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柳云得了严重的失眠症。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眠，欧阳剑虽不知被关在什么地方，但他毕竟还活着，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希望。她坚信，一旦脱离禁锢，欧阳剑就会恢复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每天默默工作，全力排解伤病员痛苦，并尽可能帮助那些生活困难的病员。
忘我地工作是幸福的，只有工作才会使她忘掉一切、没有痛苦。晚上回到家与儿子独处时，她才会感到难以忍受的痛楚和悲怆，活生生的欧阳哥，时而血流满面地在邹富贵的皮鞭的抽打下挣扎，时而笑容满面地向她走来……无数个夜晚，她都是手捧相伴多年的钢镖，在无眠的惊惧中度过。
安然入睡，成了她最大的期盼。
除了对亲人的思念，难以入眠的折磨，最令柳云难以忍受的是邹富贵的纠缠。自欧阳剑失去自由，这个混蛋几乎天天到医院，送来市场上难以见到的营养品，虚情假意地叫她不要太累，千万要保重身体。
当年发生的闹剧再次重演，只不过，他成了颐指气使的强权者，征服者和侵略者，贼眉鼠眼中流露着狼一样的凶残。
只要邹富贵到了科室，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赶紧溜了，直面这个残害亲人的混蛋，柳云只能把仇恨深埋于心，仍如当年一样冷脸相对，尽可能不和他单独相处。
可邹富贵并非省油的灯。他不顾柳云的冷脸，只要她值班就会到科室，每次来了就会眼露邪光动手动脚，或趁她不注意撞她胸部，或摸她的脸蛋或臀部，甚至好几次借酒装疯强行把她按在椅子上亲嘴摸乳。
无数次纠缠，令她忍耐到了极限。好几次她想拿出从不离身的钢镖和他拼了，可想到少不更事的儿子，她除了无声的反抗和自卫，别无他法。
一个漆黑的夜晚，又轮到柳云值班，邹富贵再次潜入值班室突然从背后紧搂柳云，撞开值班室内的休息间，把她按在里面小铁床上。
邹富贵粗暴、急不可耐地剥着柳云的衣服，散发着臭气的嘴在她脸脖上拱着，不顾她拼命反抗和大声呼救，也不怕惊动外面的病人，肆无忌惮地狞笑着说：“喊吧！喊破了天也没人敢来坏我的好事。别说深夜，哪怕大白天，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在任何时候和地方要了你！”
“猪狗不如的王八蛋！你就不怕我告你强奸？”挣扎得几乎虚脱的柳云喘着粗气：“我情愿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死？就是死也得让我占有了你！”邹富贵嘴上说着，加快动作撕开了她的衣服，裸露出洁白的胸部。
柳云停止反抗，双眼紧闭歇息片刻，从枕头下摸出早一直相随的那支钢镖，用尽全身力量刺向邹富贵的胸部。
邹富贵立时愣了，低头看着喷射而出的血，脸色立时大变，哆嗦着嘴唇指着柳云：“你，你杀了我？”
柳云挺身坐起，挥起钢镖划向那张丑陋的脸：“是的，我不但要杀了你这混蛋，还要给你这张丑陋的脸留下耻辱！”
钻心的疼痛使邹富贵大叫出声，翻滚下床朝门外爬去，哭喊道：“救命呀！杨柳云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呀！”
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已经动手了，干脆送这猪狗不如的混蛋见阎王去，也算给自己报仇了。看着狗一样在地上爬着、狼狈不堪的邹富贵，柳云异常冷静地整理了衣物，梳好散乱的头发，用纱布擦了脸，追到门口举起椅子朝邹富贵头上砸去。
声嘶力竭呼喊救命的邹富贵倒下了，像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趴在地上抽搐。柳云没有住手，继续朝下狠砸，直到那脑袋变形、腿脚僵硬。
外面走道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急迫的喊叫声，是邹富贵的贴身保镖赶来了。柳云把门锁死，再拖过几张办公桌顶在门后，推开窗纵身跳了下去。
从窗台上跃下那一瞬，她心里极为安静地默念道：“欧阳哥，我为你保全了贞节，先走一步了！”
或许连绵不断的雨水浸泡使泥土松软了的缘故。柳云落地后竟没受一点伤，大脑异常清醒的她赶紧站起身。
“邹主任被人谋杀了，赶快报告地革委和人保组。”
“通知医院保卫科封锁大门，不准任何人出去！”
“还要赶紧向分区、地革委刘主任等领导报告这个重大案件！”
一片凌乱的嘈杂声中，三楼值班室窗口已经有人探出头来用手电朝下照射，有人大喊：“楼下有人，快追！”
柳云快步朝坡下奔去，她要赶在大门被关闭之前出去。死不足惜，可她必须想躲过追杀赶到文宇的学校看他一眼，或许，这将是母子俩最后一面，她必须在死之前见到儿子。
还好，大门旁的小门虚掩着，除了传达室的灯亮着，暂时还没其他人，她加快脚步出了门，快速向家的方向急奔。
伴随晃动、闪烁的手电光，身后有无数脚步声和喝叫声传来，柳云脚步越来越慢，直到再也跑不动了，文宇那可爱的脸在眼前晃动，她咬紧牙拼尽最后的气力奔跑着。可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到渝州河大桥了，过了桥再转过一条小街，就到家了，柳云仿佛看到了儿子正站在门前，眼巴巴朝医院方向望着，眼里满是渴求和企盼。
“站住！再跑开枪了！”
“柳云，我们知道是你杀了邹主任，乖乖站住接受审判是你唯一的出路！”
“与革委会对抗只有死路一条。”
“柳云你再跑将死无葬身之地！”
乱七八糟的吼叫和威胁语言在耳边响起，再也无力奔跑的柳云在桥上停下来，转身面朝追来的人叫道：“死有余辜的邹富贵，早晚会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杀了这个不配称为人的东西，我死而无怨！”
“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好好活着，妈妈永远爱你！”朝着学校的方向喊着，爬上护栏石墩，对着远方轻声自语：“欧阳哥保重啊，我先走了！”
跃起身向河里扑去时，伴随一声令大地震撼的炸雷，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人们看见，柳云的身体在空中下坠，一头乌黑长发在风中狂舞，像极了一只翱翔的海燕。
雷鸣电闪中，渝州河掀起一个又一个浪涛，在夜色中发出低沉的呼号。瓢泼大雨急急倾洒下来。河水很快暴涨起来。
因为爸爸是特嫌，被撵到三十多公里外乡镇民办中学读书的欧阳文宇，深夜接到张娴静的电话，让他马上穿好衣服，稍后有车接他回渝州市有急事。
一路颠簸回到家，知道妈妈投河后欧阳文宇立时傻了，望着哭肿了双眼的张娴静，好一阵子沉默不语，眼神极为空洞。
张娴静慌了，一把拉过欧阳文宇抱在怀中泣不成声地说：“乖儿子呀，你哭出声吧，千万不要把自己憋坏了！”
欧阳文宇傻傻地坐了好久，仿佛梦中醒来般轻声问道：“张阿姨，我妈妈会随渝州河水到大海里吗？”
张娴静不知该如何回答，文宇喃喃自语道：“妈妈会到大海里去的，大海底下有美丽的植物、珊瑚，还有好多不知名的鱼儿，那里一片宁静，妈妈会生活得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