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夫妇,应磨折一年,更因桓心伯受冤一次,恶而后好,后生二子。” 真娘看了吓惊道 :“即该三十年夫妇,又为何磨折受冤,恶而后好。” 老人笑道 :“你不晓得。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因,今生作者是。你要明白这个缘故,须再去看那姻簿。” 又把姻簿与他,真娘揭开,只见上写道:“唐朝元稹绮语陷崔莺莺贞烈被污一案。 下注道:“元稹,字微之,与博陵崔莺莺中表兄妹。崔有才色,元稹心慕焉。崔氏缘应与郑恒为夫妇。元稹慕而不得,就遂诡作会真诗三十韵,又假作慰情书,污蔑莺莺。后又诡吟决绝诗,以互相见意,使莺莺受淫奔之名于后世。元稹应罚作女身,受崔氏磨折以报负枉不白之罪。但情之所钟,不可泯灭,仍令作夫妻三十年,恶而后好,以了其缘。
” 真娘看了,叹口气道 :“原来如此,难道我就是什么元稹?” 道犹未了, 只见又有两个丫环来道:“娘娘有旨,唤你快来发落。” 真娘随着又走一个去处。只见门楼高大,两边一带粉墙,中间东西栅门,门内两个石狮子,门楼上三个大金字牌额,题 :“丽春院。” 进了门楼,只见又有二座大门,门前俱是青松翠柏。又进此门,然后中间一座大殿,殿外四周围俱是白石栏杆,中间一座罗台,台两班俱是仙女奏乐,仪仗甚是整肃。殿檐前又有六个大金字,题曰 :“碧霞元君之宫。” 宫前有无数仙女侍立。见那两个丫环,带了真娘到门内丹墀里,喝道:“不许上来!着他跪在左边伺候。”少顷,只听得仙乐齐鸣,喝一声道:“卷帘,元君升殿了。”即持珠帘半卷,只见里边宝烛辉煌。那元君鸣銮佩玉,凤别翠翩,两旁七宝日月掌扇分开,面貌如玉,美丽风艳,非人间所有。
乐声一止,只见前来的那青衣丫环,上前跪下,禀道 :“薩□使者叩头,启奏娘娘,元稹拿到了。” 只见那元君睁圆星眼,即喝道 :“快宣元稹这厮上来。” 真娘未及应声,青衣丫环扯他上去跪着,元君又喝道 :“元稹,你前日与崔莺莺为中表,见他貌美,即起奸心。他缘在郑恒,你有情未遂,怎么便冤他与你有染,捏造私书,污他清节,使他受枉千载。今日罚你为他妻子,使他少伸冤气,你却呼天叫地,不安果报,惊动本宫,是何道理?”真娘叩头道 :“小妇人适才见月下老人两个簿上的果报,已甚明白。前因不知,所以怨天怨地,实为得罪,伏乞娘娘怜悯无知。
况平日原是受他磨折的,只因冤我与桓心伯有情,难当诬陷。”元君道:“你做女身,这样将无作有的事,移在你身上,原是受不起的么?怎么将个相国小姐,断送在失节里边。” 真娘叩头不止。元君道 :“你如今知罪了么?我怜你原是多情才子,故着崔氏弃前冤,寻后好,命中注有两个贵子,许你后边原做夫人。你回世间,将这因果说明,使莺莺此冤得白,乃胜诵解冤释苦咒耳。” 说罢,只见仙乐齐鸣,佩声趚然,退宫去了。”青衣丫环道 :“我带你出宫去罢。”真娘走出丽春院栅门,又有一个丫环道 :“我们娘娘闻得元相公回去,并欲寄语世间,乞借一步。” 真娘又随丫环走到一个所在。
只见又是一个宫门,门上有三个石青大字,曰:“蕊珠宫”。
进了宫门,只见四面俱是琪花野草,中间一带水池,环绕池上一座白石朱栏的方桥。过了桥,见一带粉墙,墙上两扇石门,门檐又有两个石青字,题曰 :“琼楼”。 进了石门,只见一带珠楼,四面俱垂了珠帘绣锦,中间立着两个仙女,一个轻盈绝世,如出水芙蕖;一个风艳柔腻,如牡丹含露。真娘向前叩头,两个齐来扶起道 :“不消行礼。适才的元君,专司昭雪沉冤之主,所以古今不白沉冤,俱是他掌握。我们与令夫君,同是受冤之人。但他今日此冤得白,我们的冤,幽冥已昭,阳世未白,敢烦为一雪,当效结草衔环之报。” 真娘道 :“不敢动问两位娘娘,是谁家宝眷,那处夫人?” 一个道:“我是吴宫西子,施姓,夷光名。”真娘道:“原来如此。但娘娘宝悮王专宠,晚随范蠡仙游,更有何冤?”西子道 :“正因此句,沉冤莫白。
当时妾浣纱于苎萝村中,范大夫不过为越王访国色,聘妾到宫。
越王教妾歌舞,送到吴国。蒙吴主宠爱专房,贮妾于姑苏台上。
走马闻鸡,朝歌暮舞,妾亦一心侍奉。殆吴国既亡,妾身亦投湖而死。奈何世人好事,妄谓妾与范蠡成其夫妇,道妾始许身于范蠡,既又蛊惑于吴王,后又忘恩事仇,则世人视妾为狗彘不如之人矣。岂不冤哉!” 道犹未了,只见那风艳柔腻的,长吁接口道 :“就如我,生长杨家,唐宗因武惠妃死,后宫无当意者,高力士荐我入宫,赐号贵妃,宫中称为娘子。且七月七日与唐宗在长生殿设誓,订生生世世为夫妇。安禄山一胡儿耳,唐宗道是他猪婆龙,故着意尊宠他。且欲厌其欲心,以消其帝王之福,因拜唐宗为父,拜妾为母。一时取笑,岂母与子有淫媾之理。后禄山叛,不说禄山为吾兄杨国忠所激而成,反说妾与有染,实思媾妾,岂非极冤之事。” 两个哓哓说个不了。且道 :“你若能为我白此冤于民间,我两个情愿托生做你儿子,以报恩德。” 说完,即叫两个青衣仙女捧出茶来,又请坐了。
只见西子对杨贵妃道 :“元稹原是做风流才子,他不过亦是少年习气,如今悔过,我两人何妨请崔家小姐出来,面劝一番,待他两人速好。”贵妃道:“如此极妙。”即唤了丫环道:“去琼花宫请崔家小姐过来。”去不多时,只见一位仙子,内家妆束,脸若凝脂,幽韵扑人,飘然而至。一见了真娘,怒容顿起,往后就走。西子太真忙拉他转来道 :“不妨,你听我们相劝罢。”只见崔小姐骂道 :“元稹,你这薄幸狂徒,言之可恨。” 两人忙劝道 :“他今日受你磨折,也是偿前日之冤了。况元君将因果说明,他已欢喜领受,毫无怨心了。
但他前日一段妄情,今生已为老人赤绳系定,冤报之后,还该完此情缘。倘今生不释,生生世世相缠,便无穷极了。” 只见崔莺莺向下道 :“元稹,你知罪么?”真娘道 :“知罪。” 莺莺道 :“只可恨你有情,既不能遂,我已许郑家,既假作我情书传世,又假决绝诗诬我,如今你万转千回,懒下床的滋味已尝遍了么?“真娘俯首无言,只是叩头。西子、太真又说道 :“崔小姐,你恨终不释然,乌得有脱尘缘,成正果,入仙班的日子。” 莺莺道 :“既承两位娘娘劝解,如今罢了。” 竟走下来,扶真娘道 :“起来,我如今与你是好夫妻了。” 那真娘抬头一看,就是山子佳的模样,只道他又来打,慌忙一闪,立脚不定,一跌跌去,醒转来,乃是南柯一梦。
却说真娘昏昏的做梦,看守他的,俱道是气死了,忙去报了婆婆。那婆婆连忙走来,见他一丝半气,慌了道 :“快去书房里,报与相公得知,请他来看看。” 谁知山子佳闹了一场,酒又多了,一到书房,闭了门熟睡去了。睡到夜里,梦见一个美妇人来劝他道 :“你妻子弁氏,有两个贵子在命里,你今后若不睬他,他气死了,要坐三十年牢狱。” 子佳听罢,末及回答,只见背后是一个牛头青面赤发獠牙的人,向他一把扯住,将他眼珠揠去,又把肚肠心肝抽出;又一个鬼,血淋淋提一付来换。子佳痛极大喊起来,再喊不响,爬又爬不动。正在这里叫,外面一片打门声响,忽然惊觉醒来,呆了半晌,甚是惊疑。
只见两个丫环走来道 :“不好,娘娘气死去了。” 惊得山子佳一身冷汗,慌忙到房里去了,口对口子打气,灌姜汤,叫道 :“娘子苏醒苏醒。” 又将砂仁汤灌下去,然后渐渐醒转来。
山子佳坐在真娘身边,自己想道 :“原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我怪他?万一叫他不醒,方才这梦,就要应了。” 真娘醒来,睁眼一看山子佳,叹道 :“有这样奇绝之事。如今我看得明明白白,一些也不气你了。我自合该受你的磨折, 怨不得你。”可见夫妇之恩仇,皆有一定之数。那婆婆见真娘醒了,又有贤晓的话,便对子佳道 :“你如今性子也要改一改,娘子原是极贤慧的,你今后再不可如此,又来吓我。” 真娘道 :“婆婆,我方才睡去,得一梦,甚是奇怪。” 因细细述与子佳、婆婆听。
听真娘说完了,子佳不觉失声道 :“天下有此奇事!适才我在书房里睡去了,也得一梦,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从前其实不知为甚见了娘子,即冲起气来,方才得了这抽肠换眼的梦,便觉娘子娇媚可爱,与前大不相同了,说来自己也不肯信。” 真娘道 :“这个缘故,我已明白。” 又述西子、贵妃一段奇事,共相骇异。子佳即扶起真娘来,就觉亲熟,唤小厮即请桓心伯来,竟述夜来所梦,并西子、贵妃冤事。心伯道 :“原来有如此缘故,可见事非偶然。怨毒之干人,甚矣哉!太史公这句,再不差的。” 当日重新买三牲斋和合纸,并虚空祭了碧霞元君,两个双拜谢了,吃了酒。这番不要桓心伯送进房了。
黄昏时,真娘打扮得齐整,欢天喜地,那山子佳进房,你恩我爱,脱衣解带,成其云雨。做了一二年亲,这是第一夜,况真娘前世原是慕子佳的,子佳前世亦是有深情的,所以极其欢爱。正是:你有情,我有情,一夜夫妻百夜恩。颠鸾倒凤,般般有,握雨握云事事新。一个爱根深,亲亲热热;一个情缘重,款款轻轻。笑当之情怀,如沙作饼;羡今时之恩爱,似芥投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