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菜鱼在电话里说:“师姐,你看过《艋舺》吗?”
我说:“看过。”
酸菜鱼说:“里面有句台词,我很喜欢。”
我寻思了一下,脱口而出:“风往哪个方向吹,草就要往哪个方向倒。”
酸菜鱼接道:“年轻的时候,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风,可是最后遍体鳞伤,我才知道我们原来都只是草。而如今煎熬无聊乏味,没爱没恨没心情,便是我现在的生活状态。”
结束了和酸菜鱼的通话,我若有所思地呢喃一句:“年轻的时候......”
指缝很宽,时间太瘦,悄悄地从指缝间溜走。
人生很多时候,已经写下岁月最初的模样,所以到后来,我们都会不知不觉谈及年轻的时候。
秦尧本来说安排几天时间陪我去C市找酸菜鱼,但他这段时间好像越来越忙,这个周末他还是在事务所忙得焦头烂额。
我甩了甩脑袋,不让自己胡思乱想,索性又从抽屉中翻出《艋舺》重新看,大概去淘一堆的碟片搁在抽屉里,已经成了我人生中不可缺少的部分,或是兴趣。
晌午时分,天气骤然突变,下起雷阵雨,我接到了江熙远的电话。
我怔忡了几秒,按下接听键:“你好,江检。”
江熙远顿了顿,语气不悦:“莫怪阿晋说你心硬,多然,你这样生疏的语气,我听了都烦躁。”
我莫名心虚:“......你找我有事吗?”
江熙远说:“阿晋在医院,你来不来,一句话。”
“......他在医院,自然有医生,我去了也不管用。”
“你就不问问,他是怎么了?”
“我也不是医生,没有这方面知识,问了也是白问。”
江熙远冷笑:“多然,你也不用这样和我打马虎眼,我就一句话,你来不来看他?”
“......我现在有点事,走不开。”
“哦?是吗?今天不是周末吗?你忙什么呢?总不可能是忙着和秦律师甜蜜吧?”江熙远满是嘲讽的语气,“不应该啊,秦律师的事务所都快撑不住了,怎么还有心思谈情说爱啊?嗯?”
我猛地站了起来,膝盖不小心撞上了茶几角,有点疼,但我也顾不上,忙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着急了?不就是个事务所而已,你这么着急作甚?我方才说阿晋在医院的时候,你连关心问候一句都不肯,反应差别这样大,是不是有些过了啊?多然。”
我又不知不觉地捏拳头,再松开,艰难的开口:“不关他的事,你们别为难他。”
“这我可管不着,你不如当面和阿晋说去。”江熙远不紧不慢的说,“我就在你楼下,你有两分钟时间决定下不下来。”
我深深一呼吸,认命的下楼。
市里军医院,特护病房。
我第一次看见杨峥穿大白褂,感觉很威严,让我不由自主的心生敬重。
杨峥见着我淡淡一笑,可不像江熙远那样,虎着脸,一板一眼的,眼神还很冷淡,大概是因为在电话里和我谈得不和谐吧。
江熙远将我带到病房门口,替我打开门,努了努嘴,示意我进去。
阮晋鸣侧躺在病床上,床头上方挂着输液,我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坐在床边的看护椅上。
近看的时候,他似乎清减了许多,脸颊消瘦,微微抿着唇,呼吸均匀,却蹙着眉头,好像睡得很不安稳,我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安静而脆弱。
我一直坐在椅子上冥想,零零散散的许多画面全是关于阮晋鸣,他的好与坏,他的细腻和冷厉,有些模糊,有些凌乱,我很努力了却仍不能把画面拼凑到一块儿,我的思绪烦乱,直到听见他沙哑的声音:“多然,你怎么了?”
“嗯?”我回过神,说:“我,我听说你生病了,所以来看看。”
阮晋鸣伸手擦拭着我的眼角,低声问:“那你怎么哭了?”
是啊?好奇怪,好端端的我怎么哭了?我蓦地站起来,退后两步,胡乱的抹了抹脸:“我,我只是想起下午看的影片。”
“哦?”他轻笑:“不是心疼我?”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细声问:“你怎么了?”
他说:“你过来些,声音又细小,我哪里听得清?”
于是,我加大了音量:“你怎么住院了?”
他挨着床沿坐起身,“你过来,我又不是犯传染病,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
我依然站着不动,他瞅了我一眼,作势要拔掉手上的针管,我遂往前一步,他笑言:“多然,你这么防着我做什么?我现下是病人,还能把你怎么样啊?”
我气虚,底气不足的说:“你若是没什么大碍,我想先回去了。”
“哦?”他尾音一扬,又说:“谁说我没什么大碍,我要没事还挂这输液作甚?”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巴巴地来医院看我就这态度啊?”
我气结:“谁巴巴地了?是江检让我来的。”
“哦?江检?你什么时候那么听江熙远的话了?”
“我和你分手从来就和秦尧没有关系,你别难为他。”
“砰”,“哐当”,我话音刚落,阮晋鸣随手就抓起病床旁边桌上的花瓶甩向床的另一边,花瓶瞬间摔了个稀碎,碎片溅满了半边房间的地板,我畏缩了一下,惊恐的看着嗔怒的阮晋鸣。
我又看门外看了一眼,声响这样大,外面竟没有半个人进来询问,难道是军院病房的隔音太好了?
等我再回过头,阮晋鸣已走到我面前,拔掉针管的手背上正隐隐的渗出血丝,他却露出十分友好的笑:“我说你怎么会来看我,原是为了给旁人说情来的,怎么?秦尧就这么点能耐啊,事务所遭受了打击就让你来当说客?”
我本能的后退,强装镇定:“秦尧没让我知道,我听江检说的。”
“哦,原来是这样,所以你为了他来求我?”他步步逼近,冷冷的睨着我,语气极飘,“那么,你打算怎么求我呢?嗯?多然。”
没退几步,我就退到了门边,我的手按在门把上,下意识的想逃,阮晋鸣却眼疾手快的拽住我的肩胛骨,抵在墙上,他额上又冒起了青筋,眼神阴沉的慎人,我想起他掐自己脖子的那个晚上,心底恐慌不已,浑身不住的打哆嗦。
“咔嚓”一声,有人推门而入,阮晋鸣望向门边,然后放开了我,往后退了两步,我紧绷的神经因此渐渐放松下来,转眼望过去,进来的人是林落,瞪大眼怒视着阮晋鸣和我。
阮晋鸣转身走到桌子旁,打开抽屉摸出一支烟叼在嘴里,瞥了一眼林落,生硬的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林落看都不看阮晋鸣,二话不说就走到我跟前,扬手给了我一耳光,我猝不及防,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想她一定是恨透我了,才会用尽力气抽了我这一耳光,打得我脸上热辣辣的疼,连耳朵都嗡嗡作响。
阮晋鸣眉眼一挑,扔掉嘴里还未来得及点燃的烟,快步走到我身旁,将我拉在身后,冰冷的语调一字一顿地说:“林落,我不打女人,但你别太过分!”
闻言,林落终于红了眼睛,指着阮晋鸣身后的我,哽着声指责道:“阿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了掩护她,故意让娱记拍什么你和女影星的亲密照,你为了她,居然把自己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千岛域开发案拱手让给了梁闰功,你为了她,不惜和阮伯伯闹翻,现在连家都回不得,你为了她,给了我那样大的难堪,现下还怪我过分?阿晋,你觉得这样对得起我吗?”
这时,江熙远和杨峥也走了进来,关上了门,杨峥拉了拉林落的手腕,劝道:“落落,你别胡闹,听话,哥哥送你回去!”
林落指着心口处,彻底哭了出声:“我不回去!峥子哥,我疼,我这里疼得厉害,你不是医生吗?不如你帮我把这里剥开,替我治治看,能不能不这么疼?”
杨峥抓着失控的的林落,无力看了阮晋鸣一眼,不说话。
江熙远也紧蹙着眉头,站在一旁沉默。
阮晋鸣僵了僵,暗暗握紧我的手,语气稍稍软了下来:“落落,你既然什么都知道,就该也清楚的认知到,我和峥子他们一样,从来都只当你是妹妹,你不该对我有迷恋。”
林落颓然地瘫坐在地板上,声音变得凄厉:“我从来就不把你当哥哥,阮晋鸣,我爱了你14年,从我懂事以来,我就爱恋着你。我全部的年华都用来爱你,就算你交了许多的女朋友,我心里再嫉妒也仍是爱你爱得无可自拔,你却说我是迷恋你!如今你为了一个程多然,这样对我,你还想为了她对我动手!阮晋鸣,你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是程多然?她到底有什么好?你明明都要和我订婚了,我马上就能成为你的新娘了,可是阿晋,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阮晋鸣张了张口,却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我的手握得更紧。
杨峥因为没把林落拉起,便生了气,语调生冷:“林落,你别傻了,就算没有程多然,阮晋鸣也不可能跟你结婚!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阿晋对你从来没有非分之想,你偏不听,非得执迷不悟!落落,你听哥的话,赶紧起来!”
江熙远叹气,蹲在林落面前安慰着:“落落,是阿晋不好,你听话,我送你回去好好休息,好不好?”
林落眼神空洞,有气无力的说:“哥哥,我心里难受得直发恨,几乎都想杀人了......”
我心里一颤,又忍不住想到了向北,人一生的悲哀大概就是爱而不得了。
我轻轻地掰开阮晋鸣的手,走到林落面前,弯身用力将她拉起,她泪眼婆娑的望着我,我也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平静地开口:“林落,你不用怨我,也不用恨我,我和他早就结束了,以后也不会有牵扯,你与他没订成婚,也不是因为我,所以你不必恨我。”
林落的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就连江熙远和杨峥都满脸讶异,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诧异,难道他们都没有见过阮夫人说的那位江南女子吗?可我也没心思细想,说完便直接从林落身旁越过,踏出病房,离开医院。
雷阵雨已过,尽管乌云已经渐散,却仍下着蒙蒙小细雨。
刚才急着出门,只带了手机和钥匙,钱都没来得及带,没钱坐车,只好沿路走回去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头发和衣服渐渐微湿,我已经很疲惫了,后面还传来分外刺耳的喇叭声,就好像整条马路都被我挡了似的不依不饶地响着,我心情可郁闷了,旁边那么大的位置你不走,非要跟在我后面做什么?
我是真的恼火了,转身,一句“按你妹啊”还没嘣出口就生生的卡在喉咙上,万万想不到,车主竟然是苏裔臣!旁边还坐了一位气质幽兰的美女,对,没错,就是之前在“斗牛士”碰到的那位。
苏裔臣放慢车速,唇角上扬:“多然,竟然真是你,什么时候弄了这么个发型,我刚才几乎没认出来。”
我讪笑:“有段时间了。”
苏裔臣索性靠边停下:“是回家吗?上车,我送你。”
“没关系,我也快到家了。”这车上还有美女呢,我不好打扰吧?
苏裔臣瞅了瞅我,眉头微皱,坚定的说:“下着雨呢,赶紧上来。”
于是我也不再扭捏,开了后门,倾身而坐,上车的瞬间还想着,最近自己的****运真的很强大,走到哪都能遇到熟人,或是半生不熟的人。
我慢腾腾地系着安全带,苏裔臣往后瞥了我一眼,对身旁的美女说:“我朋友,程多然。”
美女回头微微一愣,然后友好的对我笑着,声音也十分悦耳:“你好,我是裔臣的同事,夏璃吟。”
人貌美,连名字都这么诗情画意。
我连忙回笑:“你好,幸会幸会。”
然后又听苏裔臣说:“一起去吃饭?”
“不了,刚才急匆匆的出来,家里瓦斯都忘关了。”我胡掰,又从车内后视镜注意到微肿的半边脸,再想到刚刚夏璃吟微愣的样子,更觉得尴尬了。
我说完,只听夏璃吟银铃一笑,苏裔臣也看了一眼内后视镜,我连忙呵呵一笑,他倒也没戳穿我蹩脚的借口。
到了便利店旁,我客气与夏璃吟道别,下车后,苏裔臣也跟了下来。
我说:“......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就先上去了,再见。”
苏裔臣盯着我的脸,低声问:“多然,你脸怎么了?”
我愣了愣,笑说:“嗯?哦,下午午睡没注意,让蚊子叮了。”
苏裔臣说:“红得有些轻肿,什么类的蚊子这样讨厌你?”
我又是一阵尴尬,忙不迭地说:“你赶紧上车吧,别让夏小姐久等。”
苏裔臣却顾左右而言他:“多然,我下个月会去SH,今后大概会在那边发展。”
“哦,是吗?”我说,“那挺好的。”
苏裔臣轻叹一声:“多然,你,你最近,还好吗?”
我心想他大概也知道阮晋鸣和我的事,所以这么问的吧。
我怔忡了几秒,说:“我很好。苏裔臣,夏小姐还在等你呢。”
苏裔臣不以为然,沉着声说:“多然,不论我身在何处,不论你找我何事,多然,我希望你记着,你若愿意找我,我永远不会对你说‘不’。”
他的车子就停在旁边,而且夏璃吟就坐在他的车上,虽然车窗是关着的,但我还是很担心夏璃吟听到了起误会,遂说:“好,我知道了。苏裔臣,其实我真的过得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苏裔臣若有似无笑了笑:“多然,你每次总是急着和我说再见,大概这次说完再见,便是真的再见了。”
我说:“祝福你!”
苏裔臣顿了顿,说:“行吧,这回,就让我先背对着你,比你先迈开一步。”
我垂了垂眼,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