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获悉没有被A大录取,不能和聂晟在一起之后万念俱灰,只想着赶紧逃离这片伤心地,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找回自己,远离这些狗血的人间无奈。”说到这里,我不禁张口唱道,“这次是你真的决定离开,远离那些许久不懂的悲哀,想让你忘记愁绪忘记关怀,放开这纷纷扰扰自由自在……”
“别唱了。”她突然出声打断我。
“不好听啊?那我换一首。爱情好虚伪,假装热恋,只一句问候就来道别……”
我看到她的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我仍然不知死活地还要继续唱。
“你再敢唱我就死给你看!”她在我开口前生生打断了我。
我朝她翻了一个白眼:“你真难伺候,我是看你这么反常,怕你想不开寻了短见,以后我跟谁斗嘴去?”
“太难听了。”她一脸的诚恳和无奈。
好歹我也是学校广播站的金牌播音员,唱功虽然说不上好,但也不至于难听到哪里去吧?
我不服气:“哟嗬,听这语气你好像很会唱似的。”说实话我除了听过她失传已久的民间曲艺外,没听过她正经唱歌,这回还真有点儿期待。
“你想听什么?”她清了清嗓子问。
“《女驸马》。”
……
姜念念将她忽然的情绪低落归咎为正值青春期,敏感忧伤是正常的,但我不这么看,我觉得她明明就是每个月的那几天到了,情绪不稳定而已。
最终我没有陪她出去散心,原因很简单,上次的事我可不想再发生一次。当然她在没有我陪同的前提下也没有出去,原因是她觉得她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女独身上路实在太扎眼。
我很好心地将“如花似玉”改成了“如狼似虎”。
我去无锡的前一天晚上,姜念念给我打来电话,我窝在床上一边听着音乐一边跟她午夜深谈。
她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聂晟,从一开始我就觉得聂晟应该不会喜欢她,而在他读了大学之后我的这种想法就更甚。
我只能劝姜念念放弃做我嫂子的念头,她沉默良久,没点头也没摇头,其实我也看不到。
她后来说的什么我也已经不记得了,脑袋开始犯迷糊,我只记得我最后的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姜念念,一个人最大的缺点,不是自私、野蛮、任性,而是偏执地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我惊叹于自己的文艺范儿,这一惊叹就惊叹了一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被老爸叫醒,我摸过枕头旁的手机,才五点多。
“爸,我再睡会儿。”
“起来了,七点的火车,你别忘了。”
是啊,七点的火车,是我奔向无锡的火车,奔向聂晟的火车,原本我已经想通了,但是一想到下了火车就能看见他,我还是有点儿忐忑。
心里越忐忑就越不想起床。
后来意识到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关键是我不去无锡,但那已经不可能了,既然避免不了相见,我还是坦然接受的好。
我快速地穿衣洗漱,终于赶在七点前到了火车站。
我不喜欢送别,尤其不喜欢在最后一刻送别。从那天送走聂晟后我就知道。
老爸把我所有的行李放好后迅速地下了车。
“喜欢什么就买,别把自己饿着。”老爸对着窗内的我喋喋不休地说着。
我猛点头,做出一副嫌弃他唠叨的样子。
“好好学习。”
“嗯嗯嗯。”
我仔细听着,思绪却飘得很远,想起聂晟走的那天,老爸躲在房间里算计他的生意,老妈若无其事地打着麻将。我走的时候,老爸却这么喋喋不休。我从没有离开过家,离开过父母,直到这一刻,我的内心真是百感交集。
既有对新生活的向往,又有对家人的不舍,还有快见到聂晟的忐忑。
“西屿,你有没有在听?”老爸皱眉看着我。
“在听,在听。”
“记得先去开个银行账号,把钱存了,别一去就丢了,有什么事就找聂晟,出门什么的也让他和你一起去,一个女孩子不要到处乱跑……”
“老爸,我都十七了,不是小孩儿了,放心吧。”我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原本浅皱的眉头终于松开,微微笑着。
我看着火车站广场上的石钟有些恍然,火车一声长鸣,车身开始缓缓动起来,我知道离别在即了。
“回去吧,爸,路上开车小心点儿。”我叮嘱他。
“一路顺风。”他说着两年前我说过的话,一直目送着我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模糊不见,我才收回自己的目光,久久地坐在座位上,回不过神儿来。
夏末秋初,天气依旧炎热,我闻着车厢里难闻的气味恍然出神,那年的暑假我们一行五人在这拥挤的车厢里有说有笑,如今却都已经各奔东西。
出站的时候老远就看到聂晟,他瘦了一些,也高了一些,穿着白色的T恤和深蓝的牛仔裤,在人群中张望着。
我做了个深呼吸,漾着一脸笑意朝他走去。
“聂晟。”
他在人群中看到我,浅浅一笑,接过我的行李:“路上还好吗?”
“嗯。”
再没言语。
一开始他似乎是刻意放慢了脚步,我走在他的身边,悄悄打量他,他的头发很清爽,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梅香,整个人神采奕奕,像是沐浴在阳光下的向日葵。
他冲出站口几个举着A大横幅的男女同学打了声招呼,就领着我拐了几个弯,脚步快了些,径直登上了A大的校车。看样子,他在学校里混得不错。
这些都是我曾经设想过的见面场景,丝毫不差,他依旧沉默寡言,依旧走路很快,把我一个人丢在后面追赶他。
真是一点儿没变,我轻笑。
到了校门口我们下了车,车子并没有开进校内,我奇怪地张望了一下,原来学校大门口正在大规模地修路,只留了中间一条水泥道,大客车根本没法通过,而水泥道的两边是坑坑洼洼的烂泥路,幸好没有下雨,要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通过。
我两手空空地跟在聂晟后面,今天第一天开学,进出大门的学生和家长都很多。
我不愿意走烂泥路,所以在中间的水泥道上走得有些慢。
身后有汽车的鸣笛声,我加快了步子,可是前面的人实在太多,我没法挤过去,于是就仍保持着龟速慢慢地挪着。
聂晟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似乎已经忘记还有我这个人,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
身后的鸣笛声更加急促地响起来,似乎在催促着我赶紧走。
我有些不耐烦,没看见人多堵塞了吗?
我悠悠地转过头,是一辆军车,看不清车里的人,但是管他是谁呢,我弯着嘴角大大一笑,朝他竖起了我庄严的中指。
顺利通过,再没有听见噪音。
聂晟拿着我的“入学通知书”办了入学手续,我听见有人和他打招呼:“学长,你怎么亲自接新生啊?”
我循声望去,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叫他学长又这么熟,应该是大二的学生吧。
“今天没事,帮帮忙。”聂晟弯腰去拎我的箱子。
我冲那姑娘笑笑,我习惯在生人面前表现出我友好的一面,除非那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不好,比如杜菲。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回应我的笑,而是匆匆和聂晟告别。
“没礼貌。”我不满地嘟嘴。
聂晟看我一眼,嘴角似笑非笑。
办完手续他领我去了寝室,寝室的门是开着的,一共六个铺位,两个靠阳台,中间两个,还有两个靠卫生间,床铺下面是书桌和衣柜,床铺已经按顺序标注上了“1、2、3、4、5、6”,按进门的顺序以“U”字形排开。
“入学通知书”的信封上已经安排好了床位,我接过聂晟手中的信封找了找,是4号床铺,靠阳台的位置,但是当我抬头时发现那张床铺上已经堆放了许多行李,我看了一眼聂晟,这时一个矮个子的女生笑着说:“这床位是你的吗?我跟你商量个事吧,我这人喜欢靠窗的位置,光线不好我就特郁闷,我的床铺在2号,我跟你换一下呗。”
我顿时挺无语的,刚见面就提出要求的人我是头一回见,但是看她已经不问自取,东西都放得满满当当的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我看向聂晟,知道他一个大男生更不会处理这种事。
“嗨,要不你就跟她换吧,我是3号床铺的,我叫苏陌,咱俩以后头碰头地睡还能说说话。”另一个女生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她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看得出苏陌是来解围的,谁都不想住进来第一天就闹不愉快,我也只好顺着台阶下来:“也好,我叫聂西屿。”
我俩相视一笑,她主动帮我整理起行李。
其他两个床铺也都有人了,东西已经收拾妥当,看来一早就已经来了。她们坐在书桌前闲聊,看到我和聂晟进来时都噤了声。
说了几句话后气氛变得活跃起来,一直坐着的两名女生也走了过来,其中个子最高的问我:“我叫林乔,你是哪个系的?”
“外语系。”
她眉毛一抬:“哪个语种?”
“英语。”
我一边回答她,一边听着另外两个女生在偷偷议论聂晟:“好帅啊,哪个系的啊?”
“法学院,国际法三年级。”我对她们说。
那两个女孩儿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么直接地回答她们,先是一愣,随即脸红了起来。
聂晟瞪我一眼,帮我把行李安置好就打算离开:“这是女生寝室,我不能多待,你收拾好了给我打电话。”
“嗯。”我目送他离开。
立即有好事的女生凑过来:“你男朋友吗?挺帅的。”
我还没回答,她又接着说:“对了,我叫李岚。”
我微微一笑,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只是认真地打量起她来,她长得很漂亮,高鼻梁,大眼睛,皮肤白皙,只是,她的打扮在其他三人中算差的。
五号床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短发女生,看起来挺内向,从我们进来就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我们,然后扭过头去看书,一看就是用功型的。
我没再说什么,以最快的速度打开行李,爬上上铺开始铺床。
苏陌四下一望,问我:“西屿,你没带蚊帐吗?”
我一愣:“寝室里还有蚊子吗?”
林乔捂着嘴笑着说:“蚊帐不一定是用来挡蚊子的,大家都是女生,总有点儿小秘密小心思的吧?不可能什么都暴露在别人面前,蚊帐里面是你自己的世界,藏着你的隐私。”
我恍然大悟,原来蚊帐还有这等用处。在家里都是一人一个房间,谁都不会想到这些,看来没有住过校的人真是跟笨蛋一样。
“就是,你以后有不懂的就问我好了,看你也不像会来事的人。”先前自作主张与我换床位的女生探出头来说。
“王思思,你不是约了新来的教官吃饭吗?都到点了你还不去?”林乔打断她,好心提醒。
“哎哟,你不说我都忘记了,不过也没事,迟到一会儿才显得矜持。我这就走了,你们聊吧。”王思思慢悠悠地爬下床,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定很完美了才不急不忙地出了门。
晚饭是和聂晟一起吃的,然后他陪我去学校超市买了蚊帐。
一路上我们的话很少,好像又回到了出游之前的我们。而那一夜的惊魂未定好像不过是梦一场。
聂晟,你到底怎么想的?
“你寝室在哪儿?我可以去看看吗?”我问他。总有人要先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他停下来看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我在外面租了房子,大三课少了,我得找工作实习,方便一些。”
“这样啊,那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带我去看看呗。”我拉住他的袖子,甩了甩,像是撒娇的小女生。
这亲密的动作显然让他很不习惯,他微微一愣,不着痕迹地推开我的手。
“等有空再说吧。”他的回答不算热情,我识趣地没再多说。
回到寝室的时候,她们都在,似乎有人来过,她们都在翻箱倒柜地找什么。
“怎么了?”我一边爬上上铺撑起蚊帐一边问她们。
“刚才辅导员来过,明天有个军训动员会,在报告厅,都要参加。”李岚说道。
我“哦”了一声,见她们翻得更加起劲,十分不解:“军训动员会要准备什么吗?”
林乔停下翻找的动作,一手撑着腰喘着气回答:“听说那个教官可是个大帅哥,我们得找出最好看的衣服来啊,不能丢了我们外语系的脸。”
我真有点儿哭笑不得,那么多人呢,谁会看到我们?
刚挂好蚊帐就接到姜念念打来的电话,我还真是想念她的声音和她那拿腔拿调的语气。
“西屿,我明天就到无锡啦,你有空来接我吗?”
“没空。”
“你这没良心的,是不是有新欢了?怎么转眼就这么没人性啊!”她怒吼着,我庆幸手机不是山寨机,要不然免提都可以省了。
“我明天有个军训动员会,听说教官是帅哥,这事当然比接你重要。”
姜念念气得挂断电话,其实我只听见嘟嘟嘟的声音,或许她是把电话摔了。
第二天一早,我刚收拾好准备去参加军训动员会,又接到了姜念念的电话。她向我报告她已经到了无锡。
我向她发去贺电:“风太大了,我就不去给你接风洗尘了。”
她说:“我已经被狂风接到了,到学校就洗尘。”
我听她说得这么狼狈,特别开心:“其实我觉得我可以和聂晟一起去接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方不方便见人呢?”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像是在吐嘴里的沙子,半天才回我两个字:“去死!”
我心情大好地收了线,姜念念可真是我的下饭菜,一天的好心情,从把她气死开始。
我心情好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唱歌,流行、民谣、蓝调、Rap、京剧、黄梅戏,想起什么就唱什么,能从寝室一直唱到报告厅。
听说这个教官在无锡大名鼎鼎,他同样身为军人的父亲是三颗金星的上将,母亲是省级机关干部,家世优越,他本身也非常出色,曾立下赫赫战功。关于他的传奇里,除了这些得天独厚的条件,还有他的聪明、勤奋。更重要的是,他也是A大毕业的,他是A大的代表性人物之一,是A大的骄傲,要不然身为少校的他也不会出面主持这个军训动员会。
我跟苏陌到报告厅的时候,里面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让我气愤的是,本来我们外语系的位置都不够用,居然还有很多外系的学生,而且以女生居多,真是一群花痴!
听见混乱中有人喊我和苏陌的名字,人缝之中,我看见高个子的林乔正朝我们挥手,她和李岚先我和苏陌到了一步,就是为了在人们的不齿和白眼中给我们占座的。
但是这里被围堵得水泄不通,看来我们只能另辟蹊径了。
我拉着苏陌攀上桌子,在高处强行通过。其他人发出各种鄙夷的声音,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整个外语系就像一锅八宝粥,各种语言混杂,更主要的是,居然还混有地方方言!
此路非常艰难,又十分漫长,我拉着苏陌尽量猫着腰,避免挡住后面人的视线。行程刚到一半,整个报告厅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非常安静,我和苏陌不约而同地抬眼望去,那站在讲台上一身军装、英姿飒爽的男人是谁?
传说中的教官?
我还没回过神儿来,报告厅里掌声雷动,我和苏陌就在这么热烈的掌声中时不时被大家看两眼。
“那两位同学,你们的位置呢?”他的嗓音很好听,从话筒中传来直击心灵。
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在这个阶梯形的报告厅里,我和苏陌成了全场瞩目的焦点,被他的话提醒,原本看他的同学也纷纷侧目,在足够引起暴乱甚至是暴力的情形下,我们低头,猫腰,几乎已经贴着桌面匍匐前进了。
经过长途跋涉,我们终于到了座位上。林乔拉过我们赶紧坐下,我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恨恨地想,没想到两年后,你还是这么欠揍!
这就是那个叫慕言的男人,许安之的男朋友。
忽然想起许安之也已经调到了无锡,看来是投奔男朋友来了。
他的样子和两年前比几乎没什么变化,坚毅的轮廓,深邃的眉眼,此时微微露出笑意,却没有了我初次见他时的玩世不恭。
我像整个报告厅里的女生一样,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介绍了十天军训的安排,以及要注意的事项。我想这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在高一开学前我也参加过军训,这只是过场而已。
但是我完全忽略了不同的教官会有不同的手段。
接下来的环节是同学们自由提问,刚开始提的问题都是关于军训的,但越到后面越跑题。我旁边的女生像抢答一样一下站起来:“教官,你叫什么名字?”
讲台上的他微微一笑,在黑板上写下“许慕言”。
我没有认错人,但是我没想到他也姓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