠手中的酒杯。
银星熠亦笑道:“对,一醉解千愁!喝!”
雷德看酒壶中的酒不多了,使了一个手法,又用搬运法摄来一大坛子酒,高兴地道:“酒是一个好东西。李白不是说了么,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银星熠仰头喝干了杯中的酒,拿起雷德才摄回来的大酒坛,给自己和雷德又斟满,笑道:“说得好,雷大哥。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雷德更是兴奋,手舞足蹈地拍着桌子大叫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和银星熠兴高采烈地左一杯又一杯的大喝起来。
就只剩下白俊,看着一杯接一杯的雷德和银星熠,暗暗担心,心忖今天是怎么了?不只是雷德,连一贯冷冰冰的银星熠都发疯了,只能是尽力劝解,当然是没什么效果。
卓宁和回澜在路上就探明了龙师兄和齐师妹的位置,他们大约是看够了花灯,已经回到了客栈中。他们一定没有发现夜光琥珀的失窃,要了两碗汤圆,正在楼下的大堂中吃宵夜呢。
卓宁悄悄地找伙计问了问情况,了解道龙师兄叫龙志清,住楼上的“天”字号房,齐师妹叫齐秀蕊,住隔壁的“地”字号房。他们正在等人,已经在乌衣镇住了好几天了。
卓宁给了伙计一锭银子,让伙计将他们带到“天”字号房中。
楼下的龙志清吃完最后一个汤圆,推开碗道:“齐师妹,快点吃,吃完了好早些安歇。”
齐秀蕊不紧不慢地继续吃着,道:“急什么,外面的花灯还没有散,正热闹呢,我还想多玩一会儿。反正坤孚派的人也没有来,我们也没有其它的事情,明天再好好休息。”
龙志清皱了皱眉道:“齐师妹,你不觉得奇怪么?我们已经来了乌衣镇好几天了,怎么坤孚派的人还没有带着他们的东西过来?我们还要走远路,再耽搁下去,我怕时间上就来不及了。我愈想愈觉得不对劲,我们还是小心一些地好。”
齐秀蕊虽然不以为然,还是几口吃完汤圆,笑道:“龙师兄,我看你就是爱杞人忧天。坤孚派人多势众,会有什么事呢?”
龙志清拿起放在桌上的大刀,离开桌子朝楼上走去,担忧地道:“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好像要出什么事,坤孚派的人又一直没有消息,我们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事情实在是不对,这可是一件大事,师傅都可以放下对坤孚派的成见,要我们主动联合他们。坤孚派的人应该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就算是不肯带着东西来,也应该有消息才对。不行,我要回房看看夜光琥珀才放心。齐师妹,今晚睡觉的时候要惊醒一些。”
齐秀蕊也拿起自己的刀跟在龙志清的后面,笑道:“龙师兄,不会有事的,你实在是太紧张了。别人也不知道夜光琥珀的作用,再说夜光琥珀有师傅的障眼法保护,别人就是看见了也不可能认识,有什么好担心的?”
龙志清脸色凝重,边走边道:“就是不知道才要抢呢!齐师妹,你还年轻,不明白天外有天。我还是那句老话,小心使得万年船。”
齐秀蕊笑笑,道:“那好吧,我先陪你一起看看夜光琥珀,才回房去。”加快脚步朝“天”字房走去。推开房门,她不禁愣住了,因为有一男一女正坐在房中微笑呢,那女的闲着无聊,在折一只纸鸢。
龙志清毕竟是师兄,心中虽然十分担忧,但还是镇静地抱拳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跑到我的房间里来了?”
卓宁站起来回了一礼,微笑道:“在下峨眉卓宁,这是内子苏回澜,龙兄一定听说过我们的贱名。冒昧打扰,是想请龙兄看看,今夜可丢了什么东西没有?”
龙志清心中一紧,顾不得打量闻名已久的卓宁和回澜,也顾不得寒暄,冲到床边,打开包袱一看,不禁手脚冰凉,原本在包袱中的夜光琥珀果然是不见了。
这夜光琥珀说大不大,可随身携带也颇有不便,又容易引起别人的警觉。在龙志清离开天山的时候,他们的师傅卢杰兴就设了一个障眼法,将夜光琥珀变做了一块黑黑的,毫不起眼的墨锭,收藏在包袱中。一路行来,果然无事,可现在龙志清骇然发现墨锭不见了。
紧跟在龙志清身后的齐秀蕊也发现墨锭不见了,大叫一声,回过头来,手握刀柄,盯着卓宁和回澜嚷道:“是不是你们偷了我们的夜光琥珀,快点交出来,不然对你们不客气了!”
回澜这时已经折好了纸鸢,却将纸鸢留在桌子上,站起来福了一福,嫣然一笑道:“不错,我们这里是有一块琥珀,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的夜光琥珀?请问齐女侠,你要怎样对我们不客气呢?”
卓宁拉了回澜一把,道:“龙兄,请问夜光琥珀是什么样子的?”
龙志清也正在拉着齐秀蕊,制止了她进一步发威,他已经猜到了夜光琥珀是在卓宁和回澜手里,一面戒备,一面对卓宁抱拳道:“早就听说了楚公子和楚夫人的威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那夜光琥珀是一颗泪滴状的琥珀,里面裹了一个黑色的夜明珠。”
齐秀蕊立刻又嚷了起来:“龙师兄,你怎么可以随便把夜光琥珀的样子说给别人听呢?”
回澜听了,大觉好笑,扬扬眉,正要说话,被卓宁一个眼色制止了,但她还是把卓宁正准备拿出去的夜光琥珀抢到自己的手中。
回澜动作迅速,龙志清也没有看见她是小动作,但他还是看出了回澜有话要说,只是被卓宁给挡住了,他摸不准回澜的意图,暗中也握住刀柄,口中却笑道:“齐师妹,你太小气了!楚公子夫妇天人,怎么会贪图我们的宝贝呢?给他们说说有什么关系?”
回澜到底忍不住笑了出来,道:“既然没有关系,龙兄还握着刀柄做什么呢?”
龙志清的脸色终于还是变了,冷冷地正要说话,卓宁已经抢先开口道:“回澜,别闹了,快点把东西还给龙兄吧。”
回澜原本还想多玩一会儿的,听卓宁开口了,只有不情愿地将夜光琥珀递给龙志清。
齐秀蕊一见,抽出大刀大嚷道:“原来真是你们偷了我们的宝贝!”挥刀便要朝回澜砍去。
龙志清连忙一把拉住她,怒道:“齐师妹,你也不想想,真是他们偷的话,他们还会专门在这里等我们么?还不赶快谢谢楚公子和冷小姐帮我们找回了宝贝。”
齐秀蕊一想也对,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回刀入鞘,一时还放不下脸来道歉,讪讪地僵在地中间。
回澜抿嘴笑道:“也许是我们偷了你们的宝贝以后,突然良心发现,又专程给你们送回来呢。”这样一说,齐秀蕊更是不好意思了,连龙志清都有些尴尬。
卓宁摇摇头,道:“龙兄别听回澜胡说,她就是爱乱开玩笑。来,大家过来坐下说话。这夜光琥珀是我们在一名黑衣女子的身上发现的。因为那女子身上还有一张纸,写着龙兄的名字,我们就冒昧的寻来了。”
齐秀蕊失声道:“原来是云……”
龙志清打断师妹的话,道:“师妹,云师兄是个男的!”齐秀蕊愣了一下,垂头坐下。
龙志清似乎是松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先说了许多感谢的客气话,然后才询问起夜光琥珀的情况:“楚公子是怎么找到夜光琥珀的?那黑衣女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又是谁破掉了它上面的障眼法?”
卓宁和回澜对视一眼,齐秀蕊想说的显然不是云师兄,对龙志清和齐秀蕊的态度大惑不解,卓宁微笑道:“我也不认识那黑衣女子,只是觉得她神色有些不对,才凑巧发现了夜光琥珀。我发现的时候,夜光琥珀就是现在的样子,没有看见它上面有障眼法。原来这琥珀上面还有障眼法保护呀?是什么样的障眼法呢?”
龙志清和齐秀蕊都是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后,龙志清仔细说明了障眼法的样子。
卓宁一听就知道,那只是最初级的障眼法,被人破去并不希奇,也没往心里去。重新给夜光琥珀施了一个障眼法,依旧将其变成一块墨锭,又在白纸上书了一道符递给龙志清道:“我的障眼法和尊师的有些不同,龙兄到了目的地后,将符贴在墨锭上,就可以解除了。”
龙志清感激地接过符纸收好。他并不知道卓宁的障眼法比起他师傅的来要高明多了,夜光琥珀在他们看来是一块墨锭,不知情的人根本就什么也看不见,一般的小贼根本无法再打夜光琥珀的主意了。
卓宁又拿出那两张纸来,齐秀蕊一看就大为惊奇,正想要说什么,但龙志清暗中拉了她一把,她便沉默了。卓宁像是什么也不觉得一样,依然指着那张写着“月上柳梢头”的纸,问道:“龙兄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龙志清神色微变,但还是缓缓地摇头道:“这话没头没尾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齐秀蕊张了张嘴,但看看龙志清,终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回澜见了,忍不住撇了撇嘴。卓宁还是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微笑道:“听说夜光琥珀是宝贝,不知道可有什么神奇的作用?”
齐秀蕊又看了看龙志清,才心虚地低头小声道:“夜光琥珀也不过就是比一般的琥珀漂亮一些,被当作我们天山派的传家宝,哪有什么神奇的地方了。”
回澜有些不耐烦了,拉着卓宁站起来告辞,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看这块夜光琥珀这么漂亮,还以为它是一件法宝呢,原来只是一个琥珀。不过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奇妙的琥珀,今夜总算是大开眼界了。得了你们这么多的好处,我们也没宝贝给你们看,那桌子上的纸鸢就留给你们做个纪念吧,以后万一你们再遇到了什么好看的东西,比如那个坤孚派有什么宝贝,可别忘了我们,让纸鸢到峨眉山来报个信,好再让我们开开眼界。好了,天色也不早了,不打扰你们休息了。后会有期。”
卓宁和回澜离开后,龙志清和齐秀蕊立刻收好了夜光琥珀。龙志清考虑了一下,还是小心把收回澜折的纸鸢也放进包裹中。然后他们退了房,急冲冲地离开了乌衣镇。
正在朝回飞的回澜察觉了这一切,哼了一声对卓宁道:“我看他们一定是知道那句话的意思,走得那么匆忙。卓宁,你说,我们要不要回去看看?”
卓宁摇头笑道:“那个龙志清看来是一个可以担当大事的人,又不愿意让我们知道他们的秘密,我们还是不要过多干涉别人的事情。再说你不是还给了他们一个纸鸢么?有困难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的。”
卓宁和回澜回到峨眉山的时候,白俊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银星熠和雷德一直在不停地喝酒。银星熠愈喝脸色愈白,开始还有点笑容,肯说几句话,到后来便板着一张脸,一句话也没有了;雷德却是愈喝脸色愈红,一刻不停,滔滔不绝的说着一些乱七八糟的诗句。
白俊丢开他们也不是,劝说了半天又没有反应,好容易等到卓宁和回澜回来了,不禁呼出一口长气,道:“公子,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银星熠和雷德虽然是看见了卓宁和回澜,但依然喝个不停。卓宁和回澜看见他们的样子,都有些好笑。卓宁摇摇头,问白俊道:“他们喝了多久了?”
白俊苦笑道:“银星熠从一回来,就一直喝到现在。雷德是早就自己在喝了。”
回澜计算时间,他们虽然在乌衣镇耽搁了不少时间,但银星熠飞得慢,估计也就比他们早回来小半个时辰,时间虽然不是很长,但看他们一杯接一杯的样子,应该也喝了不少了。上前夺了两人的酒杯,向空中一抛,已经抛回了洗剑园,再指指地上的几个空酒坛,发出几道指力,也远远地给扔开了,生气地道:“雷大哥,星熠,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