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童自称叫赵九成,是刘家的邻居,领了三人,溯溪而上,走了约么三里路程,看见一片开阔地上有一个小村落,大概几十户人家。赵九成道这个村名为武阳村,当水环绕之处,就是一座大宅院,正是刘家。赵九成将三人带入刘府,便如到自己家一般熟稔。原来刘府人都甚随和,不以祖名而看不起乡亲,刘伯温在世时候常叮嘱家人莫要以己为靠山,疏远了本村乡党,做个寻常百姓最好。影响之下,乡风淳朴,门不闭户,邻居往来处处随便。
赵九成刚到了二门,其内一年龄相仿佛的少年跑出,叫道:“九成哥,放牛回来啦,赶紧来后院,昨天你多赢我一盘,今天我非赢回不可。”等看到九成身后的三人,怔在院中,九成道:“愣着干什么?这三人是前来拜访刘伯伯的,刘叔叔的,他们可在后院?”赵九成又扭头对高炽道:“这就是刘伯伯的儿子,叫刘逸品。”刘逸品回过神来,对三人施礼道:“小子不曾见识到远方贵客,让诸位见笑。家父等人就在后院,请跟我来!”
刘家虽是望族,功名显赫,可房屋却未加整饬修缮,仍是老宅,颇有古意。穿过一格大院落,左拐进一院门,乃是一个数亩大的园子,园内柳树依依,假山数座,下有池水勾连,角阴之处苔藓光鲜绽绿,踊路旁边花草中蜂蝶展翅,合抱树上羽鸟间鸣,真正是个清幽所在。
大树荫下,石桌两旁有两人在出神对弈,旁边石凳上坐一观战之人。左边之人青冠长髯,右首之人未带帽子,头发有指许长,下巴光溜未长胡须。几人来到左边人侧站定,刘逸品对那对局的长髯之人施礼道:“父亲稍停,现有几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前来看您,九成哥将他们带到这里来啦。”
三人沉思在棋局之中,听逸品说话,猛然惊醒。朱高炽道:“刘伯伯生活过的好自在,我父燕王特命侄儿朱高炽来拜见伯伯。”刘逸品的父亲名字叫刘仲景,旁边观战之人就是其兄刘仲琏。刘仲景连忙离座,撩衣便拜,口中连道:“臣下刘景不知燕王世子驾到,实在该死,请世子恕罪。”刘伯琏也急忙上前参拜,口称姓名。高炽急忙将二人搀起,道:“伯父何罪?是侄儿来的唐突,扰了伯父雅兴。”仲景又道:“臣下地处偏僻,犬子如有冒犯或失礼之处还请世子一并原谅。”两人又客套一番。此时那另一对弈之人已站起回身,文和待看清他容貌,不禁一呆,脱口道:“师傅!你老人家怎会在此?”此人竟是道衍。
道衍初见文和,只是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一时并未认出,文和几年下来身体长得甚快,面容变化极大,眉目神态愈发出奇,太虚功和洞玄秘法的效力在身上体现的甚明显。及文和一声师傅叫出口,道衍才略一凝神,听出文和的声音来。
众人都是感叹一番,互相引荐,刘氏兄弟本想把世子贵客引入前院正厅,高炽却阻止,道体验一番山村雅趣更好,何况自己亦好围棋,也常与老师卫斯文交手,不过水平不高,瘾却不小,见此有棋局,更不肯挪位。刘伯琏和刘仲景两兄弟也不见外,吩咐家人将茶点送到后园,当局言欢。
文和把师傅拉到旁边一颗大树下,细叙别情,当道衍得知文和得到洞玄秘法,可以再造本元,当真是惊喜不已,连连感叹。文和问师傅为何在此间与刘家兄弟共处?道衍于是将自身经历一一道出。
数年前道衍与文和在应天西山大营一别,漫无目的,在江南一带闲逛,以算命打卦为营生,增长见识。朝起寺院,晚宿道观,僧道打扮于一身倒也没有人管他。后来到苏州宿在寒山寺,听寺内碧峰长老讲经。道衍自恃通晓佛道两界,与碧峰长老展开辩论,持续两天两夜,终于不敌长老佛法精湛,败下阵来。恰师弟道知找上门来,说师侄文和被张仁所劫,二人连忙去搭救,谁知张仁走的甚快,遍寻不见,料想文和被擒往张仁老巢,有心报告官府可终怕坏了文和性命。
道知忽然想到周茂说过去太湖找他师傅空云长老,二人又一同到了太湖,在佛图寺拜见空云长老,空云师傅虽然武功也是一流身手,可潜心清修,不愿理这俗务,他是易道高手,起了一卦,称周茂该当有这一劫,以后还需一劫方可转运。道衍在九华山的寺庙中也学了这些卜筮术数,不过心杂,博而不精,占算时灵时不灵。在汉阳为那店家占卦打赌也是甘冒一险,因自己是言出必践之人,输了可当真要做三月的杂役。当空云的面,道衍也卜一卦,可得出的结论与空云差别不少,道衍好胜心强,于是又与空云切磋起卜卦本领来。
云峰寺香火不少,俗人众多,二人各对问事之人起卦解卦,有分歧之时,十有八九是空云断的正确,断语大致相同时,空云解得更清楚和详细,处处盖道衍一头。道衍的本败给碧峰长老就憋气不少,现在又新败给空云,实在不忿,发誓要学精此门技艺,盖过空云。于是多方打听,寻求易学卜筮秘术,可这些东西都是江湖术士的看家本领,不传之秘,讲究个缘分,谁会没来由的教他?道知见师哥性起,也劝不回头,也就信了空云之占,回青云观而去。
道衍苦寻多日,未遇到卜筮高人,忽然想到刘伯温是个易道高手,天下盛传刘伯温有武侯未卜先知之能,便动起了刘家秘典的心思,于是跑来青田求刘氏的秘典。天下传言绝不是空穴来风,刘氏当真有秘典,如何肯给他?伯琏仲景两兄弟酷爱围棋,与道衍打赌,待有朝一日他能分先五番棋下败仲景时候,便将秘典送与他。仲景棋力甚高,为浙南一带的顶尖高手,故敢做这般自负言语。道衍所学驳杂,为僧时候也粗通弈道,为求秘典,又一门心思扎入这纹枰之内。
下过围棋的人都知道,黑白之道为典型的易学难精的技艺,与天赋关系极大,入迷之后又十有八九难再丢开。道衍非是天分不够,实乃先天性格倔强,争强之心太盛,又底子不如刘氏兄弟从小打的扎实,故棋艺一直达不到上品,数年之内虽偶有胜绩,却终破不了仲景的番棋厚壁,以致徒耗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