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局之中韩枫被几人轮流提的问题问得头昏脑胀。那几人一直在追问他的身世经历,看似是随便提的问题,但都内藏玄机。所幸他之前就已经和白童商量好了自己的来历,故而对得有惊无险,还算顺畅。
他没想到的是,局到终时,当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竟是叶四为他解了围:“哈哈,各位哥哥啊,我说咱们又不是六扇门的,问这么多做什么?时辰不早啦,杨二哥,您别告诉我今晚只吃顿饭就算了。”
杨二笑道:“怎么会!老四,你也太瞧不起你二哥了。来来来,各位兄弟跟我一起走,去销红楼。”
“销红楼”几字一听便觉得香艳,韩枫自然知道那是什么所在。虽有心推却,但对方热情拳拳,也只得应了下来。
几人说笑间下了楼,早有小厮们把各人的坐骑牵了过来。韩枫扶着叶长洲上了马,又见其他几人都上马后才走到自己的赤骅前。然而还未上马,忽然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味道闻着很熟悉,但究竟是什么味道他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只觉得甚是危险。
而白童不愧博闻强记,一下子就叫了起来:“火雷!火雷!”
白童的尖叫让韩枫打了个激灵:不错,这正是硫磺和硝石的味道。他在羊肠关闻到过的!想着那遍地的残肢碎片,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大家闪开!大家闪开!有火雷!”
火雷是邢侯的平沙军发明的,很明显邢侯一直掩藏着它的消息,以致火雷的威名并未在民间传开,甚至叶长洲这等身份都没有听说过。几人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韩枫,并没有人带马走开。韩枫这会儿急得眼睛都红了,正在这时白童又叫了起来:“在那儿!韩枫,墙角的乞丐!”
韩枫看向墙角,见一个灰衣褴褛的乞丐缩在墙角,怀中抱着个大大的包袱。那包袱中露出了一截乌线,正是火雷的引火索。那乞丐满脸笑容,正点着火石。
叶长洲几人不知道韩枫为什么忽地东张西望满面惊慌,蒋七跟他最熟,先开了口:“老幺,还不赶紧上马?大家都等着你呢!”
韩枫哪里顾得答话,他几步跑到那乞丐身边,一把抓向那乞丐手中的包袱。那乞丐看上去有些疯疯傻傻,但速度却很快,韩枫这一抓竟然抓了个空,而那乞丐闪身的同时,已把火雷的引线点燃。
“糟了!”
韩枫这会儿再伸出手去,对方倒老实不客气地把火雷塞在了他怀中。
白童不禁吓得尖叫起来:“韩枫,我可保不住你!”韩枫想斩断引线,然而不算短但也不算长,且是用金铁混着棉丝做成,倘若用寒铁剑斩断,也会迸出火星,此刻唯有让火雷在无人处炸开才最安全。
韩枫往四下看去,只见此刻车水马龙四处都是人。他不能为了保住江兴帮的人就把无辜平民炸死,想着此处离青江溪不远,不假思索便飞身纵上了木楼,往青江溪方向奔去。
“老幺,老幺,你去干什么?”
蒋七和叶长洲几人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新入伙的小兄弟发了什么癔症,待反应过来时,只有殷九一人一拍马鞍,借力纵上了木楼,紧随在韩枫身后而去。
韩枫这会儿用出了吃奶的力气,身如蛟龙般在楼宇间一掠而过,眼见再有几步便到青江溪畔的扶月馆楼上,白童却已叫得刺耳欲聋:“不行!不行!快点扔了!烧到头了!”
韩枫一咬牙,用力将火雷往远处抛去,同时将左手护在了自己头前。而那火雷几乎在脱手的一瞬间便炸了开。韩枫离得最近,首当其冲,他只觉眼前一黑,耳朵被震得“嗡”的一响,再恢复意识时已被这一炸的气浪冲到了楼下,摔得浑身是血。幸而这等伤势对他来说并不致命,而殷九在他落地的同时已掠到了他身边,一把便把他背了起来。
趴在殷九背上回头看去,只见扶月馆的上空还在爆着火星,而扶月馆的楼顶已经被轰出了个大窟窿,楼中有尖叫有惨呼,乱成一团。不过隔得那么远炸开,应该伤人不多。
韩枫轻叹口气,这会儿方觉身上痛不自胜,然而殷九的功夫了得,背着他往回跑去竟毫不颠簸。
“九哥,多谢你。”他低声道。
而殷九总算跟他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别说话。”
火雷炸开的气势震惊了青江溪两岸,离得近的人知道这是出了大事,然而离得远的人却还以为谁家放了个特大号的烟花。只有韩枫心中乱成一团:火雷只在平沙军中有,怎么会在风城花都出现?
是谁要把江兴帮的人全部炸死?会是长春帮的人么?长春帮的人怎么拿得到火雷……骆家背后是伏涛城的梁公,莫不是……莫不是梁公跟邢侯私下有勾结么?而这又代表了什么?
韩枫去得快,殷九背着他回来得倒也不慢。众人见血人一般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叶长洲忙命手下的劲装男子们把天香楼的大门封了,让殷九背着他回到了楼中:“杨二,杨二……你瞧瞧他怎么样?”
天香楼的小厮们手脚也很利索,不用叶长洲吩咐便收拾好了两张大方桌拼到一起,正好让韩枫躺在上面。杨二把住他的左手脉门,静静按了一会儿,道:“没事。只是皮肉伤。”
听了这句话,叶长洲几人都长长出了口气。既然是皮肉伤,自有下人前来包扎伤口,杨二转而看向殷九,道:“老九,这年轻人的功夫不下于你啊。你离那个东西应该比他远,但头上擦伤的却比他还厉害。”
殷九冷哼了一声,接过天香楼小厮递来的帕子按在头顶,没有说话。韩枫这才注意到殷九身上也破了许多口子,暗忖他伤得比自己还要重,但怎么仿佛没有痛楚的感觉?更何况他方才还把自己背了回来,一路跑得就像没事似的。虽说论功夫或许他不如自己,但这份隐忍的功夫却厉害多了。
须臾功夫,韩枫身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完毕,人们把他上衣全都脱下,才知他头上的伤口为何不碍事。
就连殷九看到他臂上绑着的寒铁剑,两眼也冒出了几分艳羡的光芒。这时那寒铁剑外面的蛇皮包鞘已被炸得四分五裂,然而其内的剑身仍然光亮如新,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坏。
为了包扎伤口,寒铁剑自然被解了下来。杨二拿过那剑轻轻敲了敲,笑道:“这么好的剑只配这么个蛇皮包鞘,未免有些委屈了。”
叶四笑道:“这个好办。五爷不是做绸缎毛皮生意么……五爷,您那有没有合适做软剑鞘的料子?”
武五道:“老四啊老四,你就知道打我的主意。我那还真有块料子,据说是南海的鲛人尾皮,刀枪不入的。因为料子太小不能做皮甲,我还发愁要拿它怎么办。今天正好,就留给老幺做剑鞘吧。”
韩枫闻言,忙道:“那怎么好……”
一语未竟,已被叶长洲按了回去:“别说话。你五哥是帮中出了名的财主,拿他块鲛人皮算什么?”
武五笑道:“就是就是,自家兄弟跟我客气什么?不过……大哥您这话说得可不对,说我是财主,岂不是笑坏了老四的大牙?”
叶四忙摆手道:“五哥你这是算计我呢。我做的什么生意你又不是不知道,难不成老幺这会儿一身伤,你让我捐点盐撒他身上么?”
几人闻言都大笑起来,韩枫也扑哧一笑,只是这一笑牵动伤口,又皱起了眉头。
殷九在旁冷冷地沉默着,这会儿才道:“‘火雷’是什么?老幺,你认识那个东西?”
韩枫微微一怔,暗忖方才一时情急叫出了“火雷”二字,这会儿却不知该怎么回答了。白童道:“就说是在平沙城见过的。你看他们有什么反应。叶长洲和越王的关系那么近,他知道这件事情后必然会报到越王耳旁。你也能用这件事情试试越王是否真的存着反意。”
韩枫恍然,便道:“那火雷是我以前在平沙城见过的。那会儿做猎户,听人说邢侯找人发明了新的武器,据说对付戎羯的狼骑很管用。这东西是用硝石、硫磺、木炭一起做成的,装在铁壳里,遇火则炸。因为声音大,所以被叫做火雷。”
叶长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东西真是厉害。我看方才炸开的样子……若真的落到咱们身边炸开,就是老九这般功夫怕也活不成。老幺,今天大家都欠了你一条命。”
韩枫道:“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不过既然有人拿火雷来算计我们,帮中还是要加强防范才行啊。”
叶长洲道:“嗯,你说的是。不过对方偷袭一次不成,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倒是……倒是……哎呀……”他忽地右拳砸在左手中,低声道:“糟了。”