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窃窃私语,目光集中在风立太下和吴非的身上,松原岩井被选择性地无视了。
吴非打量着人群,约有十来个人,都在二十几岁的年纪,服饰精美华丽,身份很不一般,估计最次也是一地大名的子侄。这么一群地位显赫的贵胄子弟聚在一起,绝不会只想看审判个把小贼或是摔跤格斗。
风立太下好整以暇地踱着步,丝毫不担心吴非会逃走。吴非知道他绝不是相信自己的人品,而是做了精密的布置。
过了半个时辰,一阵嘈杂的人声从院外传来。风立太下露出不可捉摸的微笑,轻轻拍了两下手,不知从哪里出来四个人,穿着便服,站在他身后,眼神坚定,气势沉稳。
“太下,你有什么精彩节目要表演给我们看?德庄大名可是特地挤出时间来京都办事的,行程排得很满,你可别耽误人家正事!”
“风立关白过奖了!能得到太下公子的邀请,德庄家冈不胜荣幸,岂有耽误之理!”
两人从院外转了进来。一人身形矮壮,气质雍容;另一人的相貌则与风立太下极为相像,透着一股狡猾的气息,想来便是日本国的关白、权倾朝野的执政者——风立久及。
跟在德庄家冈身后的还有四名贴身武士、军师莫一是、大将松原水谷、家臣小泽一郎以及几个吴非未曾见过的下属。
“既然德庄大名到了,那咱们就开始吧!这节目本就是为德庄大名精心准备的。当着诸位大人以及各位世家公子,太下绝不会让大家失望!”
风立太下满面春风,笑容灿烂,看上去满是诚意。
德庄家冈瞳孔微缩,旋即神色恢复正常,嘴角挂上了一缕微笑,向风立太下点头示意。
风立太下作出一个手势,他身后的四个武士鱼贯而出,走出院外。不多时,四个武士回到院中,同时带来了十个手脚均被缚住、口中塞了破布的囚徒出来。这十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皮肤都是黝黑粗糙,面相普通,像是久居海边的渔民。
“太下公子,你这是做什么?”
“这位想必就是德庄大名的左膀右臂之一,多次前往中国的小泽一郎先生吧!以你的眼力,难道看不出这些人来自哪里?”
风立太下依旧保持着微笑,注视着瞠目结舌的小泽一郎。
吴非看向那被迫跪在地上的十人,破烂脏乱的衣衫与日本本土的服饰差异很大,分明是中国平民百姓的装束打扮。风立太下说给小泽一郎听的那话,寓意更是昭然若揭。一股热血涌上了脑袋,吴非绷紧了全身的肌肉,指掌间已有紫芒迸出。他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见到无人再说话,风立太下继续道:“演员已经都就位了,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节目的内容。现在众位聚焦的这十个人不过是配角,当然他们的作用也不小,主角能否发挥全部实力就都在他们身上了。我们的主角将在这座擂台上与我手下的十个人进行对决,在规定的时间内每赢下一个人,这十个配角就有一人能活命,否则就将在主角的面前被处死……”
听到这里,吴非再也听不见一个字,他的脑海中只充盈着愤怒。这些无辜的渔民,家园被抢掠一空,虽然侥幸保存了性命,却被掳到这里来成为权贵的玩物。不,连玩物都算不上,只是一个助兴的筹码,连自己的生死都要由别人的输赢来决定。
“吴非,你怎么在这里!”
小泽一郎发出一声惊呼。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擂台边的那个高大身影上去了,他居然到现在才认出这是吴非。他有些惊讶自己的迟钝,又有几个人能长到像他那么高。
莫一是保持了一贯的沉默。他的一双眼睛并没有因年老而变得衰弱浑浊,依旧漆黑如墨,深邃无比。
德庄家冈脸色变了,这场表演没有风立太下说的那么简单,风立久及也绝不会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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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台简易的计时工具被放置在擂台对面,院门旁边。一壶水滴完的时间大约是一刻钟,吴非如不能在这一刻钟内击败对手,将有一个人因之殒命。与他对阵的十个人没有尽数出场,按风立太下的话说,只有赢了才有资格挑战下一个。
这场没有公平可言的车轮大战,将耗尽吴非的精神和耐心。他可以选择抛下这些人的生命不顾,自己拼命杀出重围,尽管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但他是吴非。他先是快意恩仇的游侠,后是保国卫民的官军,他必须留下来。如果存在后悔,他只后悔自己大意,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进了这所深宅大院,将自己送入了牢笼。
松原岩井重获自由,回到了他父亲的身边,双眼紧紧盯着吴非,眼中的害怕和茫然已然消失不见。
“好戏即将上演!”
风立太下一声清喝传遍了整个院子。他手下四名武士中的一人排众而出,像拎小鸡崽一样从命运未卜的十人中选了一人,抛到了擂台前。
擂台上的吴非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怒火平息,一脸沉静,目光锁定住了这个对手。他的一举一动,都如慢动作回放般出现在吴非的脑海中。寻找他的破绽,就不能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这名武士在日本国属于高个子了,宽松的武士服下肌肉饱满,轮廓明显,虽然长得凶恶了些,表情却很平静,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吴非暗暗戒备,有如此心境,必然是个高手。
吴非看了一眼台下,这场比斗的“筹码”睁大了恐惧的双眼,身子瑟瑟发抖,嘴中的破布还没取出,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计时工具已经被启动了,“滴答滴答”的轻微水声穿透喧闹的人群,清晰地传入了吴非的耳中,落在心间。
时不我待,容不得半分犹豫,吴非一出手就用上了十成功力。五丈距离不过是一个腾跃就能到达,对手越来越近,吴非手上的紫芒也越来越盛。先发制人,虎相拳猛然击出,气势真如猛虎下山,带起的风声呼啸呜鸣,好似虎啸山林。
那武士反应极快,闪身避过,随即抽出腰间长刀,将乌黑的刀鞘朝吴非掷去。虎相拳落空,一大团紫气轰击在擂台上,造成一阵摇晃,擂台却毫发无损。
吴非无心惊叹擂台的精妙,一截刀鞘已经到了面门前,随之而来的是日本武士力拔山兮的全力一刀。脚已落地,身子还在向前冲,这一刀眼见躲不开了,吴非将内力注到双腿上,身子以此为基,陀螺般摇摆起来。刀鞘丢了个空,那一刀却转了个方向,改力劈为横扫,要将吴非砍成两截。
这一刀狡猾无比,去势正好撞上吴非摇摆的来势,叫他来不及变换方向,倒是自己直直送到了刀口。避无可避之下,吴非提起全身心十二分注意,双掌齐齐晃动,用内力黏住了刀背,竟把这柄锋锐无比的倭刀当作了毛笔,在空中写起书法来了。
那名武士错愕无比,手中的刀居然不受自己控制,成了对方手中的玩具。
海岛上的那座石山奥妙无穷,吴非虽不曾从山壁上的巨字中获益,那日在山顶习练铁牌怪字却是收获颇多,自己对其中的意境感悟更深,更加契合自然运行的法则。此时再将那个字写出,没有惊世骇俗的战意,只有自然圆润的如意,这与乾天剑承载的武道截然不同。
如意掌真如意,倭刀在吴非手掌的牵引下灿灿生辉。重重字意的叠加,使其光亮大盛,爆发出耀眼的白芒。白芒连盛九级,已经不能用肉眼直视,在全场的惊呼声中,坚韧无比的武士刀寸寸碎裂,向四面八方激射出去。
风立太下身后一名武士站出,手上微微动作,射出擂台的碎刀片犹如受到召唤,聚成一个小球,猝然坠地,复又化作一堆碎片。
再看台上,吴非衣袂飘飘,意气风发,脚下的碎片散在身前三尺外。而他对面的那个日本武士,身上、脸上都是血迹斑斑,偶有银光闪烁,那些残刃已经深深嵌入了肉中。
风立太下轻轻鼓掌,笑道:“确实有两下子,这一局算你赢了!把人带下去吧!”
他身后的三名武士两人上台抬起失败的同胞,另一人则拎起擂台前的中国人,三人出了大院,随即又迅速返回。
“我既然已经赢了,你为何又食言!”
吴非立在擂台上,声音冷冰冰的,听不出任何愤怒,但带着无形的威压。
“我说过你输了就会杀一个人,现在那人被重新押回牢房,保住了一条性命,我怎么就食言了呢?”
风立太下微笑道,言语中带着一丝挑逗。
吴非咪紧双眼,看向计时工具,心脏十分有力地搏动,一下一下敲击在他的大脑里。倭寇劫掠杀戮、残忍暴虐,只要比他们强,就能以武力解决问题。而眼前的这人,以及与之抱有相同观念的日本权贵,不但要杀人,还要诛心。比斗赢了,结局依然是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