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武器?”看我把手伸进随身的小挎包,巨无霸撇嘴。
我不理她,自顾从挎包里掏出辣椒来吃。看我大口大口吃辣椒,巨无霸集团的人都呆呆地看着我,连巨无霸也发起呆来。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唉!”愣了半天之后,巨无霸终于开了口。
“那又怎么样?”我说,“自古以来的英雄好汉都是即能喝酒又能吃辣,学校不让喝酒,吃辣椒不犯法吧!”我把棉花糖的话照搬过来,其实这个时候我也没什么主张了,胡乱说点什么拖拖时间混下去而已。
“她说的对吗?”巨无霸问她的同伙。“自古以来的英雄好汉是即能喝酒又能吃辣吗?”
她的同伙一个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就是说她说的不对?”同伙的脑袋继续摇得像拨浪鼓。
“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巨无霸发了火儿。
“不知道!”同伙中有人小声回答。
“真是一帮窝囊废!”巨无霸忍不住骂起她的手下来。“去,把她那个破包给我摘下来,我要看看里面都装些什么破玩意儿!”
巨无霸的话音还未落地,她的同伙儿便哄的一下蜂拥而上,他们先把我的书包从背上扯了下去,然后又抓住“百宝囊”……就是我总是贴身背着的小挎包从我肩膀上硬摘了下去,再然后将小挎包打开恭恭敬敬地递给巨无霸。巨无霸伸手接过小挎包,翻弄了两下便不耐烦了,于是干脆将小挎包倒转过来抓着底部用力抖动,就见小挎包里的宝贝劈哩叭啦争先恐后地往地上掉下去。
我心疼地盯着掉在地上的宝贝,一些红彤彤的发着诱人光泽的辣椒,一支很久以前我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捡到的一根鹅的羽毛,一粒纽扣,一个键子,一把木头小刀,一具蜻蜓的尸体……这些东西都不是一般的东西,它们都有故事,都有让它们变得不一般的故事。
那支鹅的羽毛是我在外婆家的院子里捡到的,我用它沾着墨水写过字。据说古代的外国人就是用这个东西沾着墨水写字,我便忍不住好奇试了试,一试还真能写出字来,从那以后我便一直把它当宝贝似的留着。后来外公外婆去世了,我就更舍不得把它丢掉了,整天放在挎包里。
因为这根羽毛能散发出一种很特别的味道,那味道总能让我想起傍晚外婆家生火做饭的时候房顶上冒出炊烟的情形,每到那个时候成群的鸡鸭鹅就会排着队唱着不同调子的歌往自家院子里走。而我就站在外婆家的大门口,看它们迈着闲散的脚步走进院子。
我只要看看这支羽毛,再把它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我就能立刻回到那时候的夕阳里看外婆家房顶的炊烟升起看鸡鸭鹅回家。所以它是难得的宝贝,可以跟孙悟空的金箍棒还有铁扇公主的铁扇媲美,无以替代。
当然,除了羽毛那粒钮扣也是我不愿舍弃的宝物,那粒纽扣是老爸走掉后的第二天我在豆腐张的豆腐摊子旁捡到的。那天我心情不好,感到很无聊,放学后便到市场逛了一圈儿,想看看热闹解解闷。路过豆腐张的豆腐摊子,他说他有急事,让我帮他看一会儿摊子,我就答应了。
豆腐张走了以后,我盯着那些豆腐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花,又盯着地上看,就看见这个扣子。扣子是金色的,发着亮亮的光,像镜子一样能在里面看到自己,不过是哈哈镜的那种镜子,照出来的脸都是变形的,不过很有趣。
豆腐张回来,我给他看我捡到的扣子,他笑着跟我说,你看,人不是只有丢东西,有时候他们还能捡东西,他还说如果我一直都努力捡,那一辈子捡到的东西肯定比丢掉的东西要多,而且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会富起来。这粒扣子一经和“富起来”这几字套上关系,我便觉得它特别珍贵,所以也当宝贝留着。
至于那个毽子是老爸给我做的,我当然也舍不得扔。自打老爸走后,老妈差不多把所有能引发她回忆起老爸的东西都扔了,连照片都撕得一张不剩了。她抱怨那些东西让她患上了神经衰弱的毛病,但我发现那些东西其实并没有冒犯她的神经,因为她把那些东西丢掉之后她反而更频繁地提到老爸。她总是不停地诅咒他,而诅咒他的过程往往和回忆旧日时光密不可分。有一次她又诅咒老爸,说他死了,让我以后都不要再想他。可我知道老爸没死,而我也不可能完全不想他。于是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向老妈提出我的建议,虽然我知道我的建议从来不被她看重,但我还是提了出来。
我建议老妈尽可以平静地提起老爸或者平静地不再提起他,理由是既然老爸已经彻底离开我们。而且那些令老妈患上神经衰弱的东西也都已经被她扔得差不多了。可老妈对我的建议根本不感兴趣,尽管她史无前例地花费了两秒钟的时间对我的这一建议进行了思考,但她思考后得出的结论却令我非常沮丧。她说她无法平静,因为她不能把我也扔了,而我才是最大的问题!显而易见,我无需做错任何事,仅仅是我存在这个事实就是对老妈脆弱神经的蔑视和不尊重。然而这个问题我们谁都无法解决,老妈不能把我扔了,我也无法让自己消失。
老妈近乎疯狂地不停地扔那些留有老爸影子和印记的东西,不过除了无法扔掉的我之外竟然还会有两条漏网之鱼幸免于难,这也算是奇迹了。这两条漏网之鱼就是那张破沙发和这个毽子。老妈如今还在不停地逛沙发店,所以那张破沙发前途未卜,如果有一天破沙发也遭遇不测,那么这个毽子恐怕就是老爸留下的唯一的东西了,所以毽子也是宝贝。
还有那把木头小刀,那是杏花春雨在我上中学后第一次秋游的时候送给我的,至于那具蜻蜓的尸体则是我,蚕豆还有棉花糖友谊的见证。因为我们曾经对着这具蜻蜓的尸体发誓要一辈子友好下去,直到像这只蜻蜓一样死去的时候友谊才可以终止,我们真的发过这样的誓。总之,能被我装进我的百宝囊的东西一定是很特别的东西,都有不同寻常的意义,我每天都把它们带在身边,因为放在哪儿我都觉得不放心,怕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都是什么破烂儿!”显然巨无霸不肯认同我那些宝贝的价值,我当然也不指望她能认同。
我看见巨无霸抬脚要去踩那根神奇的鹅的羽毛,我便什么都顾不得了,噌地一下扑到地上一把抓过羽毛,我不想让它遭受厄运,如果我和我的宝物有一个必须要遭受厄运的话,我宁愿遭受厄运的是我。巨无霸的脚铁蹄一样踩在我的手上,我抓紧羽毛打定主意不撒手。尽管我的手很疼,真的很疼。
“把你的脚拿开,脚是用来走路的,不是用来踩人的。”一个声音像是从飘着彩云的天边传来。
我抬起头,看见土匪晃晃荡荡走过来,两只手仍旧插在裤袋里。蚕豆和棉花糖跟在他的后面。棉花糖背上背着个书包,手里还提着一个,我想她手里提的大概是土匪的书包。蚕豆虽然也跟在后面,但却显得别别扭扭很不情愿。我想去找土匪来解决问题肯定是出于棉花糖的智慧,蚕豆绝想不出这样的点子来,即使想得出他也不会去找土匪,因为在他看来土匪是比巨无霸更加危险的人物,事实上他已经在好几个场合向我申明了这个观点。
“赵振轩?”巨无霸像是看见了克星,立刻把脚从我的手上拿开了,我的小挎包也被她一撒手丢在了地上。我顾不得手疼,捡起我的挎包,赶忙把地上的宝贝往里塞。不过我往包里塞东西的时候并没忘了吃惊,天啊,土匪和巨无霸竟然是老相识!
“你和她很熟吗?”巨无霸问。
“转来这所学校之前不认识,不过现在是同班同学!”
“我又没欺负你!你才转来这个学校几天,干嘛管闲事!”巨无霸嘴巴鼓起来,看样子正在泄气。
“那你继续好了!咱们比比谁厉害!”
“我不和你打,你是散打和柔道的双料冠军。”
听巨无霸这么说,我又大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土匪是在什么样的比赛上得的柔道和散打的冠军,是学校的比赛,区里的比赛,市里的比赛还是全国的比赛,但我已经开始对他肃然起敬了,因为无论什么比赛,冠军都不是容易得的。我开始忘记那些关于土匪的传说,暗暗崇拜起他来。毕竟自从他来到这所学校,我并未见他胡作非为,反倒是眼下,显得像个英雄。自古以来的英雄是不是既能喝酒又能吃辣先不去管它,自古以来的英雄都不会见死不救却是真的。
“你放心,我从来不和女的打架!”土匪说,“我只在这儿看着,省得什么时候再见到陈伯伯我没话说。”土匪漫不经心,手仍旧插在裤袋里,并用一只脚不停地踢开脚下的小石子。
“……”巨无霸终于无语了。
“还不回去么?是不是要我替你打电话让你爸派车来接你?”土匪说。
“不用了!”巨无霸忍不住看看她的同伙,看见她们正好奇地抻长了脖子望着土匪。“看什么看,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还不快散了,等着领赏啊?”
巨无霸的手下接到巨无霸的最新指示后好像接到了特赦令,立刻作鸟兽散。
“别把今天的事告诉我爸行吗?你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他才答应放学不派车来接我了,我好不容易才得到点儿自由!”巨无霸居然恳求起土匪来,看来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那要看你了,要是哪天我不小心又看见你欺负别人,我肯定就管不住自己的嘴了。要是我再看见你欺负蒋晓奇,那我不仅管不住自己的嘴,还会管不住自己的手和脚。柔道和散打我可是有一阵子没练了,正想找个人检验一下是不是退步了!”
“我保证不会欺负他们,不过别人要是欺负我可不会忍着!”巨无霸还在讨价还价。
“这所学校里没人敢欺负你,除非你自己欺负你自己!”
“你为什么护着她那么个傻女生?”巨无霸忍不住委屈起来,跺着脚说道。“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以前经常在一起玩儿的,你为什么帮她不帮我?”
“你威风得还不够?不但在学校里,在你家那片儿你也是出了名的,我要是再帮你,别人还有活路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仗势欺人的人了!”土匪说道,他的这句话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对土匪突然有了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因为我觉得就讨厌仗势欺人的人这点而言我和他实在称得上是志同道和。
“别以为只有你会告状!”巨无霸梗了梗脖子。“我也会,赵叔叔要是再去我们家我就告诉他你在外头和别人和起伙儿来欺负我!”
“随便你,你愿意告你就告!”土匪豪不示弱。
“算你狠!哼!”巨无霸哼了一声又瞪了我一眼转身走掉了。
想不到土匪竟然还是个军事家,杏花春雨曾经给我们讲过,孙子兵法里有一句叫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的话,意思是说不用通过战争的手段,就使别的国家放下武器,停止战争,这是战争的最高境界。而土匪今天的表现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把所有的宝贝装进小挎包后重新把小挎包挎好,又捡起被巨无霸的同伙丢在一边的书包,然后我又把孙子兵法里的这句话还有它的意思郑重其事地给土匪讲了一遍,并客观公正地评述说他刚才的胜利就属于这类情形。对我的这个评价土匪自己没有发表任何见解,棉花糖极力表示赞同,而蚕豆则表示了强烈反对。
“他也没做什么,不过是以前就认识,认识人总归好办事!如果我早就认识巨无霸的话,我也能不战而什么的!”
“你本来也没战,而且你也早就认识巨无霸了!”我提醒蚕豆。
“我认识她,可她不认识我,可她却认识他!”蚕豆指了指土匪,对巨无霸认识土匪这件事表现出很大的不满。
土匪说巨无霸可能没走远,要送我们回家,棉花糖对土匪这种认真负责的办事态度做了如下评价,“说真的,自古以来的英雄不过如此!你这个人很有侠客风范!”
“侠客都有剑,他又没有剑,没有剑那就算不上是侠客。”蚕豆马上提出了异议。
然而棉花糖并不认可蚕豆的异议,她坚持认为她给土匪做出的评价没有丝毫不妥,并且她还说永远无法成为侠客的蚕豆根本不可能理解侠客的精髓所在。棉花糖的这些闪耀着智慧光芒的话显然让蚕豆很伤脑筋,他在没命地搔了一阵子脑壳儿后提出了一个他认为很有价值的问题,“那个……。精髓是什么意思?”
“不同类型的人物有不同的精髓,比如说你吧,你的精髓就是一根筋,而一根筋就是你的精髓。”棉花糖针对蚕豆提出的问题作了很认真的解答。
听了棉花糖的解答后蚕豆首先指出棉花糖拿他做例子有欠妥当,不过随即他又表示他已经理解了精髓的含义。
在回家的路上我们问土匪怎么会认识巨无霸的,但土匪好像不愿多说,只说他们两家住得很近,还说他老爸和巨无霸的老爸是高中同学。我们又问他在什么比赛上拿到的散打和柔道的冠军,他也没有详细回答,只说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儿科的比赛不值一提。
“听说你爸爸很有钱,是真的吗?”棉花糖问道。
“你妈妈呢,你妈妈是做什么的?不过你爸爸要是很有钱,我猜大概她什么都不用做。”没等土匪回答我便接着棉花糖的话问道。
“别说他们了,好吗?挺没劲的!”土匪不但没有回答我和棉花糖的问题,并且突然变得郁郁寡欢起来,看来他很不喜欢别人问起他的家事,于是我们只好打住不问了。
后来土匪开始反问我们问题,他先问我怎么会惹到巨无霸的,我便把放学后看到她们如何刁难盆景儿而盆景儿没命喊我的经过说给他听,他听了以后连连摇头,说想不到还有比他还傻还笨的人。我因一时没听懂他的话,竟然向他虚心请教那个比他还傻还笨的人是谁?他呢则用奇怪的眼光瞪着我半天不说话。
“你不知道她的外号叫大头吗?大头奇奇就是她!”棉花糖叹着气对土匪说道,一听到棉花糖这么说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土匪说的那个比他还笨还傻的人指的就是我。
“大头?”土匪盯住我的头。“她的头也不是很大!”
“大头不是说头大,是常常做傻事蠢事的意思!”棉花糖解释道。“就像今天这样为根本不值得的人两肋插刀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我敢说那个盆景儿是绝对不会感激她的。”
“确实如此,大头就是奇奇的精髓!”蚕豆也忍不住发表了看法,并且灵活运用了他刚刚学到的新知识。
再后来为表达谢意,我向土匪一一出示了我的宝贝,并且逐一介绍了它们的价值所在。我给土匪很详细很认真的讲述了每一件宝物的来历,虽然我并不认为他也能认同这些东西的珍贵之处。而且如果他真的有个阔爸爸的话,他当然更不会把我的这些东西放在眼里。
不过我想他不认同并不意味着不能做朋友,就拿蚕豆来说吧,我和他还不是常常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争执?可我们还不是照样做朋友?所以土匪若也能成为像蚕豆一样的朋友我就知足,蚕豆虽说常常无法让我满意,但是总的来说还算靠得住。
我显然是低估了土匪,在仔细看过我百宝囊里所有的宝物并且津津有味地听我一一讲述完它们的来历以后,他对它们表示出罕见的尊重,认为它们的确个个价值不菲,非常难得而且珍贵。
能遇到土匪这样的知己,真让我大为惊喜,要知道像这样的尊重是我从蚕豆和棉花糖那里都从未得到过的,当然,他们对我的宝物也不是完全没有尊重,比如对蜻蜓的尸体他们也很在乎,但是至于别的东西他们则认为根本没有保留的价值。
第二天早上在教室门口碰到盆景儿。
“昨天你没事吧?”他问。
“还说呢!你为什么一个人先跑了?”
“不是跑,是走了,我有急事!再说本来也跟我没关系!”盆景儿竟然这么说!
“跟你没关系?那巨无霸为什么找上你?”
“是你乱说话才惹恼她的,蒋晓奇,以后别再乱说话了,乱说话真的很不好!”盆景理直气壮煞有介事,摆出班长的派头儿教训起我来。我立刻生发出了一肚子的感想,并对于大头的含义有了更深的体会,我开始意识到大家给我起的这个外号有多么的恰如其分。只是我并不打算和盆景儿分享我的这些感想,我决定立刻结束这种鸡同鸭讲的对话进教室去。
土匪战胜了巨无霸,拯救了我和我的那些宝贝,他的英雄事迹很快在学校传播开了。土匪还是土匪,可是他在大家眼中的形象和从前完全不同了,传说中的纨绔子弟不良少年摇身一变成了人人敬佩的绿林好汉。不过说人人敬佩也不是很恰当,因为起码我知道有两个人要除外,他们不但不能敬佩土匪,还对他的所作所为提出了不同见解。这两个人一个是蚕豆,另一个是侦探。
蚕豆的观点早在那天巨无霸灰溜溜地走掉以后他就极力表达清楚了,而侦探对这件事的看法更为独到,他认为土匪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讨好我,对,就是为了讨好蒋晓奇。侦探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如果那天被巨无霸欺负的人是他或者是别的男生,土匪是绝对不会拔刀相助表达善心的,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善心,只有不良企图。最后侦探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对于土匪其人再不会有比他刚刚发表的这番见解更公正客观全面而且独到的见解了,还说就算他只掌握一个真理,那这个真理也一定是他的这个见解。既然他说得如此肯定,那我也不得不表示一下对他的这个见解的敬意,于是我便就“不良企图”这几个字向侦探进行了一番认真的讨教。
“你说他有不良企图?”我问。
“那当然!”
“什么企图?”
“讨好你呗!”
“他为什么要讨好我呢?”
“因为你是女生!”
“我们班有28名女生,也没见他讨好!”
“可他讨好你了!”
“他为什么独独要讨好我呢?”
“因为你是女生!”
我望着侦探,觉得他如此草率的回答和我认真讨教的态度极不相称。侦探大概对自己这种车轮式回答也不甚满意,所以便开始抓耳挠腮,想必是在搜肠刮肚想给他自以为很了不起的见解找出点像样的靠得住的依据。不过好像根本没有这样的依据,要么就是有这样的依据但是恰好不在他肚子里,具体是哪种情形不得而知。可见对一个见解做出合理的解释要比发表见解难得多,尽管如此侦探仍然坚持认为他发表的关于土匪其人的那番见解是绝对的高见,虽然他无法对这一高见做出同等高明的解释。
我的中考成绩令老妈大失所望,不过我并不以为然,反正她永远要对我的考试成绩以及其他别的事情大失所望。如果她不是对“大失所望”这类情绪过于热衷,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事事不顺心。我的想法跟她的想法不一样,我想我根本没有必要自己为难自己。这次中考我考了第25名,比上次考试还进步了5名,是比中间儿还靠前一点的位置,所以理当算是中等生。我认为我不应该对我的这个并不算太差的成绩大失所望,因为如果我都要大失所望,那么排在我后面的那些同学岂不是更要大失所望,特别是排在最后的那名同学岂不是得想着要上吊了?而我明明见他并没有想上吊的意思,相反我看见他活得兴高采烈的,至少比那个盆景儿要活得兴高采烈。何况老爸以前就说过,学校里的很多中等生到后来都有意想不到的远大前程,反倒是一些尖子越到后来越光景黯淡。我原本也不知道老爸的说法是否正确,不过针对我当前是一名中等生的状况我认为我还是选择相信这种说法对自己更有益处。
老妈虽然对我的成绩大失所望,但看在我到底比上次进步了的份上没有执行任何惩罚措施,只是不停地唠叨说她这是对我的堕落和不求上进的纵容,她说她简直就是在犯罪,总而言之她认为不对我做惩罚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除此以外她还十分蛮横地要求我每晚自省,以便让我尽快找出和第一名的差距并努力追上他,她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挽救我自己,还说如果我自己不挽救我自己的话,那她和我就都没什么指望了。
找出和第一名的差距原本不是件很难的事,我是说假设第一名不是盆景儿的话。然而第一名偏偏是盆景儿,我越反省越糊涂。盆景儿是第一名不错,他的成绩好也是真的,但是综合来看我确实不认为他比我或比别的同学更出色更优秀,相反我认为他在很多方面都比我更需要反省。
最后我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我没有必要非要去追盆景儿,我完全可以去追别的什么人,比如第二名,因为他的确不赖,还有别的班级的第一名,我也可以努力追追看。至于盆景儿我想我不防把他当成路上的一颗树或是其他什么植物,他做他的生长,我走我的路,谁也不必影响谁!
盆景儿在演讲比赛上大获全胜凯旋而归,不但拿到了演讲比赛的第一名,还顺便给麻雀捧回了优秀教学班集体的奖杯,为此麻雀立即召开班会向全班宣布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就连无敌至尊也大驾光临我们班亲自表示祝贺,并在班会上狠狠地表扬了麻雀一番,说麻雀工作态度一贯严肃认真,一贯非常重视学校和集体的荣誉,不像有的老师一贯我行我素,无组织无纪律无视领导的权威,从来不把集体的荣誉当回事等等。
尽管无敌至尊没有提到这位一贯我行我素,无组织无纪律无视领导的权威,从来不把集体的荣誉当回事的“罪大恶极”的老师的尊姓大名,不过以我的直觉判断这位完全不能让校长满意的老师非杏花春雨莫属。
最后无敌至尊明确表示如果学校里的老师都能像麻雀这样有责任心,那他这个校长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把心都操碎了。我并不知道无敌之尊究竟是怎样把心操碎了的,但见他说这话时沉痛的表情我倒似乎能够体会到他的痛苦。
无敌至尊做完指示后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我想是继续去操他的那颗已经破碎了的心去了,如此说来,他也相当不容易。
无敌至尊走了以后,麻雀又狠狠地表扬了盆景儿一番,说这次我们班能够被选为优秀教学班集体,以盆景儿的贡献最大。又说盆景儿平时一贯表现优秀,这一次又不负众望为班级争了光,像盆景儿这样优秀的学生十分值得我们全班同学学习和效仿,麻雀要求我们人人都要以盆景儿为榜样。
为了让我们进一步认识到盆景儿如何优秀以及演讲比赛的第一名是多么的名至实归,在这样隆重地表扬了盆景儿一番之后麻雀又让他把参加比赛的演讲内容在班会上给大家再演讲一遍,并让我们竖起耳朵好好听。盆景儿于是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迈着他特有的鸭子步走上讲台并开始拿腔作调。
尊敬的老师,同学们:大家好!
我是十三中学初一三班的班长,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做一名优秀的班长》。班长不只是个称号,不只是个光环,它背后有实质性的内容,与同学们息息相关。班长应该是架在老师与同学之间的一座桥梁,是老师的得力助手。作为班长凡事都应该先从自我做起,严格要求自己,起表率作用。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能想同学们之所想,急同学们之所急,敢于坚持原则,敢于积极为同学们谋求正当的权益。
我是一个班长,作为一个班集体的带头人物,我一直在班主任的带领下认真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和义务。不但要保持优异的学习成绩,坚持德智体全面发展,而且还要努力处理好班级的各种事务。做班长虽然很苦很累,但是我却心甘情愿为同学们受苦受累,因为我想把自己锻炼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优秀少年。我要做一个优秀的班长,我始终坚信这是我人生中一个光辉的起点……
我实在听不下去,这些话要是我坐在什么礼堂里,听别的班级或者别的学校的某位我不认识的班长讲这些话或者也还听得下去,可是这些话从盆景儿的嘴里讲出来就都成了屁话。
我觉得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以分散注意力好不去听盆景儿的演讲,因为听他演讲对我来说简直就是虐待我的五脏,难受极了。我看见麻雀全神贯注地盯着盆景儿,还时不时点头以示赞许,脸上更是现出引以为豪的表情。
我估计在盆景儿结束演讲之前,麻雀是不会把注意力转向我们的,于是我放心地从小挎包里掏出辣椒,塞进嘴里。然而十分不幸,我刚把辣椒塞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一嚼盆景儿的演讲就结束了,而麻雀随即转过头来用他的小眼睛在我们中间来回扫荡。我只好把辣椒含在嘴里,不敢轻举妄动。
“蒋晓奇!”
我听见麻雀叫我的名字。
“请起立!你来谈谈你听了演讲之后的感想,到前面来说!”
怕什么来什么,真倒霉呀!嘴里还含着辣椒呢?怎么办呢?我一边从位置上站起来一边使劲儿想嘴里的辣椒该何去何从。吐出来?那麻雀肯定会发现我偷吃辣椒。当然偷吃辣椒不是什么严重的错误,可是不认真听盆景儿的演讲那就罪无可赦。
麻雀会说什么我都想到了,他一定会说眼前有这么好的榜样却不认真向他学习,这是拒绝进步的表现。一个拒绝进步的学生是非常令人失望的,当然也是完全没有前途的,拒绝进步就是拒绝成长,拒绝成长那就等于是死亡,总而言之我是没救了!我不想没救,也不想让人以为我没救,所以绝不能把辣椒吐出来。不过也不能继续含在嘴里,麻雀要我发言,就是要我说话,如果继续含着,一说话还是得漏馅儿。
不能吐出来也不能含着,那就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把辣椒吞下去,而且不能嚼碎只能囫囵个儿吞下去,因为一嚼的话也要漏馅儿。于是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假装使劲儿咽了口唾沫把辣椒整个儿吞了下去。辣椒很干,好像贴在食道里不往下走似的,弄得我很不舒服。又抻着脖子使劲儿咽了好几下,总算好了一点。
由于从座位走到教室前面的这一路我都在为辣椒的事情烦心,等我走到前面,对着全班同学和麻雀,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蒋晓奇,怎么不说话?刚才班长的演讲你认真听了吗?”麻雀催问。
“认……认真听了!”我心虚地答。
“既然认真听了,那就跟大家谈谈你的感想!”
说真的,我不是没有感想,无论对盆景儿本人还是对他的演讲我都很有感想,只是我不能说,因为说了就等于是自杀。可是麻雀在盯着我,全班同学也都在盯着我,我总要说点儿什么,不过到底说什么呢?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架在炭火上烧烤的鱼,而且就要被烤焦了,我自己似乎都闻到那种糊巴味道了。到底该怎么办?我被逼到角落里了,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掉。要是能和棉花糖商量……对了,我突然想起棉花糖以前跟我说过的一句话,棉花糖曾经对我说过一旦遇到不想让别人了解自己真实的想法又不愿违心说谎话的状况,最好的应对策略就是说些谁都听不懂的话。
当初棉花糖跟我说这番话的用意是想让我学会这个方法专门用以对付我老妈,不过遇到今天这样的紧急状况我认为我完全可以灵活运用,说到灵活我想我不防再顺便套用一下她那天说过的关于精髓的话,那些话就连蚕豆那样的死脑筋都能颇受启发,不用也实在可惜。
“每,每个班都有班长。”我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可每个班长和每个班长都不一样,一个朋友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不同的人物有不同的精髓。我们的班长当然也和别的班长不一样,我认为他刚才的演讲充分说明他自有他的精髓。”
对于我的这些话,同学们显然没听懂。我说完后,看见所有的人都在发愣,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神情。他们愣了一会儿后便开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晃头,你看我我看你,我猜大概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该对我的话做何反应,比如该不该鼓掌之类,所以想看看别人反应怎样,看了的结果当然还是一头雾水,最后所有的头都转向麻雀。
“蒋晓奇,你可以回座位了!”麻雀大概也不知道对我的这些话该如何评价,所以便让我回座位去。
“还有哪位同学想要发言?”麻雀站起来寻找下一个要折磨的目标,而我则一路高高兴兴走回座位去。由于经常遭到棉花糖的点拨,我感觉自己好像也逐渐变得聪明一点了。我现在心里就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我无论如何不能失去棉花糖这么有才智的朋友,她简直就是一个宝藏,值得我永远挖掘。今天如果不是受她智慧的感染,这一关我想我是不可能闯过来的。我对事件的结局相当满意,因为我即没说出危险的真心话也没撒谎,这样即保护了我自己又不违心,我真的很满意。
班会结束后,麻雀走了,教室立刻进入了毫无秩序的混乱状态。有几个人立刻围过来问我刚才讲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因为听起来十分深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于是便建议他们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而不是用懒惰的方式寻找答案,因为思考对人很有益处。他们认为我的话很有道理,并且一致评价说我无论是在思想深度上还是在知识面上都有飞速进步。对于他们的评价我无法得意,因为我自己知道我其实并无任何远见卓识。
跟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发现侦探一直鬼头鬼脑往我这边探看,我猜他大概是又得了什么新消息。每次得了新消息,不管准确不准确,侦探总会不辞辛苦想方设法告知我。
我虽然因为侦探喜欢向麻雀打小报告挺看不上他的,可由于侦探总是积极地向我传递各类消息,对他的这种经久不衰的热情我还是有点感激的。尽管有时候他提供的消息纯属道听途说,但我还是乐于了解,不论消息可靠与否,有消息总好过没消息。
不管是正确的消息还是错误的消息,也不管是有用的消息还是没用的消息,总之对我而言能够听到消息就是好的,因为能够听到消息才不至于孤陋寡闻。
“听说了吗?”侦探果然看准时机凑了过来。
“什么?”我说。
“夏令营的事!”
“夏令营的什么事?”
“以前不是说评上优秀教学班集体的班级可以去北京参加夏令营吗?”
“是啊!难道不是这样吗?”
“也是,也不是!”侦探卖关子。
“什么叫也是也不是,到底是不是!”
“只允许去十五个人。”
“那让谁去不让谁去呢?”我急忙问。虽然我对盆景儿的所谓出色表现很不屑一顾,但我想我没有必要因此拒绝优秀教学班集体这个荣誉带来的实际好处,因为夏令营对我的吸引力实在很大。北京我还从来没去过,长城天安门也只在电视里看见过,要说不想参加夏令营那绝对不是真心话,因为这个机会对我来说尤其难得。老爸本来是我能够在某一个假期去北京逛逛看看天安门还有长城的唯一指望,可这个唯一的指望给那个萝卜头儿抢走了。至于老妈,就更别提了,让她自己花钱出去游山玩水那还不如直接把她给杀了。
“这是最新消息,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这十五个名额麻雀说由盆景儿决定,说算是对他优秀表现的鼓舞和奖励。”
“真的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开始失望,哪怕是按期末考试成绩选的话也比这要好呢。我的成绩虽然不怎么样,但是起码还有机会可以拼一拼,以夏令营为动力的话相信排进15名也不一定就是天方夜谭,现在可就没什么希望了,盆景儿到底会选哪些人我心里基本有数。
“是真的,盆景儿亲口告诉我的,他还说他已经选了我了。”
“是吗?那你高兴了!”我说。
“奇奇,你也去吧,咱们一起去?我跟盆景儿说说让他也把你选进去!”侦探倒是很热心。
“不用了!”我说,心里感到很沮丧。
“为什么?夏令营多好玩儿啊,你就不想去?上次盆景儿遇到巨无霸,是你替他解围的,就算是表示感谢他也应该让你去。”
“盆景儿跟你说的?”我惊讶,还以为自己误解盆景儿了。
“他没跟我说,是我自己这么想的!”侦探解释。
“那就对了!”我闷闷地答。“你不用跟他说,他喜欢选谁随他的便!”
“那好吧!”侦探看看我,“不过我觉得即使我不跟他说他也会选你的!”
“随便他选不选!”我不再看侦探,从挎包里掏出辣椒来吃。
放学回去的路上,我跟棉花糖和蚕豆报告了我从侦探那里得到的关于夏令营的最新消息。
“我认为盆景儿绝对不会选我,你们认为呢?”我十分盼望能听到一点来自他们俩个的不同声音来否定我的判断,虽然我认为我的判断有充分的根据,但我还是希望自己判断失误了,希望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盆景儿其实是有情有义讲公道的人,我还是有希望能参加夏令营。
“我也认为他不会选你!”棉花糖说。
“为什么?”我心有不甘。
“因为他是盆景儿,他只会选对他有用的人,你对他有什么用呢?就说遇到巨无霸的那次,替他当靶子他还嫌你当得不好。”棉花糖说道。
听了棉花糖的话我彻底无语了。
“不信你看着吧,很快就会真相大白的!”棉花糖对她的判断表现出绝对自信的样子,这让我非常灰心。
“权力在他手上,我不惦记就是了!”我闷闷地说。
“说是说,谁不想去参加夏令营呢,我也想去!”棉花糖用她的眼神透过眼镜片向我传达理解和遗憾。
“其实也没什么稀罕!尤其是要和盆景儿一起去!”我说。
“就是,就是,不如留在家里,暑假咱们一起做更有趣的事!”蚕豆连忙提出建议,好像去不去夏令营根本就是我说了算似的。
“做什么有趣的事?”我问。“和你一起在你们家的摊子上卖蚕豆?”
“其实市场上也有很多热闹可以看!”蚕豆解释。
“只有拐子叔的疯媳妇才天天守着市场看热闹!”我狠狠瞪了一眼蚕豆。
“奇奇,你实在想去的话不如去求侦探帮忙说说看!”蚕豆见我对他的提议不感冒便又提了一个。
“我才不去呢!”
“为什么?”蚕豆问。
“没什么?事物都有自然本色。”我说。
“什……。什么是自……自然本色?”蚕豆开始抓他的笨脑壳儿。
“盆景儿自愿主动选我去就是自然本色,侦探求他他才让我去就不是自然本色!”我说。
“由盆景决定谁去谁不去是不公平的!”棉花糖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得出结论。
“最近我一直想不通!”我说。
“想不通什么?”棉花糖问。
“关于待人之道!”
“待人之道又怎么了?”蚕豆的脸上现出一种近乎绝望的神情,好像世界末日要到了。
“我想也许咱们不该对所有的人都以诚相待!”我看着棉花糖,以便提前从她的表情判断她是否赞同我的说法。
“奇奇,的确,的确,你说得对极了,咱们的确不该对所有的人都以诚相待!”棉花糖用很郑重的口气说道。
“可问题是对什么人应该以诚相待,对什么人不应该呢?”我疑惑地问。
“像那个盆景儿就不该对他以诚相待!”棉花糖说。
“还有,那个土匪我们也不该对他以诚相待!”蚕豆立刻补充道。
“我认为对土匪完全可以以诚相待!”棉花糖立刻反驳蚕豆。
“完全不可以,他很危险!”蚕豆固执己见。
“怎么危险,哪里危险?”棉花糖问,“难道我们不该对一个侠客以诚相待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人值得我们以诚相待呢?”
“反正他很危险就是了!”蚕豆鼓起嘴巴咕哝。“再说他根本就不是侠客,他连剑都没有,怎么做侠客?”
棉花糖瞪着蚕豆不再说话,以棉花糖的聪明才智决不会无话可说,我想她大概是不想再枉废气力对牛弹琴。于是关于待人之道的讨论只好不了了之。
“看什么看?你白吃我的,白喝我的,我还不能教训你了?我上辈子欠你的?我凭什么给你做牛做马?”刚到家门口就听见老妈叽里哇啦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我感到很奇怪,我才放学回来还没进家门,家里还有谁可以唠叨的?我开开门,探着头走进去,一眼看见老妈正在过道里乱踢落荒的饭碗,落荒则躲在一边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老妈踢它的饭碗。我说怎么今天落荒没到胡同口去接我呢,原来是老妈没让它出门。
“妈!为什么要踢那个碗?”我问。
“都是你给我添的累赘!”听见我的声音老妈立刻转过身冲我嚷嚷。“自己烦我还不够,还非要养条没用的狗!”
“妈,落荒其实……”
“罗嗦什么,快回屋写作业去!”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妈粗暴地打断了。
“哦!”我应着往里屋走,落荒在身后紧跟着我。
“给我回来!”我听见老妈一声断喝,吓了一跳,赶紧转回身。
“没说你,说它呢!”老妈伸出佛山无影脚嗖地一下将落荒钩了回去。“她写作业,你也有作业要写?给我在这儿老实呆着!”
于是我只好一个人进屋去,尽管我好想让落荒陪着,尤其是今天。我很想问问它对待人之道有何见解,可是现在我也只有放下这心里的疑问,一个人写作业去。
两天以后,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棉花糖听蚕豆绘声绘色给我们详细讲述了他在男生厕所里无意当中听到的惊人消息。
“当时我正在上厕所,我肚子疼,蹲了很长时间。后来第二节课的预备铃响了,厕所里好象只剩我一个人了,可是我肚子疼,只好继续蹲着。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两个人在外面说话,我听见他们提到奇奇,所以我使劲儿竖起耳朵听,你们猜他们是谁?”
“谁?”我和棉花糖一起瞪着蚕豆问。
“盆景儿和侦探!”
“他们说奇奇什么?”棉花糖追问。
“他们说了很多,原话我也记不清楚了,就记个大概。”蚕豆抓了抓脑壳儿说。“就是侦探求盆景儿把奇奇加到夏令营的名单里。盆景儿就问他为什么非要让奇奇去,侦探说没有奇奇夏令营会很没意思。”
“那盆景儿呢,盆景怎么说的?”棉花糖问。
“他根本就不同意让奇奇去!”
“他说原因了吗?”棉花糖又问。
“说了,他说奇奇跟大家根本不合拍,还说她总是喜欢干出人意料的事,要是让她去了万一她惹麻烦怎么办?”
“那侦探就没再帮奇奇说话么?”棉花糖继续追问。
“帮了!侦探说起了巨无霸的那件事,说盆景儿应该感谢奇奇。可盆景儿却说那天的事儿都怪奇奇,是她乱说话才惹恼了巨无霸的,根本就不关他的事。盆景儿还对侦探说他要还想参加夏令营就别再提奇奇,别再帮她求情,后来侦探就没再提了,只问盆景儿夏令营名单上都有谁,盆景儿就说有谁谁谁。”
“爱谁谁!”棉花糖不屑地撇撇嘴。“我不信他还能选出花儿来?再说不去那个狗屁夏令营会死啊!”
“能不能选出花来不知道,不过他选了土匪!”蚕豆说。
“啊!真的吗,你没听错?”我和棉花糖一起惊叫。
“没听错,当时我听到土匪的名字吓了一跳。”蚕豆十分肯定地说。“侦探听说土匪也在名单里就说土匪是插班生,而且身份不明,问题多多,问盆景儿为什么非选他不可!”
“盆景咋说?”棉花糖问。
“他说不能因为土匪是插班生就区别对待,他现在也是初一三班的同学,自己作为班长要一视同仁。”
“全都是屁话!”我生气地说。
“就是,他骗谁呀!没有道理选土匪都不选你!”蚕豆表示愤愤不平。
“我才不在乎呢!不去夏令营又不会死!”我答。
对于盆景儿为什么要选土匪,我们三个没有进行探讨和研究,因为突然之间我们好像全都失去了说话的情绪。棉花糖和蚕豆怎么想我不知道,可在我看来,盆景儿选土匪自有他的道理,而无论这个道理是什么,有一点能够确定,就是这么选对盆景儿一定有某种实际的好处,至于他说的“一视同仁”根本是屁话,实在不用放在心上。
到家的时候老妈还没回来,我决定带着落荒到外面转转。夏令营名单的事让我觉得有些郁闷,事实上也不只郁闷,还有些生气。不止生盆景儿的气,也生麻雀的气,生无敌至尊的气。因为在我看来他们根本就是一个鼻孔出气,大家彼此彼此,谁也不比谁更高明,只不过懂得相互利用,各取所需。不过这些本来也和我不相干,但他们把夏令营这种事也拿去交易就实在卑鄙。
我牵着落荒出了家门,想起很久没到拐子李的修车摊儿逛去了,不如干脆这会儿带落荒去那儿逛逛。
“咱们到拐子叔的修车摊儿逛逛好不好?”我问落荒,落荒伸出舌头舔了舔我鞋尖上的小洞,表示赞同。于是我牵着落荒往拐子叔的修车摊儿走。
一路上落荒停下好几次,一会儿用爪子翻来覆去地扒一块看上去豪不起眼相貌平平的石头,一会儿用尾巴去戏弄一株羞羞答答的小草,一会儿竖起耳朵警惕地观察周围的动静,一会儿又无缘无故乱蹦乱跳做出欢快雀跃的样子。
我发现落荒它十分懂得自娱自乐,落荒是条狗,可它却能随时随地为自己找到快乐,而我大小也算是个人,我倒要仰仗别人帮我找乐子?参加不了夏令营就郁闷成这样,难不成就只有夏令营这一件事能让人快乐?我想蚕豆的提议也不是完全不值得考虑,市场里的确也有很多热闹可看,虽说拐子李的疯媳妇也常常在那里看热闹,可这并不影响我们也去那里看热闹,因为在热闹面前理应人人平等。
我这样想着想着心情就不再郁闷了,并且我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真理。这个真理就是如果你根本不指望从别人那儿获取好处,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便丝毫影响不到你的快乐。
我的心情好了起来,可因为落荒不专心走路本来只有十分钟的路程我们大概走了二十分钟还要多,到了修车摊儿的时候拐子叔已经准备收摊儿了。
“拐子叔!”我招呼。
“哎呀,看看谁来了!这不是奇奇嘛!”
“要收摊儿了吗?”
“是啊,准备收了,时候不早了!”
“我帮你一起收吧!”我自告奋勇。
“不用,怪脏的,当心弄脏了你的衣服。不过,奇奇,见到你真让我高兴,你可是好长时间没来啦,是不是把拐子叔给忘了?”
“没,这一阵子比较忙!”我说。
“拐子叔跟你开玩笑的,你是学生,学生哪有不忙的?白天要上学,放学要写作业。尤其是你,还要帮衬你妈做家务,不容易!”
听了拐子叔的话,竟然有点想哭,不过我忍住了。
“拐子叔,它是落荒!”我给拐子李介绍道。
“啊,它叫落荒啊!我早听说你收养了一条流浪狗,它看上去还挺精神的!”
“是啊!”我说。“不过原来可没这么精神!”
“那还用说,流浪狗怎么可能有精神?没有家到处流浪是很悲惨的事!”拐子叔一边说一边一拐一拐地把东西往他的破三轮车上收拾,三轮车不稳当,老是动来动去,拐子叔很费力,我赶紧过去帮他扶着车。
“谢谢你,奇奇,你真是个好孩子,是有心的好孩子。”拐子叔总是会对我微不足道的帮助表示出很大程度的谢意,好像我的确功不可没地做了很了不起的事,这让我很不好意思。
“得了,拐子叔,根本不值一提!”我一向很少得到表扬,偶然得到一次表扬便觉得不太真实,虽然我知道拐子叔说话从来实心实意,待人也从来实心实意,可是我还是觉得对待表扬我最好谦虚谨慎,以免自以为是。
“拐子叔,好久没看见你媳妇了,她还好吧?”不知怎么,我又想起了拐子叔的疯媳妇,想起她坐在拐子叔修车摊儿的后面捉虱子吃,还有拐子叔忙完了手里的活计给她梳头的情形。
“她死了。”拐子叔长叹一声,把一只车轮子用力扔进三轮车。“她是个苦命的人,死了好,死了就享福啦!”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她除了有点疯好像也没什么病。
“怎么会,拐子叔,这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对吧?”我没办法相信这是真的,因为我觉得一个人死了是很严重的事,总之不应该像大树掉了一片叶子一样无关紧要,我的意思是说我竟然连一点消息和风声都没听到。
“拐子叔没开玩笑,是真的,奇奇,她确实已经死了,被车撞死的!”
拐子叔的回答让我更加吃惊起来。
“什么车,为什么要撞她呢?”
“不知道,撞人的车跑了。”
“就没人看见吗?”
“也许有吧!”
“就没人告诉你吗?”
“谁会管这事!她是个疯子而且她已经死了,谁会为一个死了的疯子跟活着的人过不去呢!”拐子叔把最后一样东西……他的木头板凳儿装上了三轮车。“奇奇,咱们走吧,天儿不早啦!”
“好吧!”我应道,心里却有点儿不好受。
拐子叔慢慢骑着三轮车,我牵着落荒跟在三轮车的旁边。
“拐子叔,你媳妇死了你一定很难过吧!”我很想知道拐子叔怎么想的,因为他看上去并不是十分难过,我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媳妇活着的时候,他对她很好。
“我不难过,再说难过有啥用呢?”
“可是怎么会不难过呢?她是你媳妇呀!你不是一直都对她很好么?”我问。
“你这孩子问题还真多。”拐子叔转过头看了看我。“她活着是受罪,每天都要挨打受骂,大人嫌弃她骂她,小孩子追她打她。没人把她当人看,她活着连狗都不如。现在她死了,到了阴间就不用再受这些个了。所以我不难过,再说我们家小宝儿这下子也有人照顾了,她到了阴间看到孩子就会好的,就不会疯了。”
“可是,拐子叔,如果没有阴间怎么办?”我问。
“有,有阳间就会有阴间!”拐子叔肯定地说。
“可我们老师说阴间根本就是迷信的说法,其实根本不存在!”
“奇奇,阴间是死去的人都要去的地方,怎么会不存在呢!”拐子叔用教授和专家才有的口吻说道,完全不容争辩。
“怎么知道就有呢?”我很好奇地追问,关于到底有没有阴间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准主意。
“怎么就知道没有呢?”拐子叔反问。
可也是,怎么就知道没有呢?我低头看看落荒,再看看正在弓腰驼背用力蹬车的拐子叔,觉得这个世界越来越令人困惑。
“生日快到了,我准备庆祝一下,不过怎么庆祝我还没想好。”得知拐子叔的疯媳妇死掉了的第二天早上,我向棉花糖和蚕豆宣布了我的最新决定。自从老爸和老妈离了婚,老妈就不再给我过生日。理由是她和老爸的婚姻是灾难,而我则是灾难中的灾难,我的出生使得她悲惨的人生雪上加霜并令她的烦恼和痛苦从此没完没了,所以她认为我的生日既没有必要纪念更不值得庆祝。
“你不是说你妈不再给你过生日了吗?难道你不再是灾难中的灾难了?你妈她接受现实了?还真不敢相信呢!”蚕豆用十分认真严谨的态度提出他的疑虑。
“不是我妈要给我过生日,是我自己要给我自己过生日,有什么不可以吗?”我瞪着蚕豆问。
“可以是可以,可庆祝什么呢?庆祝灾难吗?”蚕豆问。我认为蚕豆的死脑筋是这个世界上最令人无可奈何的东西。
“庆祝我没被老妈唠叨疯掉,没被那个小萝卜头儿打垮,庆祝我没被盆景儿给害死,没被巨无霸给废了,没被麻雀抓到把柄,还有就是庆祝我没贪上车祸,火灾,洪水,地震,台风,传染病这些灾害。总之在这个到处都是危险的世界,能够平安无事地长大一岁,我认为无论如何都值得庆祝。”
“这么说确实值得庆祝!”蚕豆说。
“拐子叔的疯媳妇死了,被车撞死的!”我说。
“啊?怎么没听说呢!”棉花糖惊讶地问。“怎么可能连我爸都不知道呢?”
“也许他知道也不一定!”我说。
“那我怎么没听他说啊!”棉花糖说。
“也许他觉得不值一提!”我说。
“可是人死了是大事!”棉花糖说。
“那要看是谁死了!”我说。
棉花糖垂下头不说话了,好像有点儿伤心。
“也许你爸真不知道,因为谁都不关心这件事,除了拐子叔自己!”我对棉花糖说。
“我也没听我爸说。”蚕豆插话进来。“看来确实没人知道!”
“奇奇,你的确该庆祝生日,平安无事地长大一岁的确很不容易!”棉花糖突然大声说道,我想她是受了拐子叔疯媳妇死讯的刺激了。
“要怎么庆祝呢?”蚕豆问。
“我们可以邀请土匪一起庆祝,奇奇,你不觉得土匪完全有资格和我们一起庆祝你的生日吗?”棉花糖提议。
“他的确有资格!”我肯定地答复。
“我认为他没资格。”蚕豆说。“再说他完全可以去庆祝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棉花糖问。
“他可以庆祝他能够参加夏令营的事!”蚕豆答。
“他当然可以庆祝夏令营的事,不过他也可以庆祝奇奇的生日!”棉花糖强调。
“他干嘛要庆祝那么多的事,有一样还不够他庆祝吗?”蚕豆有点不高兴了。
“蚕豆,你不要这样,敞开心才能赢得更多的伙伴!”棉花糖努力說服蚕豆,大概是觉得如果不能彻底說服他的话以后也是麻烦。
“我认为我们不需要太多伙伴,我们三个就足够了!”蚕豆说。
“你知道路飞为什么是了不起的船长吗?他其实没有什么本事,他不会剑术,不会游泳,不懂航海术,不会做菜,不会骗人,连他自己都说没有别人的帮助他就活不下去。可他却成功了,为什么?”棉花糖这样问蚕豆。
“为什么?”蚕豆呆呆地问。
“因为他懂得伙伴的重要性,他不但看重原有的伙伴,还乐于接纳新的伙伴。如果没有伙伴,路飞什么都做不成!别说是海贼王,就连海贼他都当不上。”棉花糖语重心长,显示出大家风范。
“我们可以接纳别的人做新伙伴,不一定非要接纳土匪!”蚕豆说。
“接纳别的什么人呢?”棉花糖问。“侦探?盆景儿?巨无霸?你觉得接纳谁好?”
蚕豆终于不再说话了,大概是他也觉得这几个人确实无法和土匪相提并论,何况除了这些人他也再说不出别的名字来了。
我现在已经不再想夏令营的事了,不过我又有了新的烦恼。海贼漫画看得越多,路飞和他的伙伴们越是让我羡慕不已。
虽然从刚开始看漫画的时候我就已经羡慕他们了,但那时我并不知道到底羡慕他们什么。现在,我终于发现了原来让我羡慕不已是他们那伙海贼每个人都有一个梦想。
有关梦想的问题就在不久之前我和棉花糖还有蚕豆曾经一起讨论过,本来我想像棉花糖那么有才智的人都没有什么像样的拿得出手的梦想,我就也没有必要为没有梦想的事烦恼,所以决定得过且过。
现在的问题是我的心情有了变化,因为我在海贼漫画里看到了有梦想的生活有多精彩,于是我越来越觉得没有梦想实在是件很可悲的事。再说我就要过生日了,我想仅仅凭借平安无事地长大一岁这一点还不足以大张旗鼓地庆祝。我想在过生日之前能给自己找到一个梦想,因为我不能就这样平白地长大一岁。
这几天一到课间休息的时候,还有午休的时后,我便什么都不做,立刻跑到校园里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苦思冥想。有一次我抬头看见了一只鸟飞速地从我头上掠过,也许是鸟也许是燕子,它飞得太快我没看清楚。
不管飞过去的是鸟还是燕子,反正它启发了我去天空寻找梦想的灵感。于是我便掰着手指头把和飞翔有关的职业一一数过去:飞行员、航天员、试飞员、空姐、热气球驾驶员、空降兵、跳伞运动员……一个一个数过来我头晕得厉害,我想也许蚕豆比我更适合做和飞翔有关的职业,因为他在飞转的大转轮上转了那么久都不晕,要是换了我,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我认为我最好还是为自己找一个脚踏实地的梦想为好。
于是我便又低下头盯住地面看,看看能否在地面上找到梦想。我看见一群蚂蚁正在无缘无故地爬来爬去,乱作一团。和蚂蚁有关的职业是什么呢?生物学家?听说蚂蚁还可以吃,而且很有营养,那么是营养师?营养和健康分不开,人要是不健康就会生病,生病就要去医院,要么不如我去当医生算了。可是我很怕打针,不管是别人给我打还是我给别人打都无法令我心情愉快,还是不要当医生。
那就当老师?做杏花春雨那样的老师也不错,然而我知道我无法成为那样的老师,做那样的老师即要有思想又要有智慧,可我既没有思想也没有智慧,我认为棉花糖倒是比我更适合做老师。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呢?我肯定成不了钢琴家、画家、书法家、小提琴家、舞蹈家、歌唱家……。就我知道的仅我们学校就有很多学生精通这些艺术,他们的家长从他们很小的时候就花钱让他们学习这些才艺了。
我老妈却认为有钱应该花在刀刃上,在她看来像什么钢琴班、绘画班、书法班等等之类需要另外花钱学习的技能均不属于刀刃的范畴,尤其是对我这种在所有方面都毫无天赋的孩子,把钱花在这些方面实属浪费。
我记得有一段时间我非常想学习绘画,十分羡慕那些动不动就背着画板早起写生的同学。但是据说学画画用的画板画纸画笔什么的贵得离谱,不用说学费了,单单是买那些东西要用的钱就能让老妈神经错乱。于是我便主动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不过现在想想学习画画也许算是我过去有过的一个梦想?只不过这个梦想因为钱的关系破灭了?
那有什么不用花钱的梦想吗?作家?成为作家大概不用花钱,会写字大概就可以当作家。可问题是一般的作家好像都赚不到什么钱,据说有很多作家都是死了以后才获得成功的,我可不想等死了以后才吃穿不愁。有什么梦想即不用花钱又能赚钱呢?
我继续苦思冥想,想得头都大了,也没想出个眉目来。我到底还是不知道自己想成为什么人,不过我倒是知道自己不想成为什么人。首先我肯定不会去当数学家,因为我跟数学积怨太深。还有我也绝不当工人,我要是当了工人无论我喜不喜欢感受如何我老妈肯定都得发疯。她自己就是一个工人,她每天都在诅咒这个职业,劲头儿绝不亚于对老爸的诅咒。我可不想让她发疯,因为这对我毫无益处。
连续三天,我都是下了课就往校园里跑。我实心实意勤勤恳恳地寻找我的梦想,可始终徒劳无功。
中午的阳光很刺眼,我坐在一棵大树的下面仰望太阳,只望了一会儿眼前就变得漆黑一片。我只好闭上眼睛,听头顶上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地响。想着天上地下都找过了,还有什么地方会有梦想呢?
“我到处找你,你怎么你一个人躲在这儿?”一个熟悉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这让我的耳朵颇感愉悦。我睁开眼睛,看见土匪站在我面前,两只手照样插在裤袋里。
“找我?”我迷迷糊糊地问,坐着不动。找不到梦想我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
“这几天一下课你就不见了!”土匪说。
“有事?”我问。
“有点事儿!”土匪说着走到我的旁边坐下来。
“什么事?”我把手探进小挎包,掏出一只辣椒塞进嘴里。
“没见过像你这么吃辣椒的!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吃辣椒的?从生下来吗?”
“你见过生下来就能吃辣椒的人吗?”
“是没见过,不过也许你行,你和别人不一样,比较特别!”
“我哪里和别人不一样?我什么地方特别了?”我这样问土匪,很想知道土匪说的特别和盆景儿说的不合拍是否是一个意思。如果是,那我将非常失望。
“看海贼漫画,把辣椒当零食吃,穿有洞的鞋子,是个左撇子,大头,而且还很笨!”土匪一一举证说。
“这么说还真是有点特别。”我不免有些难过,而且还感到很不安,我想我还是直接征询土匪的看法为妙。“你说跟人不合拍是不是也算我的一个特别之处?”我问。
“你和谁不合拍了?和我吗?”土匪问。
“不知道,也许和所有的人都不合拍!”我十分泄气。
“你和别人合不合拍的我不知道,不过你跟我很合拍!”他说。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我惊喜非常,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说我笨我可以接受,因为我认为我的确不够聪明。但是说到不合拍我就很反感,倒不是这三个字有什么不妥,而是因为这三个字是从盆景儿嘴里说出来的,是盆景儿给我的评价,我就很不情愿接受,所以万一要是土匪和盆景儿的想法一致也这么说的话我一定会很难过!
“是真的,我比较喜欢笨女生!”土匪说。
“为什么?”我问。
“笨女生可爱!不过我说的笨就是像你这样的,只不过在有些事上不够聪明,我可不是指那种纯粹的傻瓜。”土匪说。
听到土匪这么说我便开始犯迷糊,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原定的让自己慢慢变得聪明起来的计划是否明智,我想我需要仔细衡量一下是聪明更重要还是土匪的喜欢更重要。
“你还记不记得那天给我看你的那些宝贝还给我讲了它们的来历?讲到纽扣的故事的时候你说你老爸走掉以后怎样怎样。你老爸他去了哪里?我当时就想问你,后来被人一打岔就忘了问了。”土匪问。
“我老爸和老妈离婚了!老爸跟另外一个女人结婚了,而且他们还一起弄了个萝卜头儿出来。”我答。
“萝卜头儿?”
“对,老爸和那个女人生的,他们把他当宝,可我觉得他不怎么样。”
“你见过他?”
“在网上见过,他们给他建了个博客!”
“他长得很难看吗?”
“我看是不怎么样!”
“那现在你家只有你跟你妈两个人?”
“嗯!”我闷闷地说。
“跟你妈在一起挺好的,你应该高兴!”土匪说。
“那是因为她不是你妈,你不用天天跟她在一起。”
“你妈不好吗?她虐待你吗?”
“什么是虐待?”
“虐待就是不给你饭吃,打你,还……你妈她到底哪里不好?”
“自从和老爸离了婚她对什么都无法满意。”
“对什么都无法满意?那……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抱怨所有的事情,晴天不对,阴天也不对,一半晴天一半阴天就更不对。刮风不对,不刮风也不对,总之这个世界没有一样事情是对的那就对了。”
“可是你起码不用跟后妈在一起!”土匪说。
“后妈?你是说后妈?就是说你有后……”我吓了一跳!
土匪的脸色突然阴沉下来,很像下雨时的天空。
“你好像不怎么愿意说你家里的事!是想保密是吗?”我这样说道。
“不需要保密,因为根本没有秘密,我们那里人人都知道,连巨无霸都知道。”土匪这样回答。“和后妈在一起我很不开心!我从来都不管她叫妈!”
“她对你不好么?”我问。
“她是一个虚伪的女人,不过挺聪明!”
“你讨厌她?”
“十分讨厌!”
“你亲妈呢?她去了哪里?”
“她……”土匪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怪怪的,头也垂了下去。“死了!”
“死了!”我惊叫,土匪今天尽说吓人的话。“怎么死的?生病吗?”
“她是跳楼死的!”
“她……为什么要跳……跳楼?”我惊讶极了,简直不敢相信土匪的话。
“因为我爸要和她离婚,她想不通所以……”
“离婚的确是很可怕的事,不过我觉得离婚总比死掉好啊。”我说。
“我妈大概是觉得死掉比离婚要好一些。”土匪说着抬起头往远处看。“我要是孤儿就好了!”
“没人愿意当孤儿。”我叹气。
“我愿意!”土匪说。
“那是因为你不是孤儿,如果你是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我说。
“我爸他有很多钱!”土匪说。
“钱是好东西!”我说,想到画画本来也许可以成为我的梦想,如果我有钱的话。
“可是我讨厌他!”土匪说。
“讨厌谁?钱吗?”
“讨厌我爸!”
“他怎么讨厌?”
“他害死了我妈!”土匪说。
“你刚刚还说你妈是跳楼死的。”我不解地问。
“你知道吗?”
“什么?”
“你真的很笨!”
“我知道!”
“如果不是我爸非要离婚我妈就不会死!所以说是他害死我妈的!”
“我觉得你这样说不对。”
“怎么不对?”
“你爸只是要跟你妈离婚又没把她从楼上推下去,是她自己跳下去的。我觉得你妈完全可以不用死!死了有什么好处呢?我认为在跳楼这件事上是你妈不对。”
“我妈是因为不想离婚才跳楼的!有谁愿意跳楼呢!”土匪的脸涨得通红。
“如果每个离婚的人都要跳楼,哪还有人敢结婚?”我固执己见。
“蒋晓奇,你可真是的!”土匪很生气。
“我就是不懂,她们干嘛非要和自己过不去?”
“她们?她们是谁?”土匪问。
“你妈还有我妈!”我答。
“你妈又没跳楼!”土匪愤愤地说。
“除了跳楼还有很多跟自己过不去的方法!不过,你妈跟自己过不去是过不去到底了,看来我妈还不算最能跟自己过不去的!”我说。
“把你当朋友才跟你说这些,你倒好,尽说风凉话!”土匪更生气了,脸涨得更红了。
“我说的不是风凉话,我说的是真心话!朋友之间应该说真心话!”我也有点生气了,因为他是土匪,所以我才会说这些话,换了别人我还懒得说呢!
“那你一个人说吧,我不听行了吧?我现在发现咱俩果然不合拍!”土匪扔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阳光突然不见了,我抬起头看看天空,不知从哪儿飘来一片厚厚的云彩,把太阳遮住了。望着厚厚的云彩我想我还是继续寻找梦想好些,至于土匪也只能随他去,虽然我很难过。
今天是个很不走运的日子,放学的时候我忍不住这么想。土匪似乎打定主意不再理睬我,他当然可以如此,而且他也一定觉得他有足够的理由如此。
虽然失去土匪的友谊让我觉得很可惜,但我并不想为挽回他的友谊而向他表示任何歉意,因为在他妈跳楼这件事上我发表的见解绝对真诚,我想我不必为我的真诚道歉。土匪的友谊的确很珍贵,可我认为明辨是非更重要。
“今天土匪有没有找你?我在操场上碰到他,跟他说了要一起给你庆祝生日的事。”棉花糖在校门口一见到我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他说他很愿意,还说要去跟你商量商量要怎么庆祝!”
“他不会和我们一起庆祝了!”我说。
“为什么?”棉花糖问。
“因为他生我的气了!”我说。
“他为什么生你的气?”
“因为我说她妈跳楼不对!”
“什么?他妈跳楼啦?什么时候?”蚕豆和棉花糖一起惊叫。
“不知道,反正他现在和他爸还有后妈在一起!”
“后妈?他还有后妈!”蚕豆和棉花糖再次惊叫。
“是,他讨厌他后妈,他还讨厌他爸,他认为她妈跳楼是因为他爸非要离婚的缘故。”
“这的确有点儿复杂!”棉花糖评判说。
“我早说过他很危险,你们还不信,从今以后还是离他远远的吧!”蚕豆说。
“你不用再为离他远近的问题操心了。”我回答蚕豆。“因为他不会再理我们了!我彻底把他得罪了!”
“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了?”棉花糖问。
“我说她妈跳楼是他妈自己不对,是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那他是要生气。”棉花糖总结道。“奇奇,你不该这么说。”
“我认为奇奇说的很对!他妈跳楼本来就不对,难道他觉得他妈跳楼很对?”蚕豆立刻积极地表示对我的支持。
“你那话的意思是他妈纯粹是自己找死,他听了能不生气吗?本来没妈了他就够伤心了,你还这么说他肯定受不了。”棉花糖解释。
“我没那么说,我说的是她妈跟自己过不去!”我纠正道。
“还不是一个意思!”棉花糖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妈要是没跳楼就好了!”我忍不住鼓了鼓嘴巴。
“奇奇,你打算怎么办?”棉花糖问。
“什么打算怎么办?”我问。
“对土匪怎么办?”
“不怎么办?”
“什么叫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就是什么都不办。”我说。
“对的,奇奇,什么都不办是对的!”蚕豆拼命点头脖子都要点断了。
“我认为你应该跟他道歉。”棉花糖提出建议。
“我干嘛要为自己的真诚道歉。”我梗着脖子说。“我对他说的句句都是真心话!”
“对的,不用道歉。”蚕豆随声附和。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打个比方吧,比如医生对得了癌症的病人说他们其实只是得了感冒,他们为了病人好才这么说的,这是善意的谎言。奇奇,你也可以用谎言向土匪表达你的善意,那样的话起码他不会生你的气,也不会不理你。土匪他对你很好,不是吗?”棉花糖显然为我失去土匪的友谊感到很可惜。
“可他不是病人,他没得那种病,我认为说真心话对他更有益处。再说他也承认他跟我根本不合拍,既然都不合拍,我又何必道歉?”
“他说的吗?他说跟你不合拍?”棉花糖很吃惊地问。
“本来还以为他和盆景儿不一样!”说到不合拍我也开始生起气来。
“他们的确不一样!奇奇,这是公道话!”棉花糖说。
“也许不一样吧,可他为什么要跟盆景儿说一样的话呢?”我叹息。
“人有时候会说反话,比如生气的时候。”棉花糖说。
“我就和他不一样,我喜欢说真话,也愿意听真话,我讨厌说假话的人。”我说。
“看来你和土匪是完了!”棉花糖用十分惋惜的口气总结道。
土匪一连几天对我不理不睬,我也只好对他视而不见。倒是侦探这两天格外热情,有事没事和我搭讪。和土匪闹僵了,梦想也还无影无踪,我的生日却连滚带爬地来了。
生日那天,我和棉花糖还有蚕豆一早就约好了,放学后去中央街的花园儿庆祝。虽然约好了,但我们却并不知道要如何庆祝。因为流行的庆祝节目没有一样是不需要钱的,至于中央街的花园儿里也只有走路,呼吸空气和看绿色植物不要钱,我们没有钱,所以即使去了中央街公园儿,我们大约也只能走走路,呼吸呼吸空气,看看绿色植物。不过,我倒是觉得如何庆祝对我来说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我开始重视我自己的生日,无论多少别人轻视它,我自己不能轻视。
午休时,小姨突然出现了,这对我倒是一个非常意外的惊喜。小姨这一阵子都出差在外,她现在的工作是越来越忙了,据说她干得很不错。
棉花糖早就说过,工作很忙的人通常都是有才能的人,只有傻瓜才整天看光景。小姨如此忙碌这说明她是个有才能的人,在这一点上我毫不怀疑,因为我的小姨的确很出色。
小姨是提着行李箱出现在教室门口的,这表明她是下了飞机就来学校看我了,这让我非常高兴。然而还有更高兴的事,小姨给我买了双新的球鞋做生日礼物。她说她下午就要赶另一班飞机去上海做采访,因为没时间才把礼物送到学校来。小姨的关心和惦念让我很感动,虽然老妈很令人失望,但能有这样的小姨说明上天待我还算不薄。
“奇奇,生日快乐!祝你一生都快乐!”小姨这样跟我说,把新球鞋塞进我怀里。
“好漂亮的球鞋!小姨……谢谢你!”我真是欣喜若狂。
“你喜欢就好了。小姨刚下飞机就得到通知,下午要搭另一班飞机去上海采访,所以晚上不能陪你过生日了。”
“没事,你能来学校看我给我送礼物我已经很开心了。”我说。
“小姨现在工作了,赚钱了,以后的每个生日小姨都给你过。”
“真的吗?”
“小姨什么时候骗过你?”小姨笑着说,小姨笑起来永远那么好看。
“小姨,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
“大概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很快就过去了!”
“哦,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奇奇,学习上要加油哦!”小姨说。
“嗯,我……”
“你好,真是巧啊,又见到你了!”听到杏花春雨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离上课时间还早,再说语文课上午已经上过了,他这个时候来这里做什么呢?可是,他的声音我很熟悉,应该不会听错。我惊讶地转过头,发现果然是杏花春雨,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