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历363年,九月七,神缘节,南翎帝城。
太阳挣扎着从地平线上跃起,清晨的凉风吹开了满城寂静,从沉睡中醒来,便是迎接着一天的狂欢。
神缘节,南翎最为盛大的节日之一。这日家家闲作,不事农桑,穿上整洁漂亮的衣裳,走街串巷。街上各种节目应接不暇,不管是杂耍还是说书唱戏,都能赚得钵满盆满,就连客栈生意那也甚是火热。还有唱戏的戏子,演绎远古的神话。要说最热闹的,便属神庙了,它在这天,接受万人祭拜,烟火盈天。夜里节目更是多种多样,其中最受瞩目的便是“红缘”。传说在这天里择一红绳装在一小荷包系于祈愿树上,能佑其得一段姻缘,而所谓的红缘,则是荷包里是半截系铃铛的红绳。这天每一个挂上树的荷包都会记上一个号码,男女分记,在夜里挂了荷包的人便还可以来选一个号码,若是有男女都抽到了对方的红绳,那便可一同夜游,试结一美好姻缘。而若是两人同选到了唯一两个红缘,便可结成一根红绳,佑其万世之安,缘分不断。而曾经,九氏皇族之吴氏的上任吴王与其夫人在此缘遇,同结红缘,修秦晋之好的故事,更是让众多未婚配的公子小姐趋之若鹜。而就是这么一个欢庆的节日,却有人对其无动于衷。
潇湘楼上好的临街小间内,一身蓝袍的男子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清露杯,淡淡酒香四溢,琥珀色的液体轻轻晃荡。他似是看着玉杯,又似越过杯看到了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可是当看到那深邃的像是要把人沉溺的湖般的眼睛时,又会觉得他其实什么也没有看。青丝被蓝色布带松松地挽起,一身朴素的装扮让人不禁生疑他是怎样进的这久负盛名的满风堂,他身无一件饰物,简单的紧,也唯有他手边那把黑色的散发着沉寂杀气的古刀,彰显出他的来头不小。
他关上窗,拿起酒盏,走到一副字画面前,浅赏片刻,直接将酒泼了上去,面色一直沉静地无动于衷。
琥珀色液体随着字画顺流而下,生生糟蹋了这制作甚为精良的字画。墨色被液体模糊,渐渐隐去,画面竟像被洗过一般的变成空白。但就在这时,又有淡淡的字浮现,重新化成一行行新的字。字形诡异曲折,难以辨认。
他却是看了看,然后点了一个火折子,燃了这幅字画。
燃烧带来的味道在空气中扩散,阵阵青烟上升散为虚无,火光印在他沉渊般的眸子里,也无法照亮那片沉沉的黑。
他打开窗,最后的灰烬,萧条地卷散在风中。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无悲无喜的他,更像是独立于世外,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看向一个方向,琉璃瓦反射着灿烂的阳光,金碧辉煌,那是帝城最为华美的建筑,无上王权所在之地。
他默默地,握紧了手中的刀。
……
精致华美的庭院,一白袍男子静静地站着,黑色发丝挡住了脸。他目光不知落向何处,看不不看一眼身边的黑衣卫兵。
一似是黑衣卫兵带头人的男人上前抱拳屈膝说道:“南瑾大人,请您不要为难属下了,您不能离开这里。”
白袍人没有说话,对他的话无动于衷,没有任何要回去的意思。
带头人定定地看向那个白袍人,眼中闪过一道寒芒。
身为皇室的影卫中的一组,他们会被派来守卫一个少年就已经够让人惊讶了,就算这少年是九氏皇族之一的南瑾家嫡子,那也不可能有此待遇。因为影卫不属于任何一家族,由影卫长管理,只有当九门令聚齐才能命令他们,平日他们守卫皇宫和祭祀殿以及每任家主的安全,个个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角色。而现在竟是有一组在守卫一个少年!
忆起那道圣旨,目光沉了沉。若是他不肯回去,也只能用强的了……手渐渐握紧,积蓄着力量,随时准备出手。
他集中精力,寻找着白袍人身上的每一处破绽。却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不,不对……不对劲!
他猛地冲上去,到刀架在那人的脖子上,一系列动作快地只能扑捉到影子。
刀下的人,在颤抖。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那个少年当年在他刀下是怎样用波澜不惊的眸子看着他的,现在,在颤抖?
……
他用空着的手扯住那人的头发,迫使他向后扬起脑袋。黑发后,不是想像中那张白净的脸。
“亦风?!”
白袍人尴尬地笑了笑,嘿嘿地打了个招呼,“额,朗风,是我……”
他移开刀,脸色阴沉地可怕,怒视亦风“他在哪儿!”
亦风移开视线,讪讪道:“你在说谁……”
朗风一把揪住亦风的领子,怒喝:“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是他的贴身侍卫,我追着他到这里却看到的是你,快说,他在哪儿!他不见了,我们都要掉脑袋!”
亦风面露难色,斟酌了好几下了,摆摆手道:“行,行,我说,你先放手。”
朗风脸色难看地放手,眼如利剑似要将亦风戳个稀巴烂。
“他……出宫了。”
出宫?!朗风一凛,眼中都是想要把那个小祖宗砍千万遍的愤怒。手一招,喝道:“走!”
“应该向南走了……”亦风好心地补充道。
朗风看了他一眼,一行七人头也不回,飞快地消失在亦风的视野。
看到他们的离开,亦风终于松了口气,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接着,忽然绽出一个得胜般的笑容。
他将手附在自己的脸上,轻声念了几句什么,顿时,那张平凡的脸变成了另一个样子,白净而清秀,有着干净清澈而固执的眼神。
“哈哈,朗风,怒气还真是让你冲昏了头啊。”想到不久前才在皇宫里把他耍了半天,刚刚又在这里耍了他一遭,南瑾陌就想大笑,但他很好的克制了自己。他明白,朗风很快就会发现自己上当了,然后立刻杀回来。
今天是神缘节啊……从小就被禁在冰冷的宫墙内,少能看到这日的盛宴。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从他人口中听说,杂耍、戏曲……还有传说中给了自己爷爷奶奶缘分的红缘线。他与一切的狂欢隔离,上次看神缘节是在什么时候?是还在牙牙学语还是年少懵懂?儿时的记忆早已淡去,他现在的记忆,便是从不知哪一天起,一成不变的宫室高墙。
传说中,南翎人是被折去双翼的神的子民,在经历了人世之难后。末世的这一天,神终于向他们伸出双手,引领他们来到南翎。这是为了纪念神的节日,是盛大的狂欢。
身为祭祀殿的人,他竟是未曾去参加过,还真是可笑。现在的祭祀殿,基本已没什么人,不论是学徒还是祭祀,都已前往神庙。也就是在防卫最弱的这天,一向规规矩矩的他终于是要打破规矩了。
就一次,我就只想去看看一次……南瑾陌默默地想着。不是所有鸟,都愿意被囚在笼中,总是有那么几只,一直渴望着蓝天。
他看向宫墙外的天空,握紧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