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孤独的墓,一座立在风雪中孤独的墓。
墓中埋葬了什么?
一个人,一段记忆,或者....
万里荒寒,连天空都因为寂寞而变了一种颜色,空洞而苍凉的灰白色。
北凉的天,从来如此,重的,空气之中都带着一股凝滞之感。
夕阳,落入北凉,都变成了一种死寂的灰白色。
风雪还未起时,她便已经站在了雪地里,白雪皑皑,没有人能看清那座墓里到底埋了什么?即使她已经看了五年。
她的脸上蒙着白纱,白色的长袍,就如同这干净的纯白的白雪,一双青葱般的手,透着晶莹的玉色。
她怔怔出神,望着那白皑皑的雪墓,但是更多的注意却是落在了那个跪在墓前的那个青年。
她也已经看了五年。
一个黑衣的青年动也不动的跪在了墓前,仿佛亘古以来便跪在了这里。
他活着,也死了。
所以他是一个活着的鬼....
夕阳照在他的脸,他脸上的轮廓英俊却僵硬,就如同这北凉的天,带着一股死寂的灰白色。
凄寒的风,刮着满地的白雪,再一次笼罩着这苍凉的世间。
他死死的咬着牙,抓起地上的积雪,用力握紧,就像在在握着自己的心一般,
所以痛苦开始蔓延,他开始抽搐,痛苦的抽搐,就连灰色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血红色。
沉默中,风雪吹不散痛苦,却让寂寞更浓。
沉默了许久,他忽然站了起来,顺着墓边上那个漆黑的洞口走去。
步子,缓而稳,却没有一丝停留,也绝不回头,直至黑暗将他笼罩。
难道这墓就是埋葬他自己?
她远远的望着,安静的,就像是这冰雪雕塑而成的。
许久许久,她的神色才变得犹豫不决,为何每到这一天,他都会变得不同,他拜的是谁?埋的又是谁?那墓中到底有什么?
这一切都好似一个谜,如同枯叶落入潭水,在她的枯寂的心中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或许,他不会介意我进墓吧!”她的心中如是想到。
她没有动,只有风在动,风卷着雪,打在她的脸上,打在她的心间。
她缓缓蹲下,那一双比雪更白更干净的手,缓缓的拘开地上的积雪,接着便从怀中掏出一颗碧绿色的种子,将它种在了雪地里。
碧绿的种子,应该能种出绿色的树,说不准还能开出红色的花。
不同于白色的绿,不同于白色的红,那应该是一种怎样的美丽?
所以做完这一件事,她便笑了,如同春风拂动柳枝,杨柳依依,就连着漫天的飘雪似乎都多了一抹颜色。
他便呆呆的站在墓前,就如同一座墓,灰色的死寂。
在他的腰间,已然多了一柄剑,奇怪的剑,细长的剑身,裹着一块鲜红色的布。
红色的布,将灰色的,没有左袖的长袍紧紧的负在腰间。
好似鲜血的颜色,在这漫天的白色中,突兀而又鲜明。
这是一柄杀人的剑。
他,一个杀人的人。
他便呆呆的望着她,这一望便也是五年,直到她抬起眸子。
淬不及防的,就跌入了她的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去。
干净的,仿佛一碧无垠的蓝天,温柔而轻灵。
冷清的,深邃如潭水般的眸,深不见底的孤独。
不禁的,他便痴了,这是一双怎样的眸子,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直到一个声音落入他的心间,他才挣扎的从这双眸子间逃出。
她道“你要走?”
沉默了片刻,他才一字一字的答道“我要走!”
不知为何,那一刻他竟有些不舍,不舍这漫天的风雪,不舍这卷裹着他的寂寞,不舍这....陪伴了他,五年的她。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竟想要挽留,挽留这漫天的风雪,挽留这卷裹着她的寂寞,挽留这....陪伴了她,五年的他。
寒风不安的搅动着漫天的飘雪,既不知白雪是从哪里吹来的,也不知要被吹到哪里去,它们的命运,又有谁能预知。
他要走,因为他已经将自己埋葬,五年前,他便已经将自己埋葬。
她不留,因为他是墓,五年前,他便留在了这里。
她道“你要去哪里?”
他回“我要从这里出去?”
“北凉?”
“对,北凉!”
她的眉头皱了皱,然后看了一眼少年,便笑了,道“那可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呢?”
他道“我不会死!”
在他的心里,却又加了一句“至少不会死在这里!”只是他不想让她听到。
“是呢!我也相信你不会死。”她狡黠的笑着,好似一只聪明的小狐狸。
她又忽然说道“听说外面的世界,花是红的,树是绿的,你说是不是真的?”
说到这一切,她的眼睛却充斥的小女孩般向往,她的眼里,世界只有白色,孤独寂寞的白色。
他点了点头,道“花本就是红的,树本就是绿的,外面的世界很美。”
“你要出去,就是要看红色的花,绿色的树吗?”
他沉默了,眼睛里似乎有着火焰在燃烧,燃烧着他的肉体,炙烤着他的灵魂,让他不得安息。
“不,我是要去杀人的。”他如是答道
她却瞪着他,道“你就那么喜欢杀人吗?”
他摇了摇头,道“杀人本就是一件无趣的事情,可有些人却非死不可。”
她静静的凝视着他半响,展颜一笑,道“我不问你为何去杀人,但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不待他回答,她继续说道“我想看一看红色的花,绿色的树,待你杀完人,就带我出去看一看,可以吗?”
他沉默了,垂下头,只为不让她看见他黯淡了的眼睛。
许久,他缓缓的伸出一双苍白色的,好似冰冻着的死肉一般的右手,在脖颈间用力撤下一块晶莹的玉牌,向着她递了过去道“我答应你,可是如果我没有回来的话,你能帮我将这玉牌放在那座墓里吗?”
玉色的手,玉色的牌,玉色上面就刻着两个字‘叶枫’。
叶子的叶,枫叶的枫...
秋天的枫叶,火红的颜色。
她低声呢喃了几遍“叶枫,叶枫...”
声音在寒风中飘远,不知将会落在哪里。
她抬起头,看着他道“你叫叶枫吗?”
他却摇了摇头,灰色的眸子,痛苦在涌动着,低语道“我叫墓,墓枫。”
坟墓的墓,枫树的枫...
“墓?”
他凄凉的道“对,墓,叶枫在你手里,或许将来会在墓里,他本就应该在那里的。”
突然,她感觉手中的玉牌有些重,重的,他好似有些握不住,只是她却不舍,更不知如何挽留,只得紧紧的握着。
她道“好,我答应你,如果你五年不会来,我就亲自把它送进墓里。”
忽的,她展颜一笑,又道“但是我却更希望把墓送到墓里,去换一个叶枫回来,毕竟叶枫比墓枫好听。”
他沉默了半响,忽的也笑了,笑着道“我也希望叶枫能带你出去,看红色的花,绿色的树,看一看不同与白色的世界。”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笑,他陪伴了她五年,五年里,他就如同一座墓,死气沉沉,暮气蔼蔼,灰白色的死寂,就如同着北凉的天,那么重,那么重。
她从未想过,在他的脸上竟会出现那么大的变化,泛起的笑容,竟会那么温柔,那么可爱,笑的如此动心。
此刻她或许才认识了叶枫,一个如同枫叶般,火红的名字,动人的名字。
错着她的身子,他向前走了几步,挖开了她堆起的雪,雪里一颗绿色的种子,安详的躺着。
她看着他,挖开了黑色的泥土,污浊了他那一双死白色的手掌,黑色与白色是那么鲜明,他却丝毫不在意。
他缓缓的将种子埋下,盖上土,堆上雪。
她将种子埋下,他将种子种下,将来会长出什么?碧绿的树,开出红色的花?
他不懂,她不懂。
风,越来越大了,寂寞也越来越浓。
她看着他,裹着漫天的风雪,走了...
他走的很慢,很稳,却绝不回头,最后消失在风雪里。
白雪里,陪伴她的只有一座墓。
而她却不再孤独,因为墓里葬下了一个名叫‘叶枫’的,火红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